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越过天空正中,向西而去的剎那,时间如同一颗从山巅飞速滚落的石球,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飞快的消逝着,似乎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就已经金乌西坠。
街道上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像是全城的人都从家里出来,挤在宽阔的街道或者广场上,准备参加整个酒神祭祀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附近是有酒神的神殿的,也数神殿周遭的人最多。
但是温澜书和哈迪斯并没有要上前的样子。
他们待在附近人比较少的一个角落中,周遭是高大的树木,风一吹树叶就窸窣作响。
上午的开瓮仪式之后,已经喝空的酒坛被堆放在角落,有些整整齐齐的码好,但更多的是随意堆放着,些许残酒从坛口边缘缓缓滴落,将土壤洇湿成一小块深色的印记,清浅的酒香氤氲开来。
哈迪斯和温澜书手中各执着一个酒杯——那是他们在路上的时候,被格外热情的当地人给塞到手里的。
这个城邦的居民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双颊红扑扑的,带着一些清醒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展现出来的外放的昂扬。
温澜书有点招架不过来,回神时,手中已经被塞了一杯酒,但是酒杯中的酒液少的可怜,只能薄薄覆盖住杯底,不知道是倒的时候根本就没发现酒已经不够了,还是路上洒了。
——无论哪种,都可以发现,随着祭祀高潮的来临,附近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微醺的状态。
伴着酒香弥漫开去,似乎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酒液中。
自哈迪斯说出那个“好”字后,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什么话。
他们间的气氛微妙的好像山间落满了草叶花瓣的湖泊,风一吹就飘飘悠悠荡漾开去。
温澜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活了将近一千年几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身后哈迪斯的眼睛像是阳光下深绿的湖,看向他时带着显而易见的专注,两人似乎已经不能再回到之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
但也没有继续进一步,无论是温澜书和哈迪斯,他们之间的行为仍旧克制而又内敛。
周遭人流如织,两人的肩膀轻触又分开,但却始终不像人群中真正亲密的人那样,紧密的靠在一起,他们心有灵犀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萍水相逢的行路人,只有衣摆偶尔交缠在一处。
所以那杯酒来的很是时候,温澜书将视线尽力放在手中的酒上,垂眸看着酒液中自己的倒影,或是不远处喧闹的人群。
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温澜书转过头,发现哈迪斯不知何时手中也拿了一杯酒。
与他一样的酒杯,但是其中的酒液却满到几乎像要溢出来,像是倒酒的人失手将整个酒坛都砸进了这杯酒里。
人类酿造的酒发酵的时间不如神明酿造的酒长,原料质量可能也有所差别,但是这杯酒酒液澄澈,杂质少,阳光下几乎像是一块剔透的琥珀,质量其实并不差——为了迎接酒神的降临,这个城邦内的人们拿出了酿造的最好的酒。
哈迪斯不像宙斯那般热衷于各种宴会,但并不意味着他滴酒不沾。
冥府也不是丝毫娱乐活动都没有,至少在小憩的时刻,一些神明的桌上是少不了葡萄酒的。
哈迪斯浅浅啜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他垂眸看向温澜书,像是在问要不要试一试。
温澜书摇头。
“我没有喝酒的习惯。”
对于酒,他并不陌生。
他的师兄里有喜欢喝酒的人,也有擅长酿酒的人,他的师父平时更是酒壶不离手。
但是温澜书拒绝并不是因为讨厌,只是单纯的对酒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不算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
哈迪斯并未强求。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没入地平线之下,只在天空留下了最后一抹赤红的余晖。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天色暗下,然后灯火又次第亮起,将周遭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中。
有人提着灯自温澜书身旁走过。
温澜书神情淡然,天光下显得冷淡,被昏黄的灯火惊鸿一照,便显出些白玉一般的温润。
温澜书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有哈迪斯的,沉默且专注,却在温澜书意识到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移开,只用余光若有似无的看,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像是忽然而至的风。
也有周遭路人的,醉醺醺的目光随意撇过来,带着几分茫然,或者些许好奇,但大多数只是一掠而过,但也有几道目光,极其专注且不加掩饰的落在温澜书身上。
温澜书抬眸看去,只看见几个商人打扮的人。
见温澜书看过来,他们微微一怔,有些慌乱的将视线移开。
然而下一刻那些人影就被拥挤的人潮淹没了。
温澜书感到人群中的欢呼声忽然大了起来,人流如浪潮一般向前涌,他站的位置有点靠外,猝不及防被往前带了一下。
哈迪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
“开始了。”
哈迪斯放开了温澜书的手,他看着不远处的神殿,忽然说道。
什么开始了?
温澜书循着目光看去。
人潮涌动,他还未来得及看清不远处的情况,耳边就先听到了忽然而起的乐声。
乐声轻巧、热烈,像是夏日骤落的大雨、夜色中随着火焰噼啪爆响的干柴。
紧跟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与上午的酒香不同,这股酒香更为浓郁,似乎只要轻轻嗅闻,就能让人深陷醉意。
温澜书看到有十几个女性祭祀捧着酒坛出现,她们肆无忌惮的欢笑,在乐声中如痴如醉,舞之蹈之。
一位男性神明在祭祀的簇拥下出现,他坐在由黑豹拉着的车上面,头上戴着花叶编织的冠冕,几串葡萄点缀在发冠间,酒神令牌随意的拿在手中,上面缠绕着葡萄藤。
随着他的到来,人群陷入了乐声、歌声与狂欢。
狄俄尼索斯到来了!
是酿造、狂欢、陶醉与戏剧之神到来了!
灯火跃动,乐声急促。
寂静的夜在此刻沸腾起来,人们肆意欢笑、纵声高歌,凌乱的舞步在乐声中破碎,澄澈的酒液在月色下泛着波光。
狄俄尼索斯将带来的美酒分发下去。
深红的酒液注入酒杯,水珠在杯壁间撞碎,溅落在地上。
酒香弥漫,人们高歌狂饮,陷入了狂欢。
灯火倒印在温澜书眼中。
虽然自己原来的世界同样有极其热闹的节日,但到底是不同的。
如同内敛的玉石与热烈的阳光。
这儿的宴会有种近乎原始的热闹。
人们狂欢宴饮,放声高歌,近乎放肆的展现心中的欢乐,如同烈日下野蛮生长的杂草,迸发出一种堪称肆意的勃勃生机。
确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
温澜书有些新奇,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两位,不一同品尝一下新酿的美酒,与大家一同狂欢吗?”
在欢乐肆意的人群中,温澜书和哈迪斯两人的冷静显得相当显眼。
狄俄尼索斯走到两人跟前,俏皮的眨了眨眼。
他像是认出了哈迪斯,但是他并不在意,在陶醉与狂欢之神眼中,没有比现在的欢乐更为重要的事情,狄俄尼索斯虽然眼神清明,但灵魂早已沉醉于狂欢之中。
“尝尝吧,二位,我带来的美酒会比奥林匹斯山的泉水更为清冽,比怒放的鲜花更为香醇。”
狄俄尼索斯轻抬怀抱的酒坛,两道酒液注入温澜书和哈迪斯的酒杯中。
哈迪斯喝着杯中的美酒,微微侧头,如之前那般询问的看过来。
苍翠的双眸在灯火下显出细碎的光泽,又或许因为酒液的浸润,泛出隐约的迷蒙,如同森林中起了雾气。
温澜书双眸微垂。
身旁传来对于美酒的赞美声。
浓郁的酒香霸道的侵袭着思绪。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
或许醉在这肆意的酒香中,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被周身的氛围所感染。
毕竟气氛是很能感染人的,尤其是这种热闹欢乐的氛围。
温澜书并不反感他人的善意。
周遭这种排山倒海般的明快热烈像是团蓬松的棉花。
他陷在棉花中,就连本应果断的拒绝也显的迟疑。
哈迪斯从始至终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
温澜书拿着酒杯的指节动了动,他微微抬手,轻轻啜饮一口。
柔滑的酒液滑入喉间,清甜在舌尖绽开,伴着浓郁的葡萄香气,以及后知后觉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的酒意。
温澜书并未尝过这个世界其他的酒,但是以他过往人生仅有的几次帮师兄品尝美酒的经历来看,这确实算的上好酒。
口味并不霸道,甚至显得温和,带着些许复杂和谐的香气。
温澜书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狄俄尼索斯放声大笑,他抱着酒坛走入人群,几乎如同一尾鱼游入大海,与人群一起陷入狂欢。
温澜书隐约觉得哈迪斯好像在笑。
他转头看去,的确从哈迪斯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那抹笑意极淡,几乎如同清晨露珠在草叶上留下的水痕。
哈迪斯同他对视片刻,突然垂下双眸,睫毛将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
一片喧闹中,似乎唯独他们此处特别安静。
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
唯有风声因为吹拂他们的衣摆而显的分明。
哈迪斯的那杯酒已经喝完了。
温澜书感觉哈迪斯似乎就连衣摆都浸润着酒气,丝丝缕缕弥漫在空中。
他似乎也因为那一口酒有了些许醉意。
“你想说什么?”
他听见自己轻声问道。
狂欢似乎已经过了最高潮的部分,乐声减小,房檐的灯突然熄了一盏。
哈迪斯隐在夜色之中,双眸却因为月色显得发亮。
“温澜书。”
他开口叫了名字,显得认真且郑重。
温澜书被他叫的心中一跳,忽而抬眸看过去。
他看见哈迪斯定定的看着他。
哈迪斯像是陷入了思索,又像是在某一刻下定了决心。
“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
哈迪斯朝温澜书的方向侧了侧,两人始终保持着的距离在此刻似乎有了些许松动。
“一样能随时找到你的东西。”
或者毛发,或者血液,或者只是一样贴身物品。
法则赋予了神明各种各样的能力,若有一日真的需要跨越世界,依据这些东西,总有神明能帮他寻到对方的踪迹。
哈迪斯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想暂时得到一个承诺。
温澜书有些怔然,他觉得自己大抵真的是醉了,又觉得一口酒不至于,但总归是思绪不太清醒。
就在哈迪斯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他在阿尔忒弥斯的好感度满值后系统赠送的道具。
【不熄的火种:黑暗中永恒跃动的金芒,跨越无尽时空仍然耀眼的存在】
“伸手。”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一颗赤红的、里面仿佛跃动着火焰的珠子落到了哈迪斯的手心。
“拿着它。”
“你在哪里都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