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他, 却被周身的法阵压制到无法动弹,他看着江顾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眼底满是焦急和乞求:“师父……师父……你放开我。”
江顾停在了离他一步之遥, 抬手往侧颈一划,上面缓缓显露出了封印记忆的疤痕, 他淡淡开口:“我最初收你为徒, 只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与你结为道侣, 然后杀妻证道, 渡劫飞升,你可知道?”
卫风摇头,抿紧了唇:“不是的,师父,不是的。”
他宁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哪怕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你知道。”江顾扯了扯嘴角, “卫风,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
卫风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沉声道:“没有, 你不是这样的人, 师父,别说了。”
他不想演戏了,他不想从江顾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否定他们过去的字,更不想江顾这样冷漠地看着自己……哪怕江顾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可他就是接受不了。
“你觉得我还在和你演戏吗?”江顾轻笑了一声, “如今八十一道天雷只剩最后三道, 若非你体内的混沌核替我撑起这渡劫大阵,我恐怕连最开始那几道雷都撑不过去。”
卫风愣了一下, 有些分辨不出江顾话里的真假,但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江顾,只紧紧盯着他,哑声道:“师父,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先将我放开。”
“你已经成了混沌核的容器,待我飞升,你便会随这混沌核一起湮灭于天地之间,放不放开你有什么区别?”江顾轻轻叹了口气。
卫风清晰的感受到了体内的修为在飞快的流失,他眼底闪过几分慌乱:“师父?”
“你体内的缚神阵,是当初你我刚相识时我放进去的,为得便是防止你日后不受掌控;你修炼的所有功法,都由我亲自改动,你体内的经脉和丹田都有我的烙印,如今你的修为便皆可为我所用,抵挡这雷劫。”江顾轻蔑一笑,“当日在长宁神殿,你吞了那些混沌核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包括取元神和骨血为你疗伤,只是为了我今日取你灵力更加方便——”
“无论是痴心妄想要造通天路的长宁神殿,又或者曜琰神殿这群只知信奉神谕的半仙族,全都是群没脑子的蠢货。”江顾冷冷道,“只配沦为我飞升路上的垫脚石。”
“至于你,只是烂泥一堆,”江顾神情倨傲又嘲讽,“也配挡我的飞升路?”
只剩下最后一道雷劫,可就像识破了他的伎俩,迟迟都未落下。
卫风已经开始拼命地挣扎,周身的混沌之气开始汹涌躁动,他死死盯着江顾:“师父,你别丢下我,你说过的,永远不会丢下我,师父!”
他的元神被重新结成的缚神阵撕扯着,经脉被身后的渡劫大阵生生扯断,江顾攥着赤雪剑的手微微一紧,沉声道:“卫临明。”
卫风愣了一下,挣扎的力度倏然一减,下垂的眼睛隐隐发亮,沾染上了几分惊喜:“师父我就知道——”
话未说完,雪白的剑光闪过,他就被一剑刺穿了心口。
即便有转移疼痛的阵法,剧痛仍席卷过全身,鲜血顺着剑尖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卫风有些僵硬的低头,看着心口洇出的血,愕然愣住。
他不记得师父说过要杀了他。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又有些愤怒地看向江顾,即便有转移疼痛的法阵,他就已经疼得快受不了了,师父得疼成什么样?
可江顾拿着剑的手却极稳,没有丝毫颤抖,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剑。、
最后一道雷劫轰然劈下,江顾周身散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万里之外围观的众人顿时惊呼出声。
“飞升了!”
“江顾竟然真的飞升了!”
“江顾飞升了!”
“天道垂怜,几万年我们修真界终于有人又飞升了!”
惊喜和欢呼声中,卫风像是突然之间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意识也逐渐开始变得模糊,江顾周身金光大盛,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不行。
不可以。
就算是演得也不行。
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了一声,挣扎着拽住了江顾的衣袖,语气哀求道:“师父,我——”
江顾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漠:“为夫负你一世。”
心口剧痛,卫风刚要张口说话,便吐了口血出来,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攥着江顾衣袖的手骨节泛白,眼眶里满是眼泪,哀求地望着他,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对他拼命地摇头。
江顾沉默了片刻,转身将人抱进了怀里,淡淡道:“临死前有什么话,便一并说了吧,就当全了你我这场夫妻情谊。”
卫风又吐了口血出来,江顾扣着他肩膀的手微微一紧,便听他艰难道:“我还能再——”
他伸手捂住了卫风那双赤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警告道:“你且安心去。”
卫风看不见他,险些瞬间崩溃,他全身无力,只能拼命地摇头:“我没——”
“你死了。”江顾手中的法诀微闪,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瞬,卫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了地上。
万里之外的人群中,便看见一道金光直冲天际而去,再次发出阵阵惊呼,却无人在意躺在地上的那具冰冷的尸体。
萧澹和温涵玖便是趁此机会进入了渡劫大阵,风无忧和江向云还有孱临三人也并未撤出阵法,等曜琰神殿的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卫风的尸身前。
“拦住他们!”大长老厉声道。
“我看谁敢!”常平安带着截住了他们,转身对温涵玖道,“阿玖!快引出红晶塔!”
萧澹飞快地结印,温涵玖化作了巨大的藤伞笼罩在阵眼上空,原本已经绝了声息的卫风猛地喘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四肢仿佛失去了控制,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江顾渡劫的雷云逐渐散去。
大阵外,早已一片混乱。
而大阵内,萧澹正在将手中的仙骨与卫风的躯体熔炼,对他笑道:“江顾果然足智多谋,将大半仙骨都藏在了你身上,而你又吞了所有的混沌核,只要将你炼化进通天路,玉阶和混沌核俱全,这通天路便成了。”
温涵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卫风,江顾也有他的苦衷,你别怪他。”
而远处,江向云风无忧和孱临还在死死控制着压制他的缚神阵。
没有仙骨,江顾也飞升了。
没有江顾。
这些人还要将他的元神和躯体炼化进通天路。
不是说好的演戏吗?
为什么会这样?
师父呢?
师父为什么还不回来?
师父怎么会舍得把他炼进通天路?
明明他飞升前还心疼他吐血,转身回来抱住了他……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找他,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师父明明知道他怕疼又怕黑,那个塔那么小又漆黑一片……
卫风拼尽全力开始挣扎,然而周围的每一道阵法都像是专门为他设计的,几乎没有死角将他死死压制,让他用不上半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体和元神一点点消散,意识也逐渐溃散——不,他不要这样。
他要找师父!!!
躺在地上被熔炼的人近乎绝望地嘶吼出声,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生生将元神从通天路里撕裂扯了出来,不成型的躯体化作了无数鬼纹,挣扎着将混沌核死死卷在了躯体内,开始疯狂地吸收着周围一切可以吸收的东西,逐渐变成了一个狰狞恐怖的庞然大物。
“快走!”温涵玖拽着萧澹就往前跑。
“不行!我们根本控制不住他!”江向云厉声道,“离开这里!”
温涵玖一边往前跑,一边转头回望,却只见无数道雷劫凝聚在一起朝着卫风轰然劈下,整块沉曜大陆像是被人用重斧拦腰截断,霎那间地崩山摧,河海倒灌。
卫风的元神和鬼纹一半被雷劫死死钉在了地底,一半却疯狂地冲向了天际,无数鬼纹与混沌核缠绕在一起。
狂风厉雨中,整块沉曜大陆拼尽全力拖拽着疯狂的怪物,试图阻止他痴妄的意图,可那怪物却拼尽全力伸长了手臂,生生将骨头扯碎,元神溃散,也要逆天而行,登上这条粗陋又可笑的通天路。
那应该是场漫长而暴烈的酷刑。
沉入海底的大陆,永无停歇的劫雷,遮天蔽日的鬼纹,凄厉哭嚎的怪物,在天地间构出了一段触不到天际的无望阶梯。
江顾似有所觉地回头,却只见一片茫茫云海。
于是他回过头,看向面前这座恢弘的天门。
这天门有灵,打量他半晌,客客气气道:“您情劫好像没渡。”
江顾执剑立于背后,面无表情道:“渡了,我夫君已经死了。”
天门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看着他身后道:“您转头。”
江顾后背一僵,紧接着就听见了一道粗重的喘息声,他缓缓转过头,就看见卫风满身血污站在奔腾不息的云海里,看向他的目光疯狂阴鸷,像在死死压制着已经濒临到极点的恨意和怒火。
却在他转头的瞬间,倏然红了眼眶,血泪从眼角滑落,吧嗒吧嗒全都重重砸在了脚下的云海中,洇出了漫天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