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凤尾虾还是石狮子?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凤须玉并不会从中二选一。
于是就变成了在面前的数十件奇怪衣服中,选择一件。
凤须玉来来回回把那些蝴蝶啊,小茶杯啊,粉红桃花啊等等等等怪衣服看过,最终将视线转向了寸度。
“就没有正常一点的吗?”
穿衣服就穿衣服吧,怎么说都算是长出了手脚,还能口吐人言,凤须玉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这视线里满满当当的怪衣服,真的应该是蛋日后长长久久需要穿着的吗?
凤须玉试图寻找蛋权。
寸度这天难得独自一人进行着梳妆打扮,在凤须玉百般挑剔的工夫里,已是华服加身,墨发高束。
听得他嘟嘟囔囔的不满,寸度侧目向他看来,而后指尖一点,桌上数十套怪衣服一同飘起,向前一步。
凤须玉沉默了。
一块向前还不如一块向后呢,这哪算得上正常哦。
可关键是,寸度看起来并不像是开玩笑故意拿他取乐的,也就是说,在寸度看来,这些就是正常。
凤须玉再看向寸度身上逐渐增多的华饰,小金人正在一点点走向完全体。
不管是顾思顾想帮着寸度穿戴,还是寸度自行进行着穿戴,那些层层叠叠的华饰多归多,耀眼归耀眼,放在一起也是主打一个和谐。
所以在凤须玉的认知里,寸度的审美虽过于华丽,可到底是在线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一点儿都不清醒呢?
不清醒的寸度最终伸出手,随意从那堆怪衣服中抓出一件,递给到他面前,“换,或不换。”
是一棵树。
那叫一个枝叶葱郁。
甚至为了贴合蛋的小身材,树干部分做得粗粗短短,比起树,更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西蓝花。
比寸度镯饰上镶满的绿宝石还要闪眼。
泪,炸了出来。
炸凤尾虾或西蓝花,与其让他选,不如把他当盘菜炒炒吃了,不然真的对不起能想出给他做出这种衣服的寸度。
再说他穿也就穿了,自己又看不着,看到的都是其他人,这些食材落在寸度眼里,寸度都不会觉得饿吗?
这么一说,好想吃东西啊。
想着,凤须玉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终于,在接连出现的食物加持下,凤须玉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劲。
昨日里一颗辟谷丹干脆利落地赶走了他突如其来的饥饿,可那好像并不是结束。
他的食欲始终留在身上,无意识影响着他的举动。
难怪他从昨日里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凤须玉抬头瞥一眼寸度,见寸度一张冷脸好像还有能够任由他蹦跶的余地,当即便伸出小爪子指向了寸度手中的西蓝花、啊不,树。
“我想吃这个。”
又指回自己身上,“还有这个。”
——
别管能不能吃成,寸度真的给他找来了……一个厨子。
慌慌张张赶来的,是贺星天。
少年人听完寸度仙祖指派的任务,或者说菜单后,更是一脸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寸度仙祖手中的预言蛋。
凤须玉眨眨眼,默默移走了视线。
他仿佛在贺星天双目下方的红色小痣里,看到了一句话。
——莫非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话先说在前头,并没有什么play在。
只是在他说完想吃东西,并且寸度也答应了他的请求之后,寸度就已穿戴完毕,而且不让他换衣服了。
然后他就在寸度眉眼间若隐若现的玩味中,迎来了贺星天的疑惑。
怎么了嘛,怎么了嘛,穿着炸凤尾虾衣服就不能吃炸凤尾虾了嘛。
哪有这样的道理。
凤须玉握紧小拳头,目光坚定看了回去。
贺星天神色中复杂不减,却是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目下小痣愈发鲜明,切实露出一抹笑意,仿佛包容万物的春风,和煦而温暖。
凤须玉心头一跳,直呼好孩子。
好孩子很快就告辞去寻找食材了,偌大的寝殿中再次只剩他和寸度。
就季节而言,这些食材算不上常见,不过看贺星天走时那坚毅也自在的神情,似乎也用不着他来操心。
他的炸凤尾虾、他的西蓝花、他的好多好吃的,嘿嘿……
寸度垂眸看他一眼,几乎已经看到了蛋壳身周冒出的粉红泡泡,快乐得明明白白。
不自觉的,寸度眉间染上几分嫌,直接将蛋从手上放了下去,转身向外走去。
然而凤须玉心思不在当下,落在地面后也没意识到,竟是傻乎乎就跟着寸度走了上去。
小步子摇摇晃晃的,像是刚破壳的小鸭子。
而作为印随行为的另一个主人公,寸度自然是充当了鸭妈妈的角色。
嘘,趁着当事人与当事蛋尚不知情,就莫要声张了,不然指不定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但腥风血雨尚不见踪迹,事故却是在此刻生发。
凤须玉终于在快乐的边缘想起自己没有嘴巴的事实,低着头盘算着该怎么办。
前头的寸度却突然停了下来。
于是,分神的凤须玉非常干脆的,撞在了寸度脚后。
突如其来的碰撞惊到了凤须玉,当即便慌慌张张向后退去。
退后好些才终于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是寸度,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落在了地面,而且还跟着寸度走了好远的一段路。
但寸度好像并没有理会这次撞击,立在他面前久久没有动作。
凤须玉想了想,还是上前几步来到寸度身侧,抬头看向寸度的脸。
顺着寸度的视线,他看到寸度正看着面前的大门,若有所思的模样。
凤须玉疑惑道:“仙祖大人?”
良久,寸度一道灵力将他托起,火速将他送往宝盒,松风般的声音落在耳边,带起几分痒。
“不要出来。”
——
凤须玉就这样被送回到宝盒中,不仅如此,盖子都一并扣了下来。
啊?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他出去啊。
凤须玉被寸度这莫名其妙的一下子整得不明所以,乖乖躺在宝盒里愣了会儿神,还是爬起来挪到盒边,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之外的寝宫安静异常,清晨的阳光肆意洒进窗棂,映得寝宫内部珠光闪闪,各色建筑精致也漂亮。
但并没有寸度的身影。
难道寸度已经出去了?
凤须玉犹豫一阵,正要把盒盖打开得大一点,耳边突然就传来细微一道声响。
寝宫大门猛地开启,原那道不甚分明的吱呀声一下子就放大了数倍,清晰落在了远远的凤须玉耳边。
紧接着,便是刀光剑影好一阵乒乒乓乓。
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屋外那乱糟糟的声响陡然止歇,伴着隐隐约约的求饶声。
“认输,我认输,尊主饶命。”
大抵是距离与宝盒的阻隔,声音听起来不甚真切,不过似乎是没听过的声音。
凤须玉眼珠一转,脑袋当时就伸出了宝盒。
“啊!”
再伴着一声吃痛的短哼,凤须玉当即又缩回了脑袋。
一片黑暗之中,凤须玉茫然眨了眨眼。
那谁?
话说那声响,难道是在打架?
而且听起来都不像是打架了,像是寸度单方面的碾压。
虽然好像不是完完全全的暴揍。
这事儿就奇妙了起来,谁还能专门跑到寸度寝宫门前就为了挨一顿揍啊。
凤须玉脑海中将那本小说的出场人物挨个想了一遍,没想到会是哪个谁。
这个时间点主角团那边的人基本上和寸度这边还没什么接触,而且就算真的接触了,也不会有谁的关系能和寸度仙祖亲昵到可以直接找来寝宫的程度。
至于其他人物,书里没详写,他也不知道。
要不再探个头去看看?
正想着,还没来得及动作,那谁很快便被甩进了寝室,而后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拍在了据他极近的地方。
“哎呦我的老腰。”
一声低语之后,那谁似乎是回头向着寸度道:“尊主我真错了,客殿那事儿真的是意外,尊主信我,我保证不再犯了。”
寸度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幽幽的冷意,“你最好是。”
客殿?
凤须玉小心翼翼猫在宝盒的角落里,大脑飞速运作,终于锁定到一个人身上。
周启渊,玄云宗宗主。
等下,他记得书里的周启渊不是个眉发皆白的老爷爷吗?
噌地,凤须玉站起来顶开了盒盖。
可映入眼帘的,是山一样魁梧壮硕的背影。
精壮有力的手臂支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隐隐透过衣料露出内里结实的肌肉来。
也就是说,凤须玉前时听到的一声“咚”,大抵就是这人以手扶向桌子发出的声响了。
老、老爷爷?
凤须玉愣了一下,努力抬头向上看去,越过宽阔的背线,望见的却是满头的乌发。
不是周启渊?
凤须玉的疑惑还没落地,面前耳聪目明的年轻人已是非常狗腿子地应完了寸度,连道几声“一定”。
这才说完,都不带停顿的,高大的背影便刷地扭头向他看来,惊呼道:“哎呀,这不是小疙瘩嘛,总算让我见着了。”
中气十足,一点儿不似前时讨饶的示弱声线。
而且前前后后看起来也没一点儿挨过揍的痕迹,除了右边臂膀上不自然的褶皱痕迹。
像是被人拧了胳膊,那道吃痛的短哼似乎就来源于此。
凤须玉的大脑却在一瞬间里产生了混乱,下意识后退一步,头顶的盒盖登时就要关上。
对方试图撤回一颗蛋。
对对方却打断了这一进程,面前这人迅速撑住了盒盖,并且顺手把盒盖整个打开,将宝盒中的炸凤尾蛋暴露在空气中。
也将他自己整个暴露在凤须玉面前。
剑眉星目,孔武有力,跟印象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
这人嘴巴却不停,继续咋咋呼呼道:“我说尊主怎没带着你,原是怕扰了小疙瘩清梦,现在看来,我还得赔声不是才对。”
身后寸度的声音不甚友善,“启渊。”
面前人身形一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回身道:“没碰没碰。”
寸度上前,深渊似的眸子一扫,面前这位启渊便飞快向旁侧退去,利索为寸度让出了位置。
让寸度得以走到凤须玉身前,将彻底愣住的蛋捧在了掌心。
雪白的蛋壳脸蛋上,尚未做出更改的“>V<”,此刻却是写满了问号。
啊?
啊???
这真是周启渊?
周启渊应该这么年轻的吗?
还是周启渊实际有两副面孔啊,出现在主角那边时是老爷爷的样子,面对寸度时就变得年轻起来?
事实上,凤须玉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大抵也确实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昨日里周启渊不才被下令暂时禁止进入仙宫吗?
周启渊挨揍这事儿突然就有了依据,但凤须玉的疑惑还是出了声,“宗主。”
不等凤须玉继续,周启渊已是迅速挤过来半个头,满脸的欣喜模样,“对对对,你怎么知道啊,是不是尊主总在你面前提起我?都说些什么了?”
眼睛都瞬间里亮起,差点没闪过一旁寸度身上的华饰。
哦,寸度。
凤须玉偷眼瞥过,见着寸度那毒蛇似的眸子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马上就要再揍周启渊一顿的样子。
某位周小迷弟似乎是没法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趁着寸度还没开揍,凤须玉急忙摇了摇头,还是明知故问道:“你刚刚在和仙祖大人打架吗?”
周启渊的笑容瞬间僵住,也不知是因为他的摇头还是他的问题。
寸度的神情却变得微妙,不过看起来应该心情稍好,似乎是满意于他语气中明晃晃的质问,听起来颇有些护主的意味。
虽然那只是周启渊的单方面挨揍。
但很快,周启渊直起了身子,否认道:“不是哦。”
又侧目瞥寸度一眼,正色道:“这是尊主和我的约定。”
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
寸度并没有否认周启渊的回答,按照氛围来看,凤须玉本以为能听到些隐藏在故事线之外的故事,心里已经开始了期待。
谁想寸度却是干脆打断了周启渊,语气中的寒意依旧,“所以你来是为何事?”
周启渊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够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额,蛋,心中一喜正要大讲特讲,突然就被这道寒意刺在了嗓子眼,要他把倾诉欲全部咽回去。
说不憋得慌那是假的,周启渊梗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眼睛从凤须玉的小蛋壳上移开,艰难看向了寸度。
而后,便在寸度阴恻恻的视线正中摇了摇头。
寸度眉尖一跳。
周启渊的心紧跟着一颤,小小声道:“我就是试试能不能进来。”
寸度:“……”
周启渊当即被寸度一道灵力揪住后襟,毫不留情地甩出了仙宫。
——
寝宫内迅速安静了下来。
凤须玉已经是看傻了眼,没想到寸度甩人甩得这么利索。
而且听动静好像并不是单纯甩出寝宫这么简单,应该是甩出到更远的地方,甩出仙宫都不是没可能。
再怎么说,周启渊都是玄云宗的宗主吧,整个玄云宗除了寸度仙祖,应该也就只有周启渊最大了吧。
这样真的合理吗?
不会被别人看了去损毁宗主及至宗门的形象吗?
虽然应该不会有人敢说仙祖的不是,可这任性程度,只能说不愧是仙祖。
话说周启渊来仙宫转上一圈,当真就是为了找一顿揍?
难道这就是小迷弟的疯狂?
太抽象了吧。
凤须玉闭闭眼,无法把这人跟书中那个稳重仁厚的靠谱宗主划上等号。
不过看样子,等再见到周启渊,至少也应该是几日后的庆宴了。
想着,凤须玉不自觉把那米粒大的小手放到了嘴边,而就在下一刻,凤须玉清晰感觉自己“咬”到了自己的手指头。
等等,咬?
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凤须玉立马回身,急吼吼问向寸度道:“仙祖大人,我长嘴了吗?”
从问题开始就莫名其妙。
寸度这会儿正要把他放下去,闻言垂着一双毒蛇似的眸子就向他看来,冷声道:“不曾。”
凤须玉早已张大了“嘴巴”盼望着寸度的肯定,却火速遭受了打击,委屈巴巴闭上“嘴巴”,应道:“哦。”
凤须玉还是落在了地面,眼神却又亮出光芒。
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咬”的触感清清楚楚,他要等贺星天带着食物回来试试!
似乎是应和着他的期盼,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才静下来没多久的寝宫门前,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少年音色。
——
进门行礼后,贺星天熟门熟路走向了寝宫的另一侧。
凤须玉本想直接跟上去,可做戏做全套的寸度已是在贺星天进门之前重新将他放回到掌心,没有丝毫要跟去的意思。
于是掌心里的凤须玉也被迫留在了原地,探着脑袋张望。
寝宫很大,内里结构也并不是一眼就可以全部明晰,按照凤须玉目前对寝宫的了解,大抵也只能从大门进来,然后找到寝室和衣帽间了。
其他的地方都还尚未探索。
按理说探索这种事,应该是由内而外,由近及远才是,可凤须玉却是放下了近在眼前的寝宫,先是冲去了寝宫之后的殷勤殿。
似乎是有些说不通,可若是当真处在蛋的位置上,面对着摸不透底细猜不出心思的寸度,恐怕也不会选择大刺刺在其眼前晃悠。
还是只有一人一蛋的封闭宫殿。
所以凤须玉也并不清楚贺星天去往的方向有些什么,张望起来都快要在寸度的手心踮起脚尖来。
好在很快的,贺星天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说道:“仙祖,膳食已备好。”
寸度微一颔首,这才施施然起身,带着手心急不可耐的蛋走向了贺星天。
而后路过贺星天,走向贺星天方才去往的地方。
凤须玉回头看了一眼,见着贺星天已是跟了上来,这才放心回头,继续张望着身周的景象。
华贵的风格一如既往,各处却略显不同,越是张望就越是觉得,总得找个机会把寝宫内部也全部探索一遍。
这个想法在凤须玉脑海中滚动播放到第七遍时,寸度停下了脚步。
凤须玉一回头,便见着门框处挂着几穗珠玉长链。
门扇自行开启,轻轻撞击在长链上,慢悠悠的轻晃,亮闪闪格外好看。
凤须玉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再回神时,人已经被寸度带到了室内。
满屋的香气扑面而来,差点没给凤须玉香迷糊过去。
他们来到了膳厅。
金灿灿铺满玉石的穹顶之下,华丽的桌椅摆在了视线正中,以及桌上满满当当数十道菜肴。
好、好香哦。
掌心的凤须玉已是不自觉挪到寸度前掌,立马就要踩到寸度手指上去,带起微弱的痒意。
寸度眼睫微动,把他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是坐到了他的身侧。
望着面前满满当当的幸福感,凤须玉搓搓小手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贺星天却是垂下了眉眼,“弟子无能,没能找到适合小宝儿的。”
说的是只存在于寸度面前的玉石碗筷。
凤须玉也注意到这一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迷你身材,心说也不怪贺星天找不到,确实也不会有什么餐具会是这个型号。
而且他也绝对相信贺星天有努力找过,毕竟为了他完全看不出来是否存在的超迷你小嘴巴,贺星天可是煞费苦心。
面前所有食物的尺寸,都已是专门为了蛋的小体型缩小到极致,就差全部切碎的架势。
啊,除了那边好像跟蛋差不多大小的炸凤尾虾。
但是!炸凤尾虾就该大大的!
贺星天是好孩子啊!
凤须玉目光坚定回头看向了寸度,一副势要跟贺星天共进退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视线,寸度眸光微垂扫他一眼,眼神冻得凤须玉险些一个激灵。
尽管如此,寸度还是拿出一方湿帕,趁机捏住了蛋米粒大的小小手掌,一点点将那小小的手指头细细擦过,同时出声道:“星天言重。”
也没打声招呼,惊得凤须玉差点没直接把手抽回来。
但胜在凤须玉手小,这一过程进行得很快,寸度很快便结束了今日份的kpi。
真要说的话,寸度对于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预料,也并没有因此生气。
寸度收回湿帕放到一边,再看向贺星天道:“辛苦你了。”
贺星天抬眸看向了寸度,眼下一双小痣红得似血,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一躬身便不见了踪影。
凤须玉紧张兮兮听寸度说完,心中登时一轻,回头去找贺星天,却没找着。
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也完全没能看到丁点儿贺星天存在的痕迹。
不会吧。
凤须玉再回头看向寸度,问道:“星天不一起吗?”
寸度已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超小号的珍珠小碗,还配着一个大上一些的贝壳盘子,将其放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如此,那小碗也是差不多有他大,贝壳盘子更是能让他躺进去打个滚。
凤须玉追着那盘子小碗上的细闪珠光落了地,又飞快看回到寸度身上,听他的回答。
寸度本没打算回答。
收手便是执起面前的玉筷,伸手夹起了一朵青绿诱人的西蓝花,放在了蛋面前的珍珠小碗上。
得益于贺星天的用心,倒是并没有一朵就挤满了小碗的全部。
好吧,其实也挤了个七七八八。
但重点不是这个。
见着寸度不说话还打算继续动作,凤须玉心里一急,直接上手按住了寸度的大拇指。
蛋壳上一张小脸似乎都带上慌张,抬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他不会还没走吧。”
寸度放下手中玉筷,好整以暇看向凤须玉,任由他一双慌乱的视线四处瞥去。
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预言蛋应有的稳重与嚣张。
毒蛇似的眼眸深处,一点点浮现出不满。
寸度出声,冷硬也无情道:“走了。”
又戳在突然放松下来的蛋壳腰际,“快吃。”
凤须玉突然被戳了痒,猛地向旁侧挪了半步,这才见着寸度的不悦来。
缩缩脖子,凤须玉当即应下,向小碗中的西蓝花伸出了小手。
——
凤须玉答应得痛快,但就实际而言,别说快不快的问题,他到底能不能吃到还有待考证。
因着前时寸度给他仔仔细细擦了手,而且也没有给他找到合适的筷子,凤须玉干脆直接的上了手。
深吸一口气,勾人的香气直往他脑袋里飘,要把他肚子里的咕噜噜重新勾出来一样。
凤须玉张开两条小胳膊来回试探一番,终还是寸度一筷子下去,给他掐出个能让他拿在手中的小朵。
凤须玉感激看向寸度,回过头便是毅然决然哼哧一口咬了上去。
凤须玉皱起了眉。
好好吃!!!
凤须玉摸了摸如旧光滑没有沟壑的蛋壳,当即便兴冲冲回头看向寸度,举起手中明显豁掉一个小口的西蓝花晃了晃,像是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可以吃到诶。”
果然可以吃到诶!
不是他的错觉。
浓郁的幸福感一下子逸散在凤须玉身周,却好似被一道屏障隔绝在寸度之外。
寸度微一颔首,应道:“好。”
语气中没有丝毫契合语境的欢喜。
凤须玉沉浸在快乐中也是丝毫没能留意,或许就算注意到也不会去在意,继续欢欢喜喜啃着西蓝花。
西蓝花是好吃的,但一颗蛋的胃容量是有限的,凤须玉才不会把胃口全留给西蓝花。
待到手中那颗小小小小的西蓝花吃光,凤须玉回头看着寸度,指向了另一道菜。
寸度正支着脸看他,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却好像也并没有看着他,华贵的脸上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但,寸度还是拿起玉筷,夹向了他的指向。
依然是很小很小的一块,这次是直接塞到了他的手中。
凤须玉看看寸度,低头看一眼手中分得很好的小片烤鸭,再抬头看向了寸度,“仙祖大人,您不吃吗?”
寸度似是这才回神,落向他的视线中带了几分凛然,“莫问。”
凤须玉撇撇嘴,当真不再理他,自顾自进食。
寸度则是一筷子挪走了珍珠小碗,再将各色菜品挨个夹了一些放到浅口的贝壳小盘中。
又格外严谨的,以看不见的灵力区分开不同的菜肴,一点儿没混在一起。
所以凤须玉当真就是在安静吃东西,寸度也当真是在一旁支着脸看他。
凤须玉吃着吃着抬眼瞥过去,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吃播。
但其实也差不多就是了。
凤须玉吃得极慢,一小口一小口的,明明没有明显能够看得出来的嘴巴,食物却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消失掉。
也并不会急人,反而让人看得饶有兴致,就像看小动物吃饭一样。
凤须玉也比想象中吃得更多,贝壳小盘空了一次又一次,加在一起的分量恐怕也能填满寸度面前那个正常大小的玉盘。
很快,凤须玉也开始了收尾,坐到贝壳小盘中央,抱着足有他大的一只完整的炸凤尾虾啃。
一副餍足模样。
能吃掉那么多的食物,便也直接证明这些菜肴绝对的美味。
西蓝花清香脆口,凤尾虾鲜甜咸香,小笼□□薄馅大,狮子头厚实、盐烤鸭酥香、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菜品,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香。
一想到全部都是贺星天亲手做的这一点,凤须玉就不由得可惜人间少了一个手艺绝佳的厨子。
可紧接着凤须玉又幸福起来,感谢贺星天入了玄云宗,又作为新晋留在了仙宫。
待到整只虾入了肚,凤须玉抱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紧接着一道灵力就兜头将他笼罩,抹去了他身上沾染的油渍与气味,将他带出了膳厅。
但真正的问题是在第二天现出端倪的。
大抵是因着仙宫中的食材都饱含灵力,重重滋养下,凤须玉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已是不见了踪影。
问题也并非出现在蛋身上的裂痕,而是颜色。
发现时,寸度正欲为尚处在沉睡中的凤须玉换上新一天的怪装扮,将蛋整个拿在手上时却发现了不对。
原本雪白莹润的蛋身,此刻竟是隐隐呈现出绿色。
寸度转眸看去了旁侧的首饰盒,那里正有许多绿色珠宝闪闪发亮。
下一瞬,无形的火顷刻间将首饰盒以及内里的珠宝尽数烧烬,不留一点痕迹。
但手中的蛋仍浅浅泛着绿。
寸度转身,两指将蛋捏起,朝向窗棂的方向高高举起。
阳光透过蛋身,将蛋的状态完完全全暴露在寸度眼中,原应在阳光下淡淡泛着奶黄的蛋身正中,仍是浅浅泛着绿。
寸度陷入了沉思。
而恰在此时,凤须玉朦胧间睡醒,见着寸度不同寻常的举动当即惊了一跳,茫然道:“怎、怎么了?”
片刻,寸度摇了摇头,将凤须玉放了下来,却是二话不说给他套上了昨日里那件形似西蓝花的树。
而莫名其妙的,寸度喂给了他一枚紫色的小点心。
——
凤须玉并不知道,那枚糕点是寸度的实验。
果不其然的,寸度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树型衣服下浅浅发紫的蛋。
实验的结果由此明晰,凤须玉那白白胖胖的蛋身体,可以根据吃的食物颜色而变色。
长长的浓睫落下又抬起,只是眨过一次眼的工夫里,寸度眸中多出了几分狡黠。
这天午后,凤须玉身上的淡紫彻底消退,寸度也由此判断,变色的维持时间与食物的多少以及颜色的浅重有关。
于是,寸度喂给了紫色已消的凤须玉一枚火红的小果子。
又是一个第二天,寸度喂给了凤须玉一颗大橙色的糖果……
凤须玉发现不对劲时,正是庆宴当天。
这天寸度终于彻底抹去了他脸上的颜文字,没再重新画上些什么。
也没再给他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庆宴将至的氛围格外明显。
但寸度却一反常态的,拒绝凤须玉进食一切食物。
明明这两天来寸度总会给他点什么小零食的,糕点水果之类的。
看起来花花绿绿的,好像色素含量高得惊人,凤须玉就以为寸度就连小零食都喜欢夸张的,没放在心上,毕竟吃起来也确实美味,很好的抑制住了凤须玉突然觉醒的食欲。
可就在今天,寸度完全不让他吃东西了。
难道不应该避免他在晚上的庆宴吃得太多而让他提前吃点什么东西吗?
凤须玉想不明白。
寸度也没想着让他想明白。
但很快,装扮完毕的寸度就独自出了门,留凤须玉一个待在寝宫。
凤须玉想起说要去探索一下寝宫内部的,于是便在挥别寸度之后,迈着小步子开始了乱转。
反正再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凤须玉每个门都要进去看一眼,直到他进入的一道门中,处处立着如梦如幻的水幕。
水幕如镜,凤须玉赞叹着从中穿过,临到将要离开前,凤须玉看向了自己。
镜子中的蛋干干净净没有小花脸也没有怪衣服,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凤须玉满意点了点头。
但,一个闪神的工夫里,凤须玉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很白。
他原本,应该是发蓝的吗?
四下里打量一眼,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蓝色的,也就不存在环境光的影响。
朦朦胧胧间,凤须玉想到了昨天下午时寸度喂给他的靛蓝色点心。
那是一种很深的蓝色,他还向寸度说这颜色不会染色吧,给他吃出个蓝舌头之类的。
当然寸度否定了这一说法,而且点心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脑子里乱糟糟理不清楚,凤须玉还是觉得自己本应是白色,就算几次看镜子时因着铜镜本身的颜色有误差,但至少当时在客殿看到的雕塑蛋都是白色。
那个爱蛋如命的仙祖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
于是很快,另一种想法产生在了他的脑海里。
寸度知道,并且是故意给他染色的……吗?
片刻,凤须玉冲出了寝宫,奔向寝宫之后的殷勤殿,他要去验证真伪。
——
小园,画匠执笔作画,画中景物仍不在此地。
画匠眉目清苦,一笔一划皆是伤心泪。
“画匠——”
远远的,那道熟悉的声音飞奔而来,画匠笔锋稍顿,转目看向了拱门。
小小的蛋冲进了拱门,却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得直咳嗽。
画匠收起画笔,眉目间清苦稍淡,略带几分讶然道:“汝今日竟未更改形色。”
色?
凤须玉敏锐捕捉到这一信息,当即硬生生压下咳嗽,憋着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这个颜色吗?”
画匠未解他的用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说着,画匠又举起手中画笔,在凤须玉正前的半空中圈起一个圆。
圆中先是雪白,又是浅红、微橙……最后是近蓝,凤须玉身上仍略有残余的颜色。
而与之对应,是凤须玉几天来吃下的各种色彩鲜明的小零食。
咔、咔咔。
隐隐发蓝的蛋身正中,一道裂痕逐渐扩大,很快便要打横截断整颗小小的蛋。
画匠灰白的面上露出几分忧,“汝……”
凤须玉已是抬起小手打断了画匠,硬是咽下了嗓间的咳,“那棵杨树,还是等我下次再来听吧。”
那是昨日里画匠故事的断点。
画匠心中一跳,伸手欲拦,那颗几近破碎的蛋已是转身离开了小园。
摇摇晃晃,令人心忧。
画匠几步上前,却还是停在了拱门之前,落下一滴泪来。
这道门,画匠是出不去的。
——
凤须玉感觉疲惫极了。
身上不知为何出现的裂痕好像一下子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明明蛋已经握紧了小拳头要去找寸度算账的。
话说都裂到这种程度了的话,庆宴应该也是没法正常举行了吧。
哼,寸度活该。
但是为什么裂开的会是他啊。
凤须玉心中愤愤不平,步子却是几乎再挪不动,模糊的视线中,是遥不可及的殷勤殿大门。
悲伤吗?难过吗?
应该并不。
有点生气。
那个坏家伙,明明他都问了会不会被染色,却睁眼说瞎话跟他装蒜。
而且都怪寸度,害得他现在裂得歪七扭八。
但凤须玉实在是太过疲惫,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是完整无缺,碎掉的蛋壳有没有掉落。
凤须玉咬了咬牙,如果真的掉了,就让寸度过来捡!
裂痕仍在延续,凤须玉小小的手掌正中,也是裂出了浅浅的痕迹。
凤须玉却并不清楚,倚去了旁侧一排浅浅的凸起。
嚓——噗咚!
原本平静的水面之上,突兀被掉落的蛋打破了沉寂,层层涟漪接连不断,很快便落满整池。
凤须玉在一瞬间里失去了意识,舒适的水流托扶着他破碎的身体,平稳和缓地一点点下坠。
他落在了距离池底尚有一段距离的奇石之间,柔弱的小手随波而动,像是开在水下的小花。
小花吸引来了一条黑尾白身的锦鲤。
怯弱的鱼儿远远躲在水草之后,目不转睛盯着池中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却一动不动。
良久,锦鲤吐出了一个泡泡,游向了那小小的白团子。
白团子看起来虚弱极了,长长的裂痕打横截断他那圆润的身体,马上就要碎掉一样。
最为危险的,恐怕就是那随着水流涌动而轻轻晃动的小手了吧,马上就要顺着裂痕断掉的样子。
锦鲤绕着白团子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那看起来格外危险的小手边。
锦鲤张开嘴,将那只小小的手纳入了嘴巴,似乎是要将那柔弱的小花吃掉。
但好在,不一会儿锦鲤就离开了那只小手,反而轻轻顶着那只小手,将其放在了卡住白团子的奇石之间。
小手便不再晃动。
水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夕阳的红晕一点点落在水面,微乎其微的,也染在了池底。
凤须玉的意识终于断断续续的,回到了身体上。
似是有人察觉到,急急来到他耳边,发问道:“你也是狱人吗?”
狱人?
那是什么?
凤须玉不知道,但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印象的。
一个泡泡轻轻打在了他的脸上。
凤须玉试图睁开眼,眼前却朦胧得不见任何色彩。
那道声音没有放弃,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凤须玉也想知道。
有什么东西抚过了他的脸,那声音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好久了,我会帮你的。”
帮什么?
凤须玉试图找寻声音的方向。
“然后我们就一起作伴吧,毕竟那家伙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凤须玉似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白与黑的身形自他眼前飘过,兴奋得小心翼翼。
黑尾白身的锦鲤猛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好不好?”
凤须玉说不出话来。
锦鲤等了一阵,游向了一旁,口中仍是:“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凤须玉朦胧的视线中,头顶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着漂亮的赤金色,火云银纹的那种赤金色。
凤须玉知道,天色已是不早了。
庆宴该开始了。
不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情况,庆宴是要就此结束,还是会如期举行?
凤须玉头脑钝得厉害,不愿再想。
突然,游荡在他身边不断问他好不好的鱼儿猛地凑近,冰凉光滑的鳞片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体。
“嘘,他进来了。”
紧张至极,体若筛糠。
仿佛口中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存在。
但锦鲤还是护在了他的身前,凤须玉觉得,锦鲤那一声声“好不好”,应该是认真的。
可不过片刻,状况就发生了变化,锦鲤不得已急急道:“你千万不要出声。”
说完便飞快游向了漆黑的角落,将身体尽数隐藏。
下一瞬,满池的潭水尽数冲向天幕。
夕阳如火。
哗然下坠的余火中,凤须玉落在了冰冷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