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赫尔墨斯说的口干舌燥,一抬头却发现温澜书从始至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平静的双眸如同清澈的湖面,清晰的映出了赫尔墨斯略显无措的神情。
不,“无措”这个词怎么可能和他欺诈之神联系在一起?
赫尔墨斯迅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但是在温澜书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他到底还是越说越慢,最后消了音。
“啊,很有趣。”见对方说完,温澜书认认真真评价道。
赫尔墨斯一噎,瞪大眼睛看着他。
温澜书挺直脊背坐着,姿势并不散漫,漆黑的双眸倒印着窗外泠泠月色,显得相当真诚——这是一幅相当合格的聆听者的模样,在赫尔墨斯交谈过的人中绝对能排的上前三。
但是这个聆听者过于敬业了,从始至终只是倾听,并不搭话,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来让赫尔墨斯猜测对方的喜好,让赫尔墨斯莫名从中觉察出了一丝敷衍。
这是敷衍吧?
是敷衍吧?
赫尔墨斯紧紧盯着温澜书的眼睛,却只得到了略带疑惑的一个眼神。
在欺诈之神单方面的热情聊天下,这场拉近距离的谈话终于宣告失败。
赫尔墨斯猜不透温澜书的想法,也不能从对方的反应中得知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地位如何,最后只能干巴巴的把话题扯回来,落到了给冥王的回信上。
“……你是要写封回信,还是仅仅传个口信呢?”赫尔墨斯想到了什么似的,强调道:“回信的话,好像冥王陛下十分期待哦。”
其实期待回信的只有修谱诺斯,冥王压根没有提出回信这件事情,是修谱诺斯福至心灵的给他增加了工作量。
但是赫尔墨斯不管。
冥王就冥王吧。
冥王肯定也期待回信。
赫尔墨斯以自己多年信使的职业生涯担保。
哪有写了信期盼寄出去后石沉大海的呢?
温澜书听到这话后脸上显出了些怔愣的神情,随后眉毛微微拧紧,思索片刻,肃容道:“……其实我也正好有件事要对哈迪斯说,这件事一时半会写不清楚,能麻烦你明天再来取信吗?”
诶?
赫尔墨斯眨眨眼,视线落在哈迪斯那封单薄至极的信上,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事情需要花费一个晚上去写,而且回复的还是这么一封单薄的信。
但是他并未多说什么,与温澜书约定好取信时间后就离去了。
对于修谱诺斯的“尽快”的承诺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兑现了。
但如果把“对方准备花一个晚上写回信这件事”告诉修谱诺斯的话,修谱诺斯想必会很高兴吧?
在温澜书这儿遇到社交滑铁卢的赫尔墨斯摩拳擦掌,试图从修谱诺斯身上找回自己曾经的自信。
另一厢,温澜书直接从系统商店里兑换了一套“据说写情书能效率加倍的文房四宝”,然后开始磨墨。
以“ 顷接手示,如见故人”为开头,以“书不尽意,余言后续”为结尾。
中间简要回答了哈迪斯的问题,表达了感谢,然后详细讲述了关于海德拉突然复活的事情——虽然这件事与冥府并无关系,但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不久前提丰的复活。
原本被打败、被镇压的怪物逐个复活,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温澜书根据自己往年降妖除魔的经验,明白这种情况不是要借着怪物掩盖什么,就是要借着怪物去实现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既然哈迪斯写信了,那他就在信中将此事一同告知。
做完这一切后。
温澜书将信件交给系统,拜托系统——
翻译。
没错,这才是他选择第二天送信的原因。
在系统加持下,他可以无障碍听懂、阅读当地的文字、语言,与人交流也问题不大,但是自己去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能系统翻译完再誊抄一遍。
先进的系统必然搭载着最为先进的翻译工具。
很快,翻译完成。
第二天中午,赫尔墨斯如约将信件取走。
敬业的赫尔墨斯以极快的速度将东西送到了修谱诺斯手上,又由修谱诺斯迫不及待的进入冥王的神殿,将东西呈到了哈迪斯面前。
于是兢兢业业处理政务的哈迪斯,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下属手里捧着厚厚一封信站在他面前,眼睛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哈迪斯疑惑的视线落到了那封信上,又挪到了修谱诺斯脸上。
这是什么?
修谱诺斯眨眨眼,将信件放到哈迪斯面前,抿嘴一笑。
“回信。”
哈迪斯这几年,不,近几百年只给一人写过信,但他写信只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想到就去做了。
或许也想过有回信的事,但是出于他对温澜书的了解,即便有回信也应该只是薄薄一张信纸——就像他自己一样。
如今乍然收到这么厚一个信封,倒还真是——
哈迪斯垂下双眸,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意外之喜。
正如赫尔墨斯所说。
没有人在写了信寄出去后,会期盼石沉大海。
对于回信的期待,在将手中的信件寄出去的那一剎那,就开始占据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这种期待即便再微小,也会顽强的存在于心底的某个角落,就像墙角的纤弱的矢车菊,以一种缄默却不张扬的姿态,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这点连哈迪斯也未能免俗。
至少在写信的时候,他是仔细斟酌过温澜书的反应的,这使他提笔时字斟句酌,尽量将语气维持在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上,不会因为过于亲密而让对方觉得冒犯,也不至于使对方觉得自己仿佛像在批复公文般严肃。
因此当哈迪斯如此迅速的收到一封显然是认真对待的回信时。
他内心平静而广阔的原野上,不可抑止的起了一阵微风,吹皱了无波的湖面。
虽然神情未变,但高居于王座之上的冥王气势却肉眼可见的和缓了起来。
像是由理性构筑的躯体忽然生出了情绪,于是连这庄严肃穆的大殿都因为这缕情绪而骤然变的生动起来。
哈迪斯展开了信件。
开头是一句——我见到您的这封亲笔来信,就像见到您一样。
哈迪斯挑眉,忍不住怀疑这句话究竟是不是温澜书写的。
但是当他逐渐看下去后,又发觉接下来的内容确实是温澜书的语气。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只剩下了极轻的纸张翻页的声音。
修谱诺斯站在一旁,一颗心随着翻页的声音不住的跳动。
突然,哈迪斯翻页的动作停止了,神情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连阅读的速度也变慢了。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修谱诺斯见状抿紧了唇。
哈迪斯点点手上的信纸,沉声道:“是海德拉的事,但是比宙斯说的要详细。”
在几日前宙斯从阿瑞斯那儿得知海德拉莫名复活时,就将事情通知了哈迪斯,以及远在海域的波塞冬。
但是神王的通知只有“海德拉复活了,过几天来奥林匹斯山商量”一句话,倒是地点选择的理由相当充分——上次是在冥府商讨事情,所以这次要把地点定在奥林匹斯山。
一看就是出自于贪图享乐的神王不想来冥府的私心。
搞得哈迪斯一度无语,忍不住怀疑如果还有第三次,是不是要把地点定在波塞冬的海域。
——不,还是不要有第三次了。
端坐于王位之上的冥王面无表情的翻过一页纸,将海德拉的来龙去脉看完,终于对这件事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然后他目光往下一扫,看见了信件的结尾。
——这封信难以充分表达我心中所想,信中未尽的话语,留待日后再说。
哈迪斯:“……”
冥王翡翠般的双眸微微睁大,视线不住的在那几行字上扫了几遍。
一时间,整座大殿静的落针可闻。
“……陛下?”
一旁传来修谱诺斯疑惑的话语。
“不,没什么。”
哈迪斯缓缓卷起信纸。
“只是觉得对方的性格跟我想象的好像有些出入。”
“但是仔细想想,我跟他真正认识的时间也没有多长……”
哈迪斯低声喃喃,又忽然抬起头,半是纠结半是疑惑的问道:“修谱诺斯,你平时写信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性格会和平常的性格有出入吗?”
修谱诺斯听罢一愣,半晌挠挠脸,犹疑道:“呃……陛下,我与塔纳托斯平时吃住、工作都在一起,基本没有写信的需求。”
不,倒不如说冥府上下基本都没有这个需求。
“但是……因为写信毕竟不像平时说话,写的内容可以反复思考修改,所以文字里表现出的性格可和平常的不一样……也有可能?”
“大概?”
修谱诺斯不确定,抬头看了哈迪斯一眼。
“所以陛下,信中是写了什么超出您预料的内容了吗?”
“……不。”
哈迪斯沉默。
“只是……一些寻常的问候。”
但是这几句话从温澜书口中说出来就显的很不寻常。
或者说——过于热情了。
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封信到底是不是本人亲自写的。
这个疑惑一直伴随着哈迪斯处理完这几天的公务,然后在两天后应约离开冥府,前往地表,
骏马足下燃起漆黑的火焰。
冥王的座驾再度破开大地,来到了奥林匹斯山下。
骤然间,仿佛连风也止息。
死亡的亲临让浅淡的肃穆弥漫开去。
哈迪斯伫立于山脚之下,自身却沉稳的似一座巍峨的山岳。
赫尔墨斯作为宙斯的信使在不远处迎接冥王的亲临。
哈迪斯缓步走在他身后。
想起是赫尔墨斯送的信件,突然问道。
“赫尔墨斯,如果一个平时性情冷淡的人突然在信中说‘信件不能表达心中所想,信中说不完的话之后再说’,会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啊,”赫尔墨斯笑眯眯的打了个响指,“这是对方在向你索要回信,是希望能多多交流的意思。”
然后他又不负责任的猜测道。
“但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这么干……”
“因为平时说不出口,所以只能在信里说……”
“哈!说不定对方是心里对你有好感哦!”
砰!
众目睽睽之下。
素来严肃沉稳的冥王难得踉跄了一下,踢翻了一小块碎石。
碎石咕嘟嘟一路滚下去,最后停在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前。
温澜书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前方的冥王,嘴角勾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你也应神王邀请前来此处吗?”
“在这儿碰见,好巧。”
“ 顷接手示,如见故人”,“书不尽意,余言后续”,某封建背景下,写信时纯粹出于礼貌的问候语,其地位相当于“见信如晤”或者“此致敬礼”。
但是被系统一机翻就显得阿书超出常理的热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惠书敬悉,情意拳拳”“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阿书写的很含蓄了其实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