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欢坐起身, 盖在脸上的话本砸在膝盖上,掉落在地上。
“给我。”
宫佑小心翼翼地拆开裹着的层层染血的布条,将里面的剑谱小心翼翼地取出, 递给他。
溥欢瞥了他一眼, 天赋中庸, 练个二十年也能成为顶级高手, 再往前, 天赋不够,就只能看造化了。
他拿过剑谱, 随意翻了几页便知道这是假的。
但造假之人又确有几分水平, 剑谱中的剑招都不凡,且有那么五分他优雅繁复中藏着浩荡杀机的感觉了。
造假的人不一定是用剑的, 但一定武功很高,而且研究过他的剑招。
能满足这些条件的,无外乎就是这世上顶尖那几人。
这是要做什么?
死后废物利用?
“哪儿来的?”溥欢将剑谱扔给他,重新躺在了摇椅上。
“天上掉下来的。”
溥欢笑了一声, “天上掉下来的你也敢捡?”
“这是剑神剑谱。”
这可是剑神剑谱。
但凡武林中人, 谁不心动?谁能忍得住?
溥欢闭上眼, 轻轻晃悠着,“你怎么知道是剑神剑谱?”
“刀魔说的。”
刀魔?
宫佑握着手中的剑谱, “刀魔说剑神临死前将剑谱和自己的剑托付给他, 让他帮自己找传人。他让人将剑神剑谱前半册抄录无数份散入江湖中,一月后持剑谱, 以剑神剑招对决, 登上华山太华门的第一人便可以拿到剑谱后半册, 取走黑剑,成为剑神传人。”
溥欢闭上眼。
刀魔, 很好,罪魁祸首抓住了,猜都不用猜了。
“临月山庄没有反应?”
“听说他们去找了刀魔一次,想取回黑剑,但没成功。有人看见他们走的时候手中也拿着这本剑谱。”宫佑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谱,“这一定是剑神剑谱。”
溥欢一听便知刀魔将临月山庄也算计在其中了。
或者说,全天下都在他的算计中。
天下人为了剑神剑谱,而临月山庄则为了剑神的剑和剑神传人这个名头。
江湖人啊。
一日在江湖便免不了被名利所扰。
一旦登顶,秘籍、宝剑、名声,三者都有了。
谁能不心动呢?
借着他的名头来掀起江湖动荡、自相残杀,刀魔,倒是不愧为魔。
溥欢嗤笑一声,弯腰将书拾起重新盖在脸上,“你走吧。”
【宿主,你要去太华门吗?】
【不去。
这明摆着是引蛇出洞。】
【可这江湖残杀……】
【剑神溥欢已经死了。他不能也不应该重新出现在江湖上。】
“吱呀”一声,门被宫佑轻轻带上。
是夜。
溥欢拿着自己近日打好的,勉强有个剑形的长条铁片敲响了大憨的门,“我要出趟远门,不要声张。”
“傅大哥,你是不是也要去抢剑神秘籍?”
“……对。”
“傅大哥你这么懒的人都要去抢,那一定是个好宝贝,要不带上俺一起吧。”
“你会剑吗?”
“俺不会。”
“那你抢来有何用?”
“对哈,那俺不抢了,俺在这里守着屋子等你回来。”
“好。”
溥欢转身,跃入黑暗中。
赶了一夜的路,赶到了距离雁荡镇最远距离附近镇子的山中,寻了块岩壁,将自己的剑招连着剑气一起留在了岩壁上,顺带落下“溥欢”的名字。
【宿主,你不是说剑神溥欢已经死了,不能再出现在江湖中吗?】
“剑神溥欢不能出现在江湖中,他以前留下的剑谱可以。”
【宿主宿主,要我给你做旧吗?】
“好啊,就做三年前吧。”
出了山峰,溥欢在镇上寻了个最高的屋脊,顺手从村民挂着镇邪的院子中捞了个阎王面具,静静坐着。
一身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宿主——】
“嘘!”溥欢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黑夜中,传来脚尖点在瓦片上的声音,和刀刺入肉中的声音,以及人的闷哼声。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出现在街道头尾,将一人堵在了中间。他们手中都握着剑,而被围住那人手中剑断了。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时。
“将剑谱交出来。”
“我将剑谱交出来,你们两个人怎么分?”
“这你就别管了,先交出来!”
果然,在深夜还出来的,只有他们这些江湖浪荡客。
没让他等很久。
“噔噔噔。”
溥欢敲了敲瓦片,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瓦片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清楚得吓人,当他们看清房顶上坐着的带着阎王面具的人的时候,更是心中发虚。
“你是人是鬼?”
溥欢起身,落在他们身前,看着他们眼中露出笑意,“是鬼。”
“装神弄鬼!”围攻的两人呵斥了一句,退后了两步,被围攻那人虽然坚持着原地不动,但是唇角已经开始轻颤。
“那你要怎么才相信呢?”溥欢的身影陡然消失,出现在呵斥他的那人身后,“这样吗?”
那人毛骨悚然,转身欲走,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我我,你你你……”
“嘘。”
那人神色更加惊恐,脸都憋红了,都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他说不出话来了!
“夜已深,不要吵到凡世人。”溥欢隔空点了他的哑穴,只是人在惊恐下通常无法理智思考,看他眼神,怕是真将他当成鬼了。
围攻的另外那人悄悄潜到他的身后,正想动手,突然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了,看着溥欢的眼神也染上了惊恐。
他到底是人是鬼?
“你们知道这镇上的说书人在哪儿吗?”
“不知道,你能不能放了我们?”被动住的那人急忙答道,说不出话那人也匆忙摇头,听到他的话又激动地点头。
“我知道,你找他干什么?”被围攻那人勉强镇定地转身看他。
他是在场中人最冷静的,没有冒然动手,也没有冒然逃跑,甚至还想到了隔空点穴这种神之又神的手段。但有这样手段的高手,对于此刻身怀剑谱的他,也和索命的阎王没有什么区别了。
溥欢转头看他,眼中笑意在这黑暗中越发诡异,“他的阳寿到了。”
那人的神经乍然绷紧,终于忍不住握紧剑柄退后了两步,“他在这条巷子直走到头右转再到头,再右转的第二家院子中。”
“带路。”
那人转身向着说书人家方向飞跃向前,飞出一大半后他松了口气,正想停下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在找我吗?”
他扭头,就见一张放大的阎王面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
他脚下一顿,差点摔下房顶。
凭空中生出一阵风,托了他一下,阴冷刺骨。
他打了个寒颤,再不敢生起别的心思,只片刻,就到了说书人家中。
他松了口气,“就是——”
话语突地顿住,他发现自己也动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阎王面具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眼前都晕眩了起来。
他倒在地上,怀中的剑谱也摔落出去。
余光只看见剑谱上凭空落下一簇火苗,那簇火苗开始还是温暖的橘红色,后来就变成了阴冷的幽蓝色。
理智终于荡然无存。
鬼!真的是鬼!
他彻底晕了过去。
溥欢吹熄火折子,看着烧成灰烬的剑谱,思索着看了他一眼,这火焰很吓人吗?
他摇摇头,转身跃入小院中。
在将几个屋都逛遍后,溥欢锁定了一个屋子,屋中的桌上还有未写完的说书底本。
溥欢走到床旁,看向床上睡着的说书人,吹燃火折子,声音幽幽,“说书人。”摇曳的火光照在狰狞的阎王面具上,在这黑暗的夜中显得格外恐怖。
说书人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把心脏吓停。
“阎,阎王爷,您找我有事吗儿吗?”说书人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颤音都抖出来了。
“你阳寿尽了。”溥欢重复刚刚对那三人说过的话,眼中笑意在烛火的照耀下被染上三分诡异。
说书人腿一软,全身酥麻,瘫在床上,“可否容我先去和家人告个别,再和朋友告个别,再和邻居告个别,再……”
溥欢笑着看着他,直看得他呐呐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世间有一场动荡,死人无数。有——鬼托你解决这场动荡,可延寿百年。你可愿?”
说书人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愿意!阎王爷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给您办了!”
“附近距离这儿最近的山是何山?”
“是驼峰山!”
“驼峰山壁上有真正的剑神剑谱,凡心诚者都可学。”溥欢看着他,“可听清楚了?”
“清楚,清楚了!外面传的剑谱是假的,刀魔的剑谱是假的,驼峰山壁上有真正的剑谱,所有人都可以学。我,不,我和我的朋友一起,一定将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消弭这场动荡。”
说书人不愧是练嘴皮子的,心思转得比谁都快,手中的消息比谁都灵通,瞬间明白了溥欢的意思,也隐约猜到了那个托信的鬼是谁。只觉得背脊发凉,细思极恐。
“好。”
火光突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中。
说书人摸索这点燃油灯的时候,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梦魇了。谁知一转头,便在床上看见了一个瞪大眼狰狞地看着他的阎王面具。
他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爹?”外面有清脆的声音在唤。
说书人一股脑爬起来,披上衣服往驼峰山赶去。
走入几乎没有人会深入的山林深处,抬头一看,便看见来一片悬崖峭壁,便看到了峭壁上刻画着无数字迹和剑招。
这些刻痕一看便是饱经风霜而成,不可能是现刻的。而纵横其上地剑意更是做不了假。
无数人影在山壁上举剑舞动,每一招抖优雅反复却又杀机凛然。落款“溥欢,玄武三年于此闭关,观日而感,创落日剑招十三式”一行字,更是令人如雷贯耳,目眩神迷。
妈耶!阎王托梦竟然是真的!
……
天已蒙蒙亮。
溥欢走在山道中,眼中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没了面具的阻隔,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越来越盛,最后大笑出声,惊起树上飞鸟一片。
【宿主,你高兴了吗?】
“高兴。”
【那就好。】
“小三,谢了。你有实体吗?我请你喝酒。”
【没有。】
“那你便看着我喝吧。”
333:……
333咬手帕。
溥欢在山中慢悠悠地玩儿了一天,又晒了一天太阳,然后才趁着才重新赶回铁铺中。
第二天一早,大憨又看到了熟悉的咸鱼身影。
“傅大哥,你不是出远门吗?”
“两天不算远吗?”
“两天算远吗?”大憨迷茫地看着溥欢,不是进城都需要两天的吗?
大憨又想起一件事,“傅大哥,你抢的剑谱呢?”
“走累了,不想抢就回来了。”
啊?大憨看着溥欢,感觉自己对傅大哥的咸鱼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
当天,说书人阎王托梦,剑神授剑的话本就激情了千层浪。
最关键的是,这是真的!
岩壁上真有剑招,岩壁上的剑招真比他们手中这半本剑谱精妙绝伦了不知多少倍。
一日后。
肇叶飞日夜兼程,赶到了驼峰山,峭壁下剑神台。
自从峭壁上的剑招被人发现,便有人在一旁竖了块石头,刻上了“剑神台”三字。
他也只着一身白衣,只是与溥欢将一袭白衣硬生生穿出华贵之感相比,他身上这一袭白衣则显得冷肃、孤傲。
他的双眼中映着世间万物,而世间万物也仿佛从未在他眼中。
他腰间挂着一把银剑,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黑如不见星月的夜空般的黑剑,那是溥欢的剑。
听闻溥欢死讯,他一路从雪山杀到华山,挑了太华门的门匾,剑指刀魔,剑气纵横间杀意疯狂。
“比试还是寻仇?”
“我来为溥欢报仇。”
“你与他是好友?”
“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已是知己。江湖传言,不足为信。我并未杀他,那日比试,他失约了,只留给我一把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那是你,不是他。本来他将这个烂摊子扔给我,有天下第一的名头我也就替他担着了,也算成全他。只是估计他也没想到你素不相识地会来替他报仇,还劈烂了我太华门的门匾。
我将他的剑给你,你去找他吧,找到之后,记得帮我骂他,顺便让他赔我钱。”
“我赔你。”
“我不要你的钱。”
“我找不到他。”
“我帮你。”
“他这人,当神太久了,真把自己当神了,很容易找的。你看这不就找到了?”
肇叶飞仰头,看着峭壁上虽未见过,但一见便知道是他的剑招,以及充满着整个山谷的浩荡剑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