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宸回上界时,正好路过魔林边缘。
“七杀哪儿去了?”
鸿宸定睛一看,只见魔林边缘忘忧河尽头的那株遮天蔽日的七杀花树不见了踪影,只留了绵延成片的七杀树林。
“难不成七杀终于回来了?正好,咱们去找他打一架。”
鸿宸道:“七杀几十万年都未曾挪动本体,他若回来天地有感,我并未察觉到他的气息。”
那道声音略有遗憾:“死了真可惜。”
“也未必是死了。”鸿宸抬眸看向第十六重天,新坐落的那座仙宫中,七杀花树耀眼夺目,几乎将整个仙宫都笼罩在内。
“你这徒弟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江顾接到鸿宸的传音时,刚把七杀树最后一点树根埋进土里,他看向旁边兴致勃勃跳上树的卫风,道:“师尊回来了。”
卫风正琢磨着将那蛋壳放在哪里合适,闻言道:“师祖凶吗?”
之前神门外十万年,他遇到的鸿宸不过是自己的想象和天门的一点加工,他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和鸿宸相处,而江顾也鲜少提及,他对鸿宸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和江顾的只言片语。
“师尊性情冷淡,并不凶。”江顾道,“只是情况有些特殊,按常人理解,他体内尚有另一个魂魄。”
“一体双魂?”卫风道,“就像路自明和路真仪兄弟二人一般?”
“并不一样,师尊的另一个魂魄也是他自己,除了性情稍有差异,其余方面几乎一模一样,也可独立行走于世间,但他性情暴虐,师尊一直将他拘于体内,并不让他现身。”江顾道,“待时机成熟,便可将其绞杀。”
卫风愣了一下:“杀了自己吗?”
“嗯。”江顾没觉得哪里不对,“另一人行事偶有跳脱,你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所以有时师尊的话也不必全听。”
卫风点了点头,不过看江顾的表情,他总觉得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拜见鸿宸时,鸿宸正在同人下棋,对方也是一身白衣,只是头发都散在身后,明明和鸿宸生得一般模样,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凶悍的压迫感,卫风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鬼纹险些直接炸开。
鸿宸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落下一子,姿态疏懒地靠在了旁边的古松上。
“弟子拜见师尊。”江顾恭敬地对鸿宸行礼。
“弟子卫风拜见师祖。”卫风有样学样,站在江顾身后行礼。
鸿宸的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便一眼看出了他的原形,不急不缓道:“无须多礼,起来吧。”
卫风刚直起身子,一道冷冽的仙灵便笼罩在了他身上,将他身上之前沾染到的秽气全都清理了个干净,而后便是一道赐福,只触及元神的瞬间,卫风就感应到了天地的法则,而他之前一直被江顾费心调理的暗疾也悄无声息地愈合。
同样的赐福也落在了江顾身上,只是时间更长一些,鸿宸看向江顾:“此次混沌一劫你虽险胜,但
于根基有损,下次不可鲁莽行事。”
“是。”江顾将那些赐福妥善收好,“师尊近来可好?”
鸿宸点头,旁边的人道:“我们本打算去昆北海闭关,因为你这拜师大典才赶回来,不过正好最近得了块霞冥灵玉,你若喊声师尊,我便给你。”
江顾道:“师尊。”
“?”对方愣了一下,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说到做到。”江顾伸出手来。
那人轻笑了一声,看向鸿宸:“你这徒弟下界历劫走了一遭,竟变聪明了。”
鸿宸道:“拿出来。”
对方只好拿出了霞冥灵玉,道:“这玉若好好养着,可以生出灵性来,便当做见面礼了。”
“多谢师尊。”江顾道。
卫风跟着道:“多谢师祖。”
对方支着头道:“我看这小秽物根骨不错,不如你认我做师父,以后让曜琰叫你师兄,如何?”
卫风登时就有些炸毛,转头看向江顾。
江顾拱手道:“多谢师尊抬爱,只是我与卫风早已是师徒,天道也已将他的仙籍落在了我名下,恐怕要让师尊失望了。”
对方遗憾道:“那便算了。”
鸿宸道:“你将那株七杀树挪到了第十六重天?”
“是。”江顾道,“卫风在那株七杀树上出生,他对这株树感情颇深,我便将这树挪栽到了他宫中,辅以忘忧河水,过上数千年便可与之前无异。”
鸿宸闻言神色有些古怪:“那棵树也愿意?”
江顾疑惑:“应当是愿意,我挪栽前卜卦问过树灵,刚进临明仙宫时,它还开了一次花。”
鸿宸道:“来日若它想走了,不必强留。”
“是。”
——
拜师大典和仙侣大典安排在了一处,只是顺序上还是遵照了江顾的意思,拜师在前,结仙侣在后。
江顾如今是整个上界的掌权者,曜琰仙宫在各宫中的地位无可比拟,外加上曜朔仙宫、凌鄞仙宫和临明仙宫三宫鼎力支持,这场大典在上界史无前例地繁盛浩大,三界九州和上重天有头有脸的仙人全都来了。
拜师典礼相对而言简单些,卫风先向江顾呈了拜师帖,而后跪拜叩头,敬三盏茶,江顾为他束发,赐名,而后赐书赐礼,说些勉励的话即可。
卫风跪在江顾面前时,神色有些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阳华宗透春峰,他懵懂无知,随着众人一起拜师叩头,心中却无比期待江顾能像其他师父一样,束发之后摸摸他的头。
“愿你今后修行之路勤勉不息,多良师益友。日月临照,俱坦途安处。”许多年前的话再次从江顾口中说出。
卫风看向他的眼睛里依旧满是欢喜濡慕,即便历经无数困苦艰险,他依旧还是那个满心赤忱的少年郎。
只是这一次,在卫风期待又热切的目光下,那只手终于落在了他的头顶。
“礼成。”
高喝声中,江顾带着他走到了鸿宸面前,三跪九叩礼节繁复,无尽天的仙籍前,卫临明名字的位置开始变动,最终落在了曜琰名下,而曜琰之上,方为鸿宸。
如此卫风才算彻底承了鸿宸的仙脉,成了鸿宸仙尊门下亲传的弟子。
这重身份远比一宫之主来得更为显赫尊贵,遑论卫风当年又由凌鄞上神与曜朔殿下亲自抚养长大,与紫光逢疾等仙君关系甚笃,不止是曜琰的关门弟子,还是曜琰唯一的仙侣,更不必说卫风本身就掌管令人谈之色变的混沌与众人争相抢夺的福运……这些身份加在一起,任谁见了都得恭敬地喊声临明仙君,谁还会在意他曾经只是上重天的一个无名的小秽物。
能从一只秽物走到如今权势煊赫的地位,可见这位临明仙君的确是有些洪福在身的,毕竟寻常人即便吃了无数苦头,也未必能真的修成正果。
众人艳羡又赞叹,恭贺之语不绝于耳。
卫风只点头微笑,回到了临明仙宫换晚上结仙侣的礼服。
那是一身做工繁复精致的红色衣袍,同他寻常穿的束袖不同,而是宽袍大袖,他一直觉得宽袖不便,故而极少穿这类的衣服,不过他却很喜欢师父的宽袖,他偷懒时便经常会化作原形藏在里面睡觉,江顾也不点破,只是偶尔会往袖子里塞些仙灵和好吃的果子给他……
卫风有些出神地想着,便听外面的宫娥行礼:“见过曜琰上仙。”
江顾推门进来,见他四仰八叉瘫在床上,道:“大殿一个时辰后开始,若是累便睡一觉。”
卫风道:“不累,我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江顾已经换好了衣服,是一身暗红的礼服,他眉眼清冷玉冠高束,周身的气势威严迫人。
卫风抬脚往床柱上一蹬,借力抬头便枕在了他的腿上,抬手描绘着他鼻梁流畅的线条,笑道:“若是当年在阳华宗有人告诉我会有今日,我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江顾攥住了他的手,垂眸对上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以前我对你过于严苛。”
卫风带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
江顾眉梢微动。
“你当年挖我护心鳞时,也用了转移疼痛的法阵。”卫风道,“后来我自己挖的时候,疼得生不如死,完全不在同一个范围……你对别人下手时也会用这种法阵吗?”
江顾不置可否,只是帮他整了整领子,淡淡道:“你哭起来实在聒噪。”
“江顾,你第一次见我便觉得喜欢,所以才处处手下留情。”卫风笃定道。
江顾道:“这才刚拜了师,你便直呼名姓,尊师重道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风得意道:“你只说是与不是。”
“不是。”江顾任由他用鬼纹将自己缠住,捏住他的下巴,给他戴上一对灿金色的耳坠。
卫风生得干净俊朗,一袭艳丽的红衣加上繁复的配饰丝毫没有累赘之感,反倒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如此华丽耀眼,那对金色的耳坠更是恰到好处的张扬,他一笑,便会露出那对虎牙,让人看得心生欢喜。
江顾被他笑得移开了视线:“起来收拾。”
卫风却拽他的腰带,将人抱进了怀中,他道:“师父,陪我小睡片刻吧。”
江顾自然不会拒绝。
睡梦中,他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卫风,费劲千辛万苦才爬到清平峰上,被他突然现身吓得瞪圆了眼睛,但看清他后眼睛里顿时盛满了笑意,开心地凑了上来,颈间多出来的那截红绳在风里轻轻摇晃。
好像只要他轻轻一扯,对方就会开心地扑进他怀里。
临明仙宫的七杀树鲜艳夺目,曜琰仙宫的仙池前仙雾缭绕,他与卫风边间走到了凌鄞和曜朔面前,在礼乐声中叩拜天地日月,叩拜父母师长。
七杀树落下了无数花瓣,道喜声恭贺声不绝于耳,琉璃林仙乐琳琅作响,七彩祥云华盖漫天,百花争相盛放,百鸟齐声长鸣,筵席自曜琰仙宫一直摆到了无尽天和另一端的天门,金雪瀑如坠九天。
江顾抬起头,依旧撞进了那双明亮清澈的黑眸里。
他朝卫风伸出了一只手。
卫风灿烂一笑,同他十指相扣。
束发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飞舞飘扬,漫天赐福与星辰落下,倒映出仙池中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
“师父,这不是梦,是心想事成。”
“嗯。”
“师父。”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