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卫风自己的幻境, 他死了幻境自然破了,江顾眼前一阵眩晕,而后便处在了云海中。
云海之中白茫茫一片,似乎有数不清的身影在其间攒动, 凤凰苍龙游走其间, 只是全都带着金光让人看不清晰,仙乐奏鸣, 花路铺阶, 声势浩大地雷鸣闪电似在庆贺, 热闹非凡。
“恭贺仙君飞升——”万千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江顾定下心神, 想不起半分往事,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感受中体内澎湃无限的灵力,甚至有种自己动动手指头便能腾云驾雾的错觉。
错觉?
江顾看着云中璀璨的霞光,缓缓眯起了眼睛。
虽然他从未飞升过, 但他总觉得飞升根本没有这些浮夸聒噪的阵势, 而且应该有一道……门?
这想法对江顾而言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本能, 在一条苍龙模样的东西朝他飞来时, 果断出了剑。
龙吟声顿时直冲九霄。
周围热闹的欢呼声倏然一静, 而后化作了数不清的声音围绕在江顾耳边。
“仙君,你飞升了。”
“江顾,你为什么斩龙?你可知斩龙在九重天是重罪!”
“仙君,你难道不想飞升吗?”
“杀妻证无情道飞升, 仙君您的道心无人可破。”
“江顾, 还不速去领罪!”
“江顾,你忘记修炼多年吃的苦了吗?”
“你为了活下去生啖你母亲血肉, 亲手斩断你父亲最后一缕神魂,为了逃命抛弃了你的灵宠赤雪,炼化了你的好友江林,杀了你的亲徒卫风……你不就是想要飞升么?你现在做到了,为什么还在犹豫?”
“来吧,来加入我们,从此以后你就是不老不死的仙人,再不会受人间苦楚。”
“仙君,往前走,前面就是你所追寻的大道。”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存在可以主宰你的命运。”
江顾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落入云中飞快地消散不见,丹田中的灵力在翻滚沸腾,一道金光落在了他的额间,仿佛是天道对他的认可,周围安静地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大更加具有蛊惑性,但他始终没有再迈出第二步。
“门呢?”江顾忽然开口问。
周围的声音倏然一静。
“门?”
“什么门?”
“哪来的门?”
周围的声音嘈杂哄乱,江顾神情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刚准备再次出剑,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腰,后背贴上了个温热的胸膛。
“师父,别信。”卫风沙哑的声音贴在他的耳朵响起,他呼吸急促,像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一样,气息不稳,带着滚烫的热意,“他们都在骗你。”
江顾没有回头,只是眉头紧皱,心中涌上了股烦躁,“你又跟进来做什么?”
他问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毕竟他完全不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我……”卫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我死不了有什么办法。”
江顾在先斩幻境和先斩卫风之间犹豫了一瞬,卫风便抓紧了他的手,数不清的鬼纹缠绕到了他的手臂和长剑之上,猛地一挥,面前的纷杂的幻境便轰然而碎,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现实中的松绥楼忽然从地基根部蔓延出了无数细小的裂纹。
原本显示着江顾和江向云的两面水镜全都陷入了漆黑一片。
江篆皱起了眉,“方才江顾斩完灵宠就黑了许久,现在又黑,还干扰了向云的水镜,父亲,您看会不会是江顾动了手脚?”
江殷重摇头,“江顾没有这种本事。”
“他手中有神器。”江篆道。
江殷重却不慌,“你难道忘了松绥楼本身就是件神器?”
江篆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连向云的水镜都被他干扰了,他们两个的幻境极有可能存在重合,要是江顾趁机对向云下手——”
“他会吗?”江殷重问。
“他难道不会吗?”江篆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
松绥幻境中。
江顾在第二重幻境破碎的时候瞬间回笼了记忆,他想起了从前和现在两重幻境发生的所有事情,再看向卫风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复杂。
卫风没法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但是周围碎裂的无数幻境碎片稍有不慎便能取人性命,他试图用自己的鬼纹把江顾包裹在内,却被江顾反手扣住了后颈带着直接冲入了碎片中心的旋涡。
江顾进来时并未考虑太多,这些幻境碎片堪比扭曲中的传送法阵,长久待下去必死无疑,中间的旋涡灵力最为稳定,反倒成了最好的庇护所。
这里应该也是重幻境,只是不知道是关于什么方面的,周围的环境和江家主宅如出一辙,等江顾带着卫风落地,他们头顶上的旋涡缓缓合拢,最终消失不见。
卫风仰头看了一眼旋涡消失的地方,“师父,合上了。”
“幻境破开便能出去。”江顾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既没有被篡改也没有消失不见,才抬脚往前走。
“师父。”卫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江顾转头看向他,“还想再死一次?”
接连被江顾杀了两次,饶是卫风也有些头皮发麻,他不知道江顾用了什么方法,他死之后便又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秘境,但即便如此,死亡带给他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弱,濒死的痛苦和恐惧远超过死亡本身。
卫风摇头,抓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低声道:“师父杀我肯定有万全之策。”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你。”卫风下意识接话。
“……”江顾缓缓压平了嘴角。
卫风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忐忑,又有些理直气壮,“反正你不会真让我死。”
江顾眯起了眼睛,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害怕,“还没到时候。”
卫风愣住,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江顾看见他这幅蠢样便眼疼,震开他那只脏兮兮的爪子便往前走。
他走了一段距离卫风才跑着追了上来,“师父,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江顾面无表情道:“如果你变得足够强,也可以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的,师父。”卫风语气坚定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江顾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卫风没有继续辩驳,他熟练地抓住了江顾的袖子,跟着他一起跳上了飞剑,竟然也没被踹下来。
看来江顾也没那么生气。
卫风沾沾自喜,想去抓他的手,被江顾转过头来警告地看了一眼。
“师父,我在幻境中是因为欢梦香才亲的你。”卫风神情严肃道:“那个幻境太会迷惑人心智了。”
江顾垂眸看着他红透的耳朵,忽然起了分逗弄的心思,“那你向天道发誓。”
卫风果不其然慌了神,浓黑的眼睫慌乱地抖了两下,想抓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磕巴道:“幻、幻境中发誓……不管用吧?”
“管用。”江顾说:“照样能一道天雷劈死你。”
卫风咽了咽唾沫,声音干涩,掌心紧张得沁出了汗,“其实我、也有一点点想。”
江顾缓缓凑近他,露出了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丝戏谑,“想亲我?”
他离得太近,卫风一下从耳朵红透了整张脸,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胸腔中的心脏跳得震天响,“我……”
他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在江顾快要亲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失重感传来,他赶忙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人一脚从飞剑上踹了下来,他刚起诀就见江顾负手站在飞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抬手厚重的灵力层紧跟着压了下来,将他径直压埋进了土里。
江顾悬停在半空未动,余光瞥见了道冷光,抬手一挥袖子,将那道灵力给甩了回去。
一个乞丐蹲在树杈上冲他吹了个口哨,“哟,还是个大美人——”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从身后一脚正中后颈,以一个四脚着地的姿势趴在了地上,跟刚从土里艰难爬出来的卫风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江向云站在树梢上,笑吟吟地看向江顾,“七弟,还活着呢?”
“托大公子的福。”江顾冷眼以对。
江向云竟然从那张面瘫一样的脸上读出了几分失望,像是在说‘你竟然也没死’。
“你私自带人进松绥楼?”江向云扫了一眼从土里爬出来的卫风。
“大公子不也一样?”江顾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乞丐,又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啧。”江向云眼底划过一丝不爽,微微笑道:“七弟喜欢灵宠这些小畜生我也理解,但凡事还是得有个度,你说对不对?”
“总比带些脏东西在身边强。”江顾毫不示弱。
毕竟卫风和这乞丐比起来不知道要干净多少。
江向云看了眼灰头土脸满身都是泥的卫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俩——”陆离雨叉着腰站在原地,拧了拧发疼的脖子,声音轻佻又烦躁,“哪个是江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