梅鹤文站在院落中, 雪纷纷落下,很快就落了她满头。
“砰砰砰!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在静夜中响起。
梅鹤文皱起眉头,快步向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 就与赶来通报的仆人碰了个正着。
“大人, 门外的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仆人双手将一块玉佩呈上, 玉佩中间刻着一个字, “容”。
这是太皇太夫的玉佩。
“太皇太夫不会信的。”梅盛雪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梅鹤文攥紧玉佩又缓缓放松, 捋了捋衣袖的褶子, 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让管家去祠堂给公子送碗热汤。”
“是。”
玉攸容撑着伞站在梅府门口。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伞上, 又沿着伞的弧度落下,在他身周圈起厚厚一圈新雪。
玉攸容垂眸看着地上的积雪。
不对劲。
他们等的时间太长了。
玉攸容转过身,看向梅府紧闭的大门,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缝, 看门的人在门缝中先行了一个礼, 然后不卑不亢地说, “还在通报,劳烦贵客稍等一会儿。”
“撞开。”玉攸容神色平静。
“什——”门房似乎没有听清, 追问道。
也不需要他听清。
下一刻, 披刀带甲的护卫将门撞开,将她撞到了一边。
“砰!”
玉攸容看着大开的朱红大门, 抬脚, 踏出那堆积得高高的一圈新雪, 踏入梅府。
流萤正在逼问门房。
“梅大人呢?”
“下仆,下仆不知啊!”
“杀了。”
“别, 别,大人,大人带着公子去了祠堂。”
“带路!”
“哎,哎!”
在门房的带领下,玉攸容沉着脸穿过前院,绕过走廊,与姗姗来迟的梅鹤文撞了个正着。
梅鹤文停住,站直身体,躬身行礼,“臣——”
玉攸容托住梅鹤文的手臂,垂眸看她,“哀家深夜头疾发作,冒昧登门拜访,还望梅爱卿勿怪。”
“大人!大人救我啊大人!”门房高喊着,被流萤拖着继续向前,甚至拖掉了一只鞋子。
玉攸容身后的护卫有秩序地分成了两队,一队跟在太皇太夫身边,护卫他安全,另一队跟着流萤,去办太皇太夫交代的事。
梅鹤文低着头,余光自那只破旧的鞋子上扫过,沉眉低声,“臣不敢。”
玉攸容笑了。
你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他握紧梅鹤文的手臂,居高临下的问道,“梅爱卿,哀家的太医令呢?”
“小儿顽劣,有一些事触犯了臣,臣罚他跪祠堂了。能替太皇太夫解忧,是他的福分,臣这就将他放出来。”
罚,跪,祠,堂。
玉攸容送开梅鹤文的手,“带路,哀家和你一起去。”
“是。”梅鹤文直起身,在前面带路。
“哀家的头疾由来已久,发作时头痛欲炸,若是今夜得不到太医令的医治,明日怕要大病一场。”玉攸容边走边说,“如今陛下年幼,哀家这一病,怕是遂了那些乱臣贼子的意。”
梅鹤文藏在袖中的手一颤。
“梅大人放心,哀家还不是那等迁怒的人,不会胡乱将乱臣贼子的名头扣在你的头上。”玉攸容神色平静,眼中满是冷漠。
“咚!”
“砰!”
“叮!”
玉攸容在一片嘈杂声中踏入院中,抬眼便看到了牌位落了满地、汤水淋了遍地、一片狼藉的祠堂,被流萤指挥着人按住的脖子上有个血淋淋的大洞的老者,以及只着单衣赤脚孤零零地站在雪中、白色里衣被血染红手中握着染血的牌位的梅盛雪。
梅鹤文在看到满地的牌位和眼看活不了的管家,浑身气得直发抖,“逆子!”
玉攸容斜眼看了他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向梅盛雪。
“太皇太夫,薛钰的病是装的。”
“哀家知道了。”
梅盛雪松了口气,胸口梗着的那口气一松,浑身的力气也如破开的米袋,彻底漏完了最后一滴米,朝地下倒去。
玉攸容瞳孔微缩,快走几步,屈身将他接入怀中。
“我母亲与薛钰勾结,想要杀我灭口。”梅盛雪倒在地上,倒入他的怀中,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哀家知道了。”玉攸容脱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将他团团裹住,另一只手在他膝弯处一拦,将他抱起。
“流萤,传令凤溪河——
大理寺卿薛钰欺君罔上,将其下狱,严审。梅鹤文为其遮掩,暂囚于府中,待太医令醒来再做处置。”
“是。”
玉攸容自梅鹤文身旁走过。
梅盛雪自玉攸容肩窝中撑着力气抬起头,对梅鹤文露出一个笑容。
我赢了。
梅盛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手上仍紧紧攥着玉攸容的衣袖。
玉攸容抱着梅盛雪跨上马车,将他揽在自己怀中,“伤哪儿了?”
梅盛雪颤着唇,哪怕裹着厚厚的斗篷依旧觉得冷。先是冷,从骨子里泛起的冷。然后是热,烧心的热。他想脱掉衣服,又记着不能脱衣服。牙齿咬着唇,手指挖进肉中。
不能动,不能脱。
有温凉的手指按上他的唇,指尖插入唇缝中,将紧咬的唇打开,放入叠好的锦帕。
有温凉的手掌抱住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让他松开紧握的手指,禁锢住他的手。
放开,放开我。
梅盛雪想挣扎,突地被低沉奢靡的味道包围,下意识地平静下来。
攸容……
他仰头望去,似雪的脖颈曲出漂亮的弧度,露出如小动物般脆弱的迷茫,锦帕从张着的口中掉落下来,“亲我。”
玉攸容轻抚着他的后背,不停安抚着他的手一顿,垂眸看去。
梅盛雪闭着眼仰着头,在他的脖颈间亲昵地磨蹭,沾着湿发的额头在下巴反复磨蹭,眼下灼灼的红痣一次次在他眼下晃动。
“亲我……”他如同幼崽般直白地提出要求,却又带着一丝卑微脆弱的恳求。
玉攸容把他按下去,按在自己怀中。
梅盛雪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向上攀爬着来找玉攸容,
在他脖间亲昵的蹭蹭,像是小动物不安的撒娇,迷茫又让人心软,“父君?”
不能让太皇太夫发现他的想法。
梅盛雪找回了理智又好像没找回,凭借着心底留给自己最深的暗示下意识补了一句。
这是把他当作自己父君撒娇?
玉攸容失笑,怪自己多想,垂眸亲上他的额头。
梅盛雪动作一顿,仰头看着他,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红透的眼眶中落下来,像是清晨的雨滴不停地打在娇艳的花瓣上 。
还是这么爱哭。
玉攸容柔下眼眸,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声哄道,“别哭,还有哀家呢。”
疾驰的马车上,有人靠着眼泪骗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
神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