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宗。
流明仙宫。
已是过了立春,本应是回暖的气候,却因着一场又一场的寒流气势汹汹回涌而来,不说增添几分温暖,冷风吹过脖颈,倒真让人忍不住瑟缩。
这不,自从几日前打早开始太阳就没从铅灰色的云层后出来过,倒是眼见着天要黑了,稀稀拉拉坠下些米粒大的雪花来,伴着风扑簌簌吹到脸上,真好似给人身上打开道口子,将千年的寒冰缝合没入骨髓一般,直叫人怀疑前段时间的温暖不过是错觉。
只是这几日仙宫中的氛围远比风雪更让人感到战栗,那位至高无上的尊主不知又是被什么东西惹了不顺心,面上的阴云可远比天上的云彩更为沉重,黑压压将整个仙宫笼罩不留一丝一毫的喘息。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别说能有平时的几分热闹,各色声响早在那位尊主的寒风到来之时就与仙宫中的鸟兽一同隐去了踪迹,静得仿佛一座空城。
原就空旷的仙宫更是见不到个人影,就连轮值弟子们也不知道从师兄师姐那里得了什么讨教,火速更改了巡逻路线,绝不敢轻易靠近打扰那位尊主。
甚至有胆小些的弟子因此惊染了风寒,连夜被同住的弟子捂住呓语的嘴巴拖下山回到了自家峰谷,生怕其口不择言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导致出现什么意外。
即是这般,今日这偌大的仙宫里也是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气息。
形容一下的话,这不过是仙宫中一处平平无奇的屋舍,只是内里堆砌着好些破败的杂物,已是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蛛网,看起来像是一个陈旧的仓库。
对比起金碧辉煌的宫殿,这地方简直就是踩烂在泥巴地里的狗尾巴草,甚至于说如此富丽堂皇的仙宫中居然还有这种地方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但偏偏,这座仙宫里第二珍贵的东西就在里面。
丝丝缕缕的怨气终于还是一点点渗出破旧的木盒,几乎要化为实体般张牙舞爪向整个屋子蔓延。
眼看着怨气就要爬到门边向外扩张,“咚”的一声,桌上的破木盒里陡然传来一声闷响,屋子里张牙舞爪到处弥漫的怨气瞬间消散,无影无踪。
“……咦?”
声音很轻,像是寒风吹过树梢的叹息。
但即便如此,在如今这般寂静的仙宫里,这声叹息也会显得格外突兀与清晰。
分明是一声人言。
——
三天了。
凤须玉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准确的说,他已经在这地方醒来三天了。
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是无法动弹,五感似乎正常存在着,只是朦朦胧胧都感受不真切。
在不甚真切的感知里,他所处的地方黑漆漆也安静至极,一天当中只有一小段时间里被朦胧的光线快速掠过,能让他朦胧的判断着时间,判断着自己身处何处。
——光线是从侧边一条打横破裂开来的木头缝隙里穿进来的,便也意味着他的身边至少有一面木头的墙。
凤须玉的记忆只是停留在推开的玻璃门,而在门后耀眼的强光之中,他失去了意识。
难道他是被人绑架了?
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已经死去封入棺椁?
但凤须玉分明能够确信现在的自己拥有着意识,拥有着能够察觉光线的感官,他甚至还能记起,他在那道玻璃门内刚参加完一场面试。
对的,面试。
等下,面试!
他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可是去参加面试的啊,都已经说好了20块钱的时薪呢,那可是他下个月的生活费啊,他、他居然三天,不对,至少三天没去。
想到这里,凤须玉心里的怨气噌地开始暴涌,恨不能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冲出这鬼地方。
好似是回应着他的期望,在凤须玉毫无所察的漆黑视野里,四条小小的“肢体”缓缓建立,一点一点的,连接到他的“身体”。
下一瞬,原地挣扎良久的凤须玉却猛地支撑着手臂坐起,“咚”的一声撞在了头顶的阻碍,好似在平静水面投入的巨大石块,水花四溅,涟漪不断。
涟漪的中心正是凤须玉,彻底呆住的凤须玉。
这一声属实太过突兀,原还觉得朦胧的五感也似乎瞬间恢复了清明,被这声响动震得发麻,片刻,凤须玉轻咦出声,突然注意到什么。
那道在往日里充当着报时作用的微小缝隙,已然在他撞上头顶的阻碍后横向变长,漏出些许尚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微弱光线。
凤须玉又将脑袋缩回来,光线果然随之消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继续向上推的话,就能彻底打开那道缝隙,然后从这地方出去了?
鬼使神差的,凤须玉调转方向半跪到地上,举起双手触向头顶的阻碍,一点点发力向上推去,果然如他预料,那道缝隙一点点横向变长,缝隙也愈发变大。
他当真打开了这地方的“盖”。
直到他的身体完全站起,直到他的手臂举到最高,更多的光线落在了他的眼睛,凤须玉终于看清了他的所处之地。
缝隙之外是堆满杂物的破旧仓库,而缝隙之内关着他的,是一个巨大的木盒。
那道从缝隙里穿透而来的微光,正是来自于木盒右侧的一面巨大铜镜,门窗之外昏暗的光线挤入室内,又在某一个时刻,借由蒙尘的铜镜反射而来,为木盒之中的凤须玉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但此时,凤须玉只是愣在了原地,在反射而来的光线之后,铜镜也正映照着他的身影。
他在铜镜里看到了一颗蛋。
一颗莫名长着奇特四肢的蛋。
大抵是眼前这画面着实太具有冲击力,凤须玉下意识松手想要做出其他动作以证明自己和那镜子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却忽略了自己尚未从木盒中爬出去的事实。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盒盖结结实实砸在了凤须玉光滑的蛋壳顶端,生生把凤须玉又给扣回了木盒里,扬起一阵细细的尘。
“哎哟……”
——
凤须玉变成了一颗蛋,浑圆、雪白、实心的蛋。
蛋没有五官,蛋却从雪白的身体延展出奇特的四肢,像是圆滚滚胖乎乎的小海豹。
可不管怎么说,凤须玉已然决定接受现实,火速离开破木盒,叉着腰站在了大门前。
只是对比起凤须玉现如今恐怕连十厘米都不到也就比门槛高出个尖儿的迷你身材,眼前这扇门简直巨大到无法理解,也不知鲤鱼在看到即将挑战跨越的那道龙门时会不会发出和他一样的感叹。
凤须玉摸摸头顶,继被盒盖砸了脑袋之后,他又没抓住桌子腿从桌子上摔了下来,磕到的也是头顶,疼倒是一点儿都不疼,就是吓了他一跳,生怕把自己给磕碎。
事实证明他是一颗坚固的实心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蛋。
但其实,凤须玉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前阵子看过的修仙小说里,恰有一个相似的角色,或者说物件。
——预言蛋。
单听名字就好像牛气哄哄的样子,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书中的预言蛋稀世珍贵,全修仙界独一无二,那位尊主爱不释手,逢人就夸,心肝宝贝念了一遍又一遍,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称为是仙宫中第二珍贵的东西。
可实际上凤须玉则是被扔在破木盒里至少三天,至今无人过问,又长出奇怪的手脚滚了一身灰站在门前打算独自出门探索世界。
二者情况严重不符,让凤须玉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就是那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预言蛋,若那位尊主的心肝宝贝当真是这般待遇,那肯定不是他疯了就是那位尊主疯了。
总之猜测归猜测,凤须玉到底是不相信的,就好比指着落魄的小流浪猫对人说,看,好漂亮的大熊猫。
真的不能名字里都带个猫就觉得二者相同,也不能都长成蛋的模样就觉得他穿成了那本书中的预言蛋。
思来想去,凤须玉还是决定去外面看看,可就在他瞅准门框的缝隙准备下手之时,巨大的门扇猛地向他袭来。
砰!
凤须玉瞬间被掀翻向后飞了出去,世界瞬间天旋地转,而在天旋地转的视野里,房门已然大开。
更多的亮色之中,一道截断铅色与雪色的玄色身影缓缓而来,并未因着他的存在做出任何程度的停留,只是径直走向门内,任由华丽的袍角自他的头顶飘过。
下一瞬,玉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凤须玉在这声响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那袍角衣料中藏匿着的不起眼赤银纹样,正是书中代表着那位尊主的火云银纹。
门外的风雪突然间拥有了声音,呼啸着涌入门内,落在地面,落在凤须玉雪白的蛋身,混合着灰尘染成泥泞,狼狈不堪。
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然立于桌前,修长指尖将将要触碰到积灰的破木盒,却在下一刻陡然顿住动作,缓缓回头向他看来。
凌厉视线一如吐着信子的毒蛇,阴冷狠绝。
是寸度……
世界真的疯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