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岁安,本名郝陶德。
不管他自己如何辩解,如何解释郝陶德是过去式,白岁安才是现在进行时。但在官方文书里,白岁安就是郝陶德,他上学使用的名字、考试所用的名字、印刷在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都是郝陶德。
没有成年前,白岁安只能使用“郝陶德”这个名字。
他能被称呼为“白岁安”,只是仗着家人对他无底线的纵容——郝誉身为纵容者之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世界上有另外的“陶德”死去。
“情况怎么样。”
“不算很糟糕。”军雄优卡安慰道:“这也是蝎族资料送得慢的原因。中途遭遇到好几次袭击。”
郝誉:“都杀了吗?”
“嗯。”军雄优卡补充道:“能活捉的都是小喽啰。真正的对手从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寄生体里也分等级,但等级不能说明一切。
战争中,下克上并不只发生在他们虫族这一方。强者死于弱者之手,简直是家常便饭。所有军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堂课,一是斩草除根,二是永远保持戒备。
一堂课通常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二堂课通常也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牵连到无辜的存在了。”郝誉轻描淡写说道:“从我这里抽取补偿给对方吧。”
“已经很小心了。陶德这个名字在蝎族重合率不低。”优卡补充道:“你的补偿也不用出。寄生体出手很少留下活口。”
事情都不需要等蝎族那边出详细报告。两个经验丰富的军雄便能猜出全貌:寄生体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郝誉的亲属中有一个名为“陶德”的存在,他们搜寻一翻后,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猎杀了一位重名的倒霉蛋。
无妄之灾。
郝誉:“灭口了。”
“不止。”优卡道:“一家三十七口,没有幸存者。”
风吹在他们彼此脸上,沉重之余,仿佛在看望自己与亲眷的未来。军雄优卡早就和家里断了关系,为了避免更惨绝的事情发生,他换过三次脸,十五岁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郝誉也差不多。他成年后就减少探望亲属的次数,但他始终做不到真正断亲,像幽魂一般徘徊在战场上,唯有那根薄薄的血缘与亲缘线,可以将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
“蝎族那边的分析师怀疑,寄生体还会找过来。”
“我会提高警惕。”郝誉嘴巴痒痒,总想要咀嚼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绷紧,却又像弹簧一样,不断包揽各种事情到自己身上,“最近是考学期。你找我是为了加强巡逻,还是要找出潜在的寄生体。”
“都有。”军雄优卡拿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拍在郝誉膝盖上,“今年文化课会很难。数学这一科会比寻常难两倍,被寄生体寄生的雌虫80%会被卡死在这一关。我们的工作会减轻很多。”
修克这类普通学子,被意外卡下去,只能说时运不济。
郝誉没有马上拆开阅读,而是又说了一些寄生体相关的话题,点出件重要的事情,“可以确定它们是哪一脉的寄生体吗?”
“七大将军,守财奴一脉。”
“郝誉,没有意外的话,祂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军雄优卡压低声音,重复那句流传在寄生体群体中的密语,“藏宝库只允许闯入者带走死亡。”
*
寄生体。
这个世界里虫族的生死大敌。他们与他们的关系就是草原上的猎鹰与兔子,海洋里的鲸鱼与游虾,森林里的猛虎与驯鹿。他们与他们的关系便是生物链里捕食者与被捕食的关系。
从形态上说,寄生体更像纯粹的精神生物。他们极度捕食虫族等一切生命体,但失去依附者、寄生者后,他们会在极快的时间里凋亡死去,成为比尘土更轻薄的存在。
它们是扭曲的,生来就以奴役其他生命而存在的另外一个维度的生命。
也正是如此,他们是目前宇宙已知的唯一可以跨越能量与生命状态,最接近永生意义的存在。
只要虫族一代一代为它们提供新鲜的雄虫。
只要虫族存在,寄生体便可以一直永远放牧虫族,达到宇宙永恒。
他们中因漫长生命与强大能力形成的七位至强者,其中一位为创造血肉种族与拥有哲思的大脑,破裂为“孢子类”的生物。其余七位依旧存在世间,并遵循自己的猎食习惯,分为“围猎派”与“圈养派”。
郝誉成年至今,参与的斩首行动就是为猎杀“围猎派”之中一名雅称“守财奴”的寄生体。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目睹整个虫族最强大敌人之一的巢穴。
黑洞。
无穷无尽的黑洞,静谧又死寂地悬挂在宇宙之中。任何一个战士驾驶深空机甲纵横在上方,都察觉到内心克制不住的绝望。
真正强大的寄生体,以黑洞为巢穴。
这个巢穴就是他们一直说的“藏宝库”,而里面的“宝藏”即为无数被掠夺走、圈养起来的雄虫和虫蛋——甚至在这个国家成立数千年前,藏宝库的传说就在寄生体与虫族中流传。
【里面流淌着奶蜜与黄金,没有仇恨与偏见。
【所有存在都将来到此处,享受阳光与温暖。
【侵略者、盗窃者,所有邪恶的闯入者只能拿走死亡。】
近万年,数代虫族的历史中,军部曾试图往里面发送卫星和探测机器窥看藏宝库的机密,基因库曾经组织过人手探索藏宝库周围,他们逐渐发觉“守财奴”常年蜗居在黑洞深处,并没有强烈的对战情绪。
而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第一批虫族混合寄生体的队伍擅闯强者的宝库。
全死了。
锲而不舍的存活下来的寄生体展开单方面的第二次围剿,爆发了寄生体之间的巨大冲突,第一次将藏宝库的存在□□撕开,完全暴露给那一代的虫族,并深深影响虫族的历史走向。历史学家对那一段罕见的寄生体内部巨大战争,发起数次挖掘,他们了解这个神奇的种族,也是了解虫族悲伤的历史。
所有进入藏宝库的雌虫、寄生体全部死了。
但是雄虫神奇地活下来一大部分。
他们中极少数,幸运回到虫族社会中,却开始疯癫、痴狂呓语着蜜一样的金黄色,望着太阳任由泪水从面颊流淌下,轻声喊着“为寄生体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食用。”
他们的家人无一不选择亲手终结他们的生命。
这也是第一批被虫族社会命名为“圈养雄虫”“洗脑雄虫”的存在。
往后数百年、数千年,藏宝库似乎陷入某种枯竭的状态,以每二百五十年一次的频次,掠夺社会中的雄虫和虫蛋,将他们带入黑峻峻的藏宝库中。
最终,在郝誉这一代军雄出生时,军部联合所有虫族策划了“斩首行动”。
其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便是“攻打守财奴的藏宝库”。
他们往黑洞里投递过大杀伤性武器、生化类武器,却没有对内部生态造成任何负面作用,反而加剧了虫族雄虫被掠夺的惨状——寄生体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畏惧火药和毒药,能够伤到的他们只有与精神力相关的东西。
也就是,军雄生来便有的攻击性精神力。
在郝誉之前,军部试探性地派出三位军雄探索藏宝库内部。
全部死了。
三位军雄,以及他们的小队,全部死在藏宝库里。
轮到郝誉这一代军雄,第一批活着出来的军雄,只有郝誉一个。
他,是数千年里第一个活着从藏宝库里走出来的虫族。
在此之前,从没有存在可以带来珍贵的藏宝库内部地图,详细描述过“藏宝库”这一另类虫族社会里的风土,大部分军雄和军雌还没有真的展开调查,与藏宝库的主人碰面,便死在里面。
郝誉,是不一样的。
他也是两次逃脱“藏宝库追杀”,被敌首点名要杀的存在。
“只要他不碰我的亲属。我就没什么好怕。”郝誉反而点了优卡一下,“你最近在追求罗狄蒂吗?追求的话,最起码把带出来的那几个雄虫清理干净。”
“他们是雄虫。”
“就因为是雄虫,我才会说这种话。”郝誉冷淡至极。“圈养雄虫本质上就不是我们这个社会培养出来的雄虫。他们和寄生体才是一心的,你玩归玩,我一开始就很不放心。”
“郝誉。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救回来的雄虫,都是很小被带走——好吧。你别用那种堕落的眼神看我,那里面有我叔叔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放纵他继续待在那种地方。”
郝誉冷冰冰道:“所以呢?你当时为了带走那个雄虫孩子,直接中止任务,返回。优卡。你现在也不要害怕地说什么‘死亡’‘藏宝库的诅咒’,我们是军雄。”
他们这种雄虫,离自己的家人越远越好。
军雄优卡气得用手重重锤一下控制台。他努力平息怒火,“好。郝誉。我换个说法,如果是你的哥哥被寄生体带走。你难道不会去救他吗?你要看他在藏宝库那种地方,没有尊严的活下去吗?”
“我会杀了他。”
郝誉平静道:“如果我在藏宝库,看到我哥哥。我会直接杀死他。包括我的侄子、白哥。如果我发现他们沾上一点寄生体,我会直接杀死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
就像郝誉拿起机枪果断扫射,短短几个呼吸中夺走上百位藏宝库雄虫生命一样。
他在某些时候,冷酷得不像个活物。
“优卡。”郝誉拆开档案袋,平静复述道:“其实知道我哥是因为疾病自然去世,我第一个想法是:就这样死去也很不错。”
“我的第二个想法才是:我这一生没有影响哥哥的人生,简直太好了。”
“我太希望,哥哥可以作为普通雄虫,和相爱的雌虫们、乖巧的孩子们有尊严地共度一生。”
“我们这种雄虫生来与众不同。我们……不就是为了守护其他幸福又普通家庭存在的吗?”
守护无数个千万个普通、平凡甚至有些渺小的家庭。
这里面,总有一个属于哥哥的幸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