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涓涓流入胶管。
窗外,四周都是草木蒙茸枝叶交错的绿荫,强烈的阳光从枝叶间滤到屋子里,地板上溅起一两片浮尘。郝誉望着它们出神,晒太阳的欲望压抑不住地冒出来,他怀念起手压在草地上,干燥草根与土地冒出的热气。
“您又在想什么?”医生问郝誉,“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郝誉转过头,“没呢。”
他继而又去看窗户,宽大得说不出名字的树木遥遥往往向天上章,狭长叶片在微风中泛滥着银光。郝誉提出一个要求,“我想要一条草裙。”
医生微笑,“……郝誉阁下,您要这个干什么。”
“穿着去蹦迪。”
亚萨又带着自己的徒弟串门,他听到这个绝妙想法,鼓掌赞成,“赞!就要穿成这样。郝誉,我帮你做!”
军雌冷酷拒绝这两个为非作歹,脑子受了重创的军雄,“不行。你们接下来三个月的酒吧名额都用完了。”
“把我的徒弟名额给我用。”亚萨大大方方道:“我不是快好了吗?”
军雌开始和亚萨扯皮。他们叽里呱啦,郝誉疲倦地趴在桌上,眯眼看着地板上跳跃的光斑。他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雌虫们都猜不出原因。
修克浑身酸胀。他坐在椅子上,一会觉得垫子歪了,一会觉得椅子不正。白岁安看得烦躁,两手按住修克的肩膀,让医生抽完修克的血。
等检测时,郝誉便出去晒太阳。
在军雌的恳求下,他还是没爬上屋顶,摇晃着双腿袒露上半身,坐在窗户边,仰头看着太阳。亚萨与徒弟分别站在两侧,三个军雄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亚萨道:“把小蝎子给我吧。”
“不行。”郝誉坚持底线,“他还没有成年。”
亚萨道:“那雅格呢?雅格还年轻,咳,虽然成年了。但他们两年龄差不多吧。”
“不行。”郝誉坚持打击同行,“我不相信你的道德。”
他们噼里啪啦吵起来。
“你不是决定不带队去藏宝库吗?留着这么好的苗子干什么。”亚萨道:“你给我留着,我理解。雅格呢?雅格小队还有那么多名额,你不可以为后辈想一下吗?”
“雅格是枯叶蝶种,我记得他的培养方向是前哨侦查吧。”郝誉一一数落道:“修克和我一个品类。他还是雌虫,毒类能力万一开发出来,配上我的绳镖……你让他去做个侦查?暴殄天物。”
亚萨道:“说来说去,他还是和你的相性最好。”
郝誉哑口无言。
亚萨占据上风,对同僚指指点点起来,“郝誉,你要想要小蝎子,说一声就是了。雅格的队伍我可以再帮他找一找,优卡那边怎么办?他抢人可比我更厉害。”
“我不带雌虫进去。”郝誉辩驳。
“那你什么意思?你只给小蝎子当师傅,不当搭档?”亚萨不理解,嗤之以鼻,“你还真是有闲工夫。”
修克在军雄们身后一句话都插不上。
他察觉自己确实是个好用的物件,被军雄们安顿到各个位置,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权利与能力倾泻而下,几乎是瞬间淹没这个未踏入社会的孩子。他窒息的看着窗户前军雄们的背影,目视郝誉背后交错的伤疤,视他为茫然未来中唯一的旗帜。
郝誉,似乎没有将他推给别人的意思。
至少,现在没有。
医生摇晃分解出来的血样,检测仪散发出温热,光学打印开始运作。白岁安第一个直起身。他内心早就给修克判了死刑:无论修克是雄父的孩子,或不是,他都会将修克赶出去。
昨天抵足而眠,不过是试探,是戳中对方那点妄想。
白宣良紧张地在围裙上擦手。他没有坐着,到处站着,时常走一段路感觉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又走一段,最后走到仪器最近的位置,瞪大双眼看着大段的文字报告。
“郝誉阁下。”医生道:“结果出来了。您与他不属于直系血缘关系。”
“……你别和我说什么祖上有关系的废话。”郝誉只要一个结果,他言简意赅道:“修克是我哥的孩子吗?”
“不是。”
结果一目了然。
亚萨对郝誉道:“你还要小蝎子吗?”他点着垂头丧气的修克,给予最后一击,“我已经把他的天赋上报给养育中心了。据我所知,不少军雄考虑让他提前动手术。”
雌虫开颅手术,风险很高。
死掉。疯掉。成功打开精神力。
按照军雄们私下统计的数据看,这三者的比例为4:5:1
超高的失败率在雌虫各类变强执念里不值一提。参加开颅手术的除了一部分天才外,更多是家破人亡、孤注一掷的狂徒。他们为向敌人自愿加入军雄的队伍,参加一场一去不复返的任务,只为了复仇。
在这一最高目标下,他们不考虑其他东西,不会对爱情、亲情产生多余的念想。
修克算在天才那一栏,已经有不少军雄盯上这个好苗子。
“你上报了?”郝誉惊讶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怎么。你真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这么好的苗子,你就给放着——”亚萨尚未说完话,郝誉猛然出招,双方闪躲与攻击几乎是本能。郝誉身体柔韧到可怕的程度,每一次出拳与腿,他身上狰狞的伤口便像呼吸般展开合拢。
“你管什么闲事。”
“小蝎子不是你亲侄子,也不是你搭档,你才是管闲事。”
军雌和医生习以为常看着,转身对修克、白宣良、白岁安等道:“没事。小打小闹。”
他们才说完,郝誉甩出绳镖,钉住窗框,发出一声闷响。整扇窗连着半面砖瓦摔在地上,激起连绵烟雾。医生边咳嗽,边护住仪器,用手扫去尘埃。
军雌眉毛直跳,娴熟打开一个频道,“让建筑队过来吧。对,郝誉阁下又把房子拆了。”
*
一顿整理,一顿教育,一顿扣除积分。
郝誉垂头丧气,乖乖低下头任由白宣良给自己擦脑袋。
两未成年重新认识到军雄的战斗力。他们坐好看着郝誉,一人目光熠熠,一人神色凄哀,都听候郝誉的安排。
“小叔。”白岁安看向军雄中最年轻的那位,“所有军雄都和你一样厉害吗?”
“嗯。”
“我想加入……军雄。做个搭档也好,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郝誉被白宣良擦得干干爽爽。雌虫还买了一款老式吹风机,开启静音模式,站在郝誉身后用手指拨开发缝,将小颗粒尘土全部吹走。
郝誉舒服得抓住最后一点意志,道:“我觉不允许你掺和到军雄的事情里来的。你考个好大学就行了。”
至于另外一位,不是哥哥的孩子,自然要交给他自己做决定。
“修克。”郝誉斟酌言辞,努力显得正经,“是否加入军雄小队,全看你自己的意愿。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现在赶你出去。你今年19岁,在你20岁前,你可以搬出去住,我能给你最低级别赞助。靠这些钱,你先考一个喜欢的大学。”
“等你成年了,见识过大学生活,再慢慢为未来做考虑。”
“你不需要着急,也不需要害怕。”
郝誉还是希望修克向好的地方学。他的感性告诉他修克是伊瑟尔的孩子,这一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骨髓都烂透了。可理性又告诉郝誉,修克只是个孩子,他也想过读书,也想过想上学,他只是没有机会,没有学习的资本。
郝誉所做,不过给这孩子一个努力的机会。
举手之劳。
“最低补助不多,供你考试和吃住绰绰有余。”郝誉看向亚萨,见对方正往脸上擦消毒液,心中有愧,开始为军雄挽尊,“咳咳。你别看我们这个群体平时吊儿郎当,但我们在战场上还是很猛的。现在。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就是杀敌杀疯了,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我想跟您。”
郝誉头疼按住鼻梁,“不可以。”
“我想跟您。”修克站起来,脸红脖子梗,“小叔。小叔,我不想和其他雄虫走,我想跟着您学习!我也是帝王蝎种,我会。我会努力的。”
白岁安保持微笑,手快要把沙发套绞烂了。
白宣良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修克却还是为自己争取权利,“我什么都不懂。小叔是我遇见最好的雄虫。我。小叔对我真的很好,我喜欢待在这里。”
“不可以。”郝誉冷酷道:“我不是你小叔。我只有芋芋一个亲侄子。”
白岁安呼吸停滞一瞬,接着整个人都通顺起来。他从绷直的姿态,恢复到松散的样子,整个背靠在沙发上,低下头翘起嘴角。
修克蝎尾却整个打结成一团。
“我可以做家务,我可以做很多事情。”这孩子伸出手,像举着简历般,将自己吃过的所有苦头呈现给郝誉,“我能搬重物,会一点调酒,还会跳舞,我。我还会。”
他抵住下巴,泪眼婆娑,那几个羞耻的来源曾经亲密接触过的字眼,怎么都说不出来口。
亚萨吹一个口哨,帮修克补上,“他能和你睡觉。”
郝誉抓起水杯,砸过去。
“不可以。”郝誉严肃道:“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我一定会把你送走。”
修克咬住下唇,抽噎几声,泪水沿着面颊滚落,“反正我以后,都要和雄虫睡觉。他们还不如你。呜呜呜他们还不如你。”
郝誉:……
他应该感谢同僚们的衬托吗?
“咳咳。”同行的军雌咳嗽几声,拿出新打印出的郝怿遗书,提醒道:“郝誉阁下。我就知道,您没有仔细看过您兄长的遗嘱。”
“按照郝怿阁下的转述,修克和您一样都是他的孩子。”
他们都是郝怿全程用心孵化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