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御温热的气息,配上他说话时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宠溺,很容易让人沉沦。
更何况,两人姿势极尽暧昧,给萧绝一种他就要吻过来的感觉。
萧绝先一步把人推开,翻身而起,一把扯过傅少御手中的发带,嫌弃道:“很丑。”
傅少御笑呵呵地躺在地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口是心非的样子,当真可爱极了。”
萧绝作势要踹他,男人顺手握住他的脚踝,繁花艳阳皆映在那双眼底。
“快说句喜欢听听。”
“滚。”
“快些,我想听你说喜欢。”
有花瓣打着旋儿从萧绝的发顶飘下,飘飘摇摇的,落在傅少御的颈间。
两人一站一卧,对视良久,萧绝率先败下阵来,偏开头恶狠狠地说:“你真烦人。喜欢,听见了吗?”
傅少御这次放声笑了出来,两手从身侧地上一抓,扬起不少落花,最终又落回到他身上,沾了一脸的泥土。
“傻吧你?”
萧绝冷嗤一声,转身欲走,他听到男人含混着笑意说了一句“我也喜欢”。
他脚步稍顿,握紧那根红色发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傅少御又在地上躺了片刻,才起身追上,背后衣衫沾了花泥,萧绝也不提醒他,冷眼看他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间,收获一众人的回眸打量。
见其中不乏有些眼角含春的漂亮姑娘,他又暗自生气,最后忍不住踢了傅少御一脚。
“外衫脱掉,脏死了。”
两人步子散漫地往回走,又经过那个卖头绳的小摊,傅少御特意停下来跟大娘打了声招呼:“发带送出去了,谢谢。”
“是吗?”大娘热心肠地询问,“那你娘子可喜欢?”
萧绝耳朵动了动,傅少御扫他一眼,点头笑道:“喜欢得很。”
意料之中,他又挨了一脚。
“那公子要不要再看看这手帕、发钗,都是很好的东西。”大娘看向傅少御的目光特别慈祥,就像看着一个人形钱匣子,“你娘子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呢?把人领过来亲自挑嘛。”
钱匣子的脚快要被踩折了,勉强维持笑容说了句“下次再来”,就一把搂住萧绝的肩膀带他大步离开。
身后那位大娘还没放弃,嚷嚷着“可以给你便宜点”之类的话,傅少御又赶紧拐了个弯,让自己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
萧绝看他面带窘色,不无嘲讽地说:“御哥真是了不起。”
傅少御歪头看过来,“此话从何说起?”
“先是醉仙楼里的姑娘,又是燕家的准儿媳,这会儿连卖东西的老妪都追着你不放,”萧绝挑眉道,“你当真荤素不挑。”
“嘶,你这张嘴好生厉害,”傅少御两指捏着他的嘴巴,不轻不重拧了一下,赶在对方发火前主动撤了手,“那你怎么不提我那位平白多出的娘子?他可是收了我送的发带,欢喜得很呢。”
“你!”萧绝耳朵尖儿泛红,又要动手,被傅少御按住了。
“别动不动就要过招,这里人多,造成误会就不好了。”傅少御拍拍他的手背,随即将整只手握住,“不逗你了,老实赏会儿花就回去了。”
“松手。”萧绝低声呵斥。
“不松,你再打我怎么办?”
傅少御收紧手掌,任凭萧绝如何挣动,就是不放。到后面,萧绝累了,就干脆放弃了,任他牵着。
迎面走来几人,见这二人携手同游,不禁多看了两眼。
尤其是戴眼罩的这位,身材颀长,形容昳丽,又未束长发,乍一看竟有几分雌雄莫辨。
“想死就继续看。”萧绝冷冷觑了那几人一眼。
有人想过来呛声,但见到他腰间的佩剑,又怯生生地撤了回去。等走得远些,他遥遥听见那群人中有人低声骂了句“死断袖”。
萧绝亮出寒霜要往回走,被傅少御扯了回来。
“做什么去?”
“舌头不会说话,可以拔了做些别的。”
傅少御眉头微皱,不甚赞同地说:“你杀伐气未免太重了。”
萧绝心底一凉,甩开他的手,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
傅少御沉吟不语,萧绝有几分心慌,又无端觉得烦乱,他们两个从来不是同路人,这些天的片刻温情也不过是块能轻易撕破的遮羞布而已。
沉默对峙片刻后,傅少御轻叹一声,上前按回了他的佩剑。
“由他们去吧,今日天气、景色和气氛都这样好,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扰了你我同游的好心情。”
萧绝抬眼看他,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别这么看我。”
傅少御一手把住他的后脑,将掌心覆上他的眼睛,须臾,他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拥抱了萧绝一下,旋即放开。
“方才是我言重了,你别气恼。”
萧绝不是气他那句话,他是在恼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如此卑劣,只站在傅少御身边,就令他尊严扫地、颜面无存。
随即他又痛恨起傅少御的立场。
做侠士君子有什么好?一同来深渊里沉沦,想杀人便杀得,想放火便放得,照样可以活得肆意潇洒。
再没了赏花的心情,后来傅少御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萧绝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待回到燕府时,心情达到了最低谷。
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管家风伯正忙前忙后,指挥仆役布置庭院,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对燕家少爷的重视。
“咦?我爹爹回来了?”
燕飞霜张望了一眼,见那小厮喂的正是她父亲的坐骑云追,喜不自胜,忙不跌往大厅跑去。
可见平日里,燕无计对这个女儿也是百般疼爱。
唯独他,连姓名都不配拥有,像条摇尾乞怜的狗,都来不及“汪汪”两声,就被扔出了家门。
萧绝心想,大概燕无计觉得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少御来了?”
燕无计从前厅出来,一身华服尽显贵气,腰间别着一支白玉洞箫。他蓄起了短须,自有一家之主的持重威严,说话语气倒是平易近人,不见当年丝毫冷漠。
燕飞霜笑得天真纯美,挽着父亲的手臂站在身侧,同他小声耳语几句,便见燕无计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一副慈父面孔。
萧绝垂眸看向男人脚上的长靴,和当年踹在他娘亲身上的那双一样,也用金丝银线绣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复花样。
他不免诧异,当年自己还那样小,连燕无计的脸都记不太清了,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似镌刻在脑子里,细枝末节都无比清晰。
“萧绝?”傅少御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唤他回神,“这位便是燕前辈。”
“……久仰前辈月下泣箫的威名。”
萧绝行礼,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也并非紧张,而是激动。
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迸发的兴奋,是多年刀尖舔血练就的战斗本能,灵魂于无声处发出颤栗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握住了他,声嘶力竭的喊杀声瞬间止住。
“萧少侠对小女有救命之恩,燕某感激不尽,快往里面请。”
燕无计亲自携他前去大厅,命人备好上等香茗,再三表示要好好酬谢他的恩情。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萧绝浅笑,袖下掌心已被掐出血痕。
“少侠不过与小女萍水相逢,就能舍命相救,这等侠肝义胆,不是人人都有的。”燕无计用杯盖撇开茶叶,轻抿一口,又问:“话说回来,少侠怎会去了不至峰?孤身独闯,不异于羊入虎穴。”
一口一个少侠,听得萧绝反胃。
背后的试探之意,又让他想笑,所谓名门正派,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萧绝是去找我的,”傅少御帮忙解释,“不至峰的消息再未向其他人透露过,关于这点,燕伯父尽管放心。”
燕无计放下茶杯,道:“萧少侠定是甚少行走江湖,以前也从未听少御提起过。”
“爹!”
燕飞霜品出了父亲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羞恼地想要说些什么,反被燕无计瞪了回去:“女孩子别掺和江湖上的事,去吩咐厨房备好酒菜。”
施奕拽了拽表妹的袖口,她犹豫再三,只能“哼”了一声转身退下。
傅少御坦然道:“萧绝性子冷僻,不喜入世,此次若非为了寻我,也不会贸然涉险。”到最后,他语气稍显强势,“还请伯父勿生疑虑。”
见他言辞间对萧绝多有维护,燕无计也就不好再多问这个凭空出现的剑客来历。
“姨丈,”施奕问:“听闻你前几日去了平川府,可是关于剑谱有什么其他消息?”
燕无计摇头:“消息纷纷扬扬,虚假难辨,没什么进展。”他捻了下鬓边发丝,道:“我因星寒的婚事提前回府,你父亲和沈庄主应该过两日便到,到时空下来再说此事吧。今日咱们只聊家常,不谈江湖。”
“……也好。”施奕点头,暂时把不至峰山洞里发现的那些事压下不说。
说聊家常,便真的只是家常。
燕星寒胳膊上的夹板才刚取下,因前些天被萧绝伺候喝药吃饭太过享受,眼下入了酒席,拿筷子都有些不利落,挨了燕无计好一通数落。
施奕连忙从中调和,傅少御也偶尔帮忙说两句话。
萧绝侧耳听着席间的来来往往,心道他一个外人坐在这儿,当真无聊至极。若是女眷能够入席,让燕飞霜那个叽叽喳喳的丫头过来说上两句,倒也比这些人有趣些。
神游天际之时,桌下的手被轻轻勾住。
手指的主人正面不改色地和燕无计、施奕聊着紫檀香茗之类的俗物,从表情上看,瞧不出半丝端倪。
萧绝轻嗤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勾住了男人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