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丰羽御剑挡在了最前面, 抬手拦住了众人:“都别过来,好像是个魔物。”
红发少年耸了耸鼻子,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熟悉的味道,眼神带上了些疑惑:“这个味道好像……”
玄之衍道:“千凝师妹, 你带人速去修补护山大阵, 诸位长老,结伏魔大阵。”
“之衍等一下。”乌拓化作了原形, 又仔细地嗅闻了一下, “这个味道很像是卫——”
他话没说完, 那团黑雾中逐渐显露出了一个人影, 强横的威压逼退了众人数十丈,待那黑雾缓缓散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周围,最后和玄之衍对上了视线。
“卫风?”玄之衍惊讶出声。
对方还没来得及答话, 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卫风醒过来时, 看着床头上褪了色的青色帷幔有些愣神。
那帷幔上的系绳缺了一截,是在很久以前, 他受了伤趴在床上疗伤无聊时扯坏, 团成了一团, 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什么地方。
那时候他兴致勃勃花了大半积蓄,在清平峰为江顾盖了一座宫殿,只可惜他们没能住多长时间,就离开了阳华宗, 在某个春暖花开的午后, 便再也没有回来。
此后离散生死,望月烟雨阁, 沉曜通天路,飞升过天门,三界九州十六重天,是那些话本里都写不出来的故事。
他于七杀树上重生,被风无忧发现带回了曜琰仙宫,凌鄞和曜朔虽未言明,但奇珍异宝疗养圣药每日都如流水一般往仙宫里送,他修炼化形较之以往简直堪称神速,紫光和逢疾等人时不时也会来仙宫看他,逢疾致力于推算出江顾在何处是何境地,紫光则借口来看他,总要来曜琰宫的仙池中钓鱼,临风和平明则坚信江顾会回来,兢兢业业地按照他的吩咐打理着上重天和逐渐收复的三界九州……卫风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
最开始他懵懵懂懂没有记忆,风无忧在宫内忙得团团转,他还未满周岁就被接去了凌鄞仙宫,由凌鄞亲自抚养长大。
随着修为增强,他的记忆也开始逐渐回笼,只用了几年便想起了一切,自己一个人又默默地搬回了曜琰仙宫,凌鄞见状也未阻拦。
他八岁那年,执意要下界寻江顾。
风无忧急得头都快秃了,连忙请来了曜朔和凌鄞,紫光和逢疾也匆匆赶来,临风和平明挡在宫门前苦口婆心地劝他。
“小殿下,您才八岁,不能下界,只这下界的劫云就能把你的魂魄冲散。”临风恐吓他。
卫风冷声道:“我心中有数。”
“你没数!你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怎么向江顾交代?”风无忧急忙道,“小祖宗,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十六重天,就凭你师父那脑子,没情劫拖累,估计用不了十年就能从下界飞升。”
卫风皱眉道:“我答应去接他。”
“卫风,不必着急。”凌鄞走过来,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听母亲的话,再等上几年你的修为稳固了,再下界不迟。”
他刚开始不知事,学着其他小仙君喊凌鄞娘亲,凌鄞只是愣了一下,说了句也没喊错,便由着他去了,只是后来他恢复记忆,便怎么都不肯再喊了。
因为当年被强行流放下界的事情,卫风对凌鄞多少有些怨气,但也理解她这样做都是为了江顾,更多的还有认错母亲的尴尬和不自在,毕竟恢复记忆之后,他到底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儿。
但凌鄞这样轻声细语地哄他,卫风又实在不好硬闯。
就这样又生生拖了七八年,他才终于寻到机会下了界,但事实证明凌鄞和风无忧等人的顾虑是正确的,他这具身体年纪太小,强行下界的途中险些被灵云冲散,神魂也受了伤,修为大减。
不过放在修真界也是够看的了。
“你醒了。”玄之衍推门进来。
卫风起身,看着如今青年模样的玄之衍,有些恍惚:“多谢你相救。”
“也算不上救,我和曲姨乌拓他们还以为是什么魔物来袭,吓了一跳。”玄之衍拖了个凳子坐在了床边,看着同昔年并无两样的好友,笑道,“当年望月一别,我以为你我二人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他们自幼相伴长大,曾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又在年少时最意气的时候分道扬镳,后来各自尝尽苦楚再遇,却因为中间隔着生死之仇再也回不到当初,当年玄之衍在那桃花瓣上看到卫风的宗门印记,也只能徒然感叹。
却不想经年一别,还有重逢的一日。
玄之衍如今已是一宗之主,而卫风却还是少年模样。
窗扇大开,窗外野花漫山遍野开满坡,卫风靠在床头看着他,看到了在望月为了他粉身碎骨却宁死不屈的阿浊,也看到了即便决裂也依旧坚定不移站在他身后的玄之衍,不管过了多久,原来还是那一个人。
“大概有缘分的人总会再重逢。”卫风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落在阳华宗,若是落在别处,恐怕真要被人当成魔物抓起来,再生出许多波折。”
玄之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道:“清平峰和连云峰还是当年的模样,你和江顾的东西都还在,夏岭念旧,不许我们动。”
“当年的事情……”卫风听他提起江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契地选择揭过。
“前些日子后山有两名要好的小弟子不知因为何事争得头破血流,发恨恨得指天为誓,长老们都没当什么大事。”玄之衍说,“不过世事无常,可能以后等他们再想起来,也会觉得不至于此。”
少年意气,爱恨都是最浓烈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夏岭念旧,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有些话也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你重伤不宜太过劳累,好些的话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四处走走。”玄之衍并未停留太久,卫风这一落落得惊天动地,各方都来探听消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外面花开得正好。”
大概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实在暖和,也可能是那片山花过于烂漫,他起身出了内殿,在清平峰散步。
有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待他看得差不多准备回去时,一道带着些颤抖的声音喊住了他:“公子!”
卫风转过身,对着花丛中的人笑了笑:“夏岭,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夏岭鼻子一酸,跑到了他跟前,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遭,红了眼眶:“公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你了。”
卫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歹已经是阳华宗的长老了,怎么比我还爱哭?”
“公子……”夏岭扑上来将他抱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人松开,“我让人准备了你以前最爱吃的灵食,还热着呢。”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纸袋。
“谢谢。”卫风接了过来,拿出来吃了一口,他已经记不清当年这零嘴的味道了,陌生粗糙的口感让他愣了愣,但又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很好吃。”
夏岭开心的笑了。
乌拓有些稀奇地比了比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卫风,你怎么变得和我一样高了?你不是飞升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卫风摸了摸他的头,“好久不见。”
乌拓笑了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江顾呢?”
“我此行便是来找他的。”卫风看着春风和煦的清平峰,下界前那股焦灼不安莫名地平息了下去。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身在何处。
——
十方群岛。
江顾站在山洞前,看着师父留下来的字条,陷入了沉默。
这应该是那个坏师父留下的。
“上面写了什么?”江向云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顾看了陆离雨一眼,“看来他还有救。”
陆离雨忍不住凑上去看了一眼,就看见纸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个奇丑无比的铃铛。
“你这师父靠谱吗?”陆离雨实在难以从那只丑铃铛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你们以后也不必再来寻他。”江顾感应着师父留下的些许残念,师父恐怕已经离开了此界。
江向云的脸色有些难看,蹙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当年魂飞魄散是因为望月神殿的神力之故,如今世间所有神殿都已消散,该去何处再寻神力?”
陆离雨看起来反倒比他轻松,混不在意道:“这有何难,望月之祸归根结底是因为萧澹,说不定是要我们去把这个老东西杀了。”
江向云:“……”
虽然听起来有些胡闹,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帮你们解决此事。”江顾收起了那张纸条,“既然如此,我便随你们去一趟平泽。”
江向云现在已经知道眼前的江顾并无之前的记忆,只有十六岁,但举手投足间都给他一种熟悉感,闻言道:“如此便多谢七——江道友了。”
“无妨。”江顾道,“我有些记忆尚未想起,或许你我此前的确相识。”
江向云笑道:“我虚长你几岁,若你不嫌弃,可以唤我声大哥。”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
陆离雨凑上来小声道:“看这样子肯定是江顾没错了,他只有在用到你的时候才会喊你大哥。”
江向云看着少年冷漠的背影,笑眯眯道:“真可爱啊。”
“……脑子有病。”陆离雨实在理解不了他这诡异的评价。
但无论如何,江顾最终还是从最南端踏上了前往平泽大陆的飞舟,就像他尚未想起的许多年前,他也是混进别人的飞舟里,去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只是这次有人来接,也有人在等。
一叶飞舟越过了浩瀚无垠的海面,穿过了翻腾舒卷的流云,盛着初春和煦的暖风,一路向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