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被烧尽的那一瞬间,远在国内的顾青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手中刻刀就这样横划过左手指腹,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雕螭案上升起,如同有生命一般裹住了顾青的手指。
顾青蹙眉,抬手挣开那些东西,自己抽了张纸按住伤口。那些东西蜷曲了一下,转而去舔舐顾青滴在案桌上的血。
过了一会,身后渐渐响起了脚步声。
“本命符箓被烧了?”
顾青嗤笑了一声,“怎么,特意赶来看我笑话了?”
来人在对面坐下,顿了会突然问道,“我是好奇,你怎么就那么看不上谢司珩。恶鬼命成神也是神,说不定以后还是同事。”
尚能显露法相的神佛,大多缺人性,像是谢司珩这种,如果能争取到,官方肯定是希望缔结友好关系的。
倒不是指望他能帮忙,只是像这类危险物种,杀又杀不掉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更让人安心一点。
顾青淡淡,“我看不上所有死乞白赖扒着活人的老东西。”
被指桑骂槐的人只是垂眼笑了下,递了本旧书过来。
“原涂山县地志,看看。”
百年的兵荒马乱让民间记录十不存一,顾青他们之前翻找的那本地志,是建国后地方政府找老人做的回忆版。
顾青对面的人将地志翻开到某一页,点了点上面的一列,示意他从这里开始看。
宋时清跌跌撞撞地跟在谢司珩身后,直到进门时,宋时清抿唇停住了脚步。
感受到身后的人停了下来,谢司珩回头。
“……你想干什么?”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宋时清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和谢司珩之间哪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不过是这只恶鬼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而已。
谢司珩叹了口气,“你现在不能长时间晒太阳,伤元气。我想先带你回家。”
宋时清一瞬茫然。
他是觉得心脏很不舒服,身上也没有力气。但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些症状都是过度受惊引起的。
他盯着谢司珩,好一会以后艰涩地问道,“因为你在我的肚子里放了一个鬼胎?”
谢司珩笑了下,耐心地更正,“那是我们的女儿。被娘亲叫鬼胎,小姑娘会伤心的。”
发麻的脊椎再次感到一股寒意,宋时清喉头发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谁和谁的女儿?这样怪异恐怖的话从谢司珩的嘴里说出来,更让人觉得不真实。明明当初撞鬼时,在他最无助最难堪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个人。
宋时清自己没察觉,但他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逐渐泛起了一种病态的潮红,这是被灼伤的前兆。
谢司珩索性走下两级台阶打横抱起他,走进了屋子。
谢司珩本身就很粘人,在确定了关系以后,更是跟个大型犬科一样,时不时就凑上来贴贴抱抱,仿佛要将宋时清全身都沾上他的气味才罢休一样。
宋时清从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适应甚至还有些喜欢,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恐惧谢司珩的亲密接触。
房门被关上,谢司珩把宋时清放在门口的换鞋凳上,低下头,像是想安抚地亲吻他的眼睫。
宋时清一下别开脸。
他哭了太久,一双眼睛包括眼窝周围的皮肤都染上一层绯红,眼底满是破碎的信任。
但真的很漂亮。
……看着就让人想硬。
反正都是恶鬼了,有点畜生的天性,多正常。
谢司珩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宋时清,双手松散地撑在他身侧,侧过头又去碰宋时清的嘴唇。
宋时清躲了几次,那冰冷的唇就轻轻落在他的脸上,鼻梁上。
都是一触即分,缱绻又克制的模样,仿佛还给他留了一线出逃的可能,但事实上早已将每条生路都严防死守地堵死了。
终于,在下一次谢司珩再次碰到他的时候,宋时清忍无可忍地挥手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面前的谢司珩微微偏着头,宋时清没收力,所以他侧脸的那片迅速红了起来。
恶鬼的人皮也会受伤啊,他还以为这种东西刀枪不入呢。
宋时清紧咬牙关,脑中一片空白。电视电影里的那些恶鬼,动辄断人手脚生啖血肉,他也不知道谢司珩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生什么气啊。”谢司珩淡淡抱怨了一句。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的宋时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醒来以后将噩梦中发生的事情按在了谢司珩头上,所以这人在挨打以后才会莫名其妙的抱怨。
“你骗我。”宋时清忍下哭腔。
他盯着谢司珩,一字一顿,“涂山那次就是你。”
“不算,那个时候我也还没拿回记忆,只是留下的‘念’凭本能做事而已。”谢司珩蹲下来,仰头看着宋时清。
他不伪装以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轻易感,仰视也一样。
他终究是神明。
“你不该在十八岁的时候回去的,”谢司珩捏着他的手指轻声说道,“生魂香得我在宅子里都闻到了,哪还能忍得住。”
宋时清闭了闭眼睛,“所以葬礼结束以后,我遇到的所有鬼,都是你做的。”
这次,谢司珩没反驳。
医院里怪异的注视,宾馆房间镜子里扭曲的尸体,科伦坡的种种……还有那些被掩盖过去的记忆……
宋时清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战栗,“谢司珩,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恨我吗?”
谢司珩笑了。
“我爱你。”
……这也配叫爱吗?
“其实一切本来应该很简单的,我会慢慢苏醒,然后聚拢神志,再慢慢养着你,直到你也能行走于世间。我没想到有人会把你偷走,更没想到那些人打着的主意是让你进轮回。”
没有宋时清在身边,谢司珩会慢慢失去人性,直至成为与诸天神佛无二的存在。而宋时清会像常人一样经历完此生,没入轮回之中。
他可能历经几世还与此时无二,也可能逐渐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但无论有多像,一次轮回就是一次洗涤,天道之下,从不会有和前世无二的灵魂。
谢司珩光是想到这可能发生的结果,就想活剥了某些人的皮。
宋时清看着谢司珩,青年伸手,指腹轻轻按在他的小腹上。
“我就是,有点怕。我也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东西,世间终究有我不了解的术法。万一再有人把你偷走了怎么办。”
他对宋时清笑,语调又无奈又怜悯,“时清稍微吃点苦头,我保证一点都不痛。”
疯子。
宋时清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谢司珩。
狭窄的空间将他们两个人强行框在了一起,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
“我是你的私有物吗?”宋时清轻声问道。“你凭什么在我死后把我拘在身边,这辈子又不死不休得缠着我?”
谢司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那双带着笑的黑瞳仿佛能把宋时清吞下去一般,沉得吓人。
好半晌,宋时清都以为这人不会回答了,他才突然开口说道——
“是你愿意的。”
这句话落地,皮肉下方的鬼胎仿佛也有所觉察一般动了动。
宋时清脸色苍白地捂住小腹。
太诡异了。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自己的肚子里装着一个鬼胎,但当它真的如同一个活物动起来时,理智被碾压得在这瞬间几乎崩溃。
“等你全都想起来以后再说吧。”
谢司珩站起身,抱住宋时清,又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淡声说道。
“先吃饭吧 。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养胎,别出去了。”
你们把我炖了吧QWQ,后面得再改改,我先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