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是诡异的凝滞。
凤须玉忍了好久才没当场给仙子竖起大拇指,但他依然对仙子的壮举表示出深深的敬意。
并且默默为仙子祈求好运,希望仙子能够全身而退。
这应该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愿望。
毕竟如今的气氛,就连凤须玉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感觉谁要是这会儿在空气中划根火柴,都能立马把现场炸掉的样子。
而且除却寸度,其他大人物们恐怕也没法轻易放过仙子。
他们胆战心惊等了好一通,终于知道寸度仙祖在等些什么了。
一个轻易点燃寸度仙祖不悦的引子。
明明他们都那样小心行事了。
前来参加庆宴的修士们皆是暗自咬牙,势要在这之后查清到底是哪里来的鬼东西害惨了他们。
不用说,那位从火球中华丽出场的仙子,似乎是拉满了在场所有人的仇恨。
仙子表示,她现在很慌,特别慌,慌到恨不能原地去世。
她在眼前修士闭口不言以及微微发抖的身体中察觉到异样,刷地回头看向了身后,便正正撞进了那位至尊的视线。
眸色深沉,犹如暴雨的前夕,也犹如吐信的毒蛇,似是充满不耐与嫌厌。
仙子头顶高髻的火还没灭,华美彩衣上颓废的小火苗也仍在孜孜不倦舔舐着,试图破坏彩衣上的法阵。
仙子差点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解除法阵,想干脆把自己烧死。
完了,仙子想。
她家门派不会被连累吧,仙子再想。
自我了断可以救门派吗,仙子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上首之人长长的眼睫落下再抬起,深渊似的眸子重新进入到她的视野,却逼得她再无法直视。
扑通。
仙子脚下发软,当场跪倒在原地,大脑却还没能反应,茫然望着眼前泥泞的地面。
转息之间,仙子拿出了大人物该有的果决,以头抢地,“仙祖……”
“人既齐了,便都起来罢。”
上首,寸度开口,松风般的嗓音夹杂着寒意,平等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冻人。
仙子一懵,心下更凉。
凉的不只是仙子,现场仍是无一人敢动。
寸度微眯了眯眼睛,又道:“怎都不起?”
下一瞬,场中百余修士皆是急急起身,生怕又因为自己起慢了惹得仙祖不高兴。
这下为难的就只剩仙子。
仙子是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面色僵硬又难看。
寸度抬目扫过下首,似是对众修士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末了才重又落到仍跪伏在原地的仙子。
“柳念秀。”
仙子闻言,红唇都不禁发抖,应道:“是。”
凤须玉眸光一闪,原来是他。
没错,不是“她”,是“他”。
手中小人儿的注意力被牢牢吸走,寸度眉眼间升起几分不悦,垂眸看向粉嫩小人儿雪白的长发。
寸度指尖绕上那雪白柔顺的发丝,轻轻将其捋到小人儿的耳后,微弱的拉扯很快引来了凤须玉的回头。
雪睫金瞳漂亮得惊人,眨眼间却充满了茫然。
寸度与其对视一阵,抬手捏在了小人儿两颊,挤出小小的两团。
寸度也并没有宣告仙子的死亡,反而道:“听闻忍宁府送来的贺礼中,有一颗大回转珠?”
气氛瞬间里更显紧张,仙子当场心头一梗。
说来复杂,忍宁府素来与玄云宗不对付,处处不对付,那个信奉家族血脉到魔怔的宗门是修仙界少有的反仙祖反预言派,自然不会参加玄云宗举办的所谓庆宴,更不会送上所谓贺礼。
真正献上贺礼的,是以仙子作为代表的,同样与忍宁府理念不合的分家太初门。
至于太初门送上的贺礼怎么会变成忍宁府的,仙子心中已是起了一团火。
群众当中有坏人。
仙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一横道:“回仙祖,念秀不知忍宁府礼单,但大回转珠,我太初门有一送上。”
在场都不是什么毛头小儿,能站在玄云宗派的也大都与忍宁府不对付,话已至此,心下都有了几分猜测。
莫非今天这一遭,是要借机对付忍宁府?
但至少面上,众人无一人胆敢有所表露,静静等待寸度仙祖继续。
寸度仙祖此等境界,显然对这些宗门间的事没多少上心,惹不到眼前的蝼蚁连碾死的必要都没有。
寸度只道:“也罢,呈上来罢。”
仙子抬头,见上首仙祖掌心逗弄的小人儿似是一口咬在了仙祖指尖。
仙祖眉眼间柔色却更显分明,松风般的声音传遍疮痍满目的客殿。
“本尊的小心肝喜欢。”
——
大回转珠就这样到了凤须玉手中。
已是二次化形的宝贝蛋终于被想起,一双双眼睛巴巴看来,这才意识到,预言蛋的形态已是与他们得到的消息中不同。
寸度只是淡淡解释道:“本尊的心肝宝贝于此前精进人形,当真是聪明伶俐。”
众人恍然,也就是说,前时那地狱般的景象,也有可能是预言蛋进阶引起的。
下一瞬,众人又是齐齐一礼,高呼道:“恭喜仙祖,恭喜仙祖心肝,实乃喜从天降,可喜可贺——”
大人物们齐声的道喜倒是还挺震撼的,就是远不及那个“心肝”所带来的震撼强烈。
凤须玉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没想到此情此景众人还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依然以这样的方式称呼他。
简直炸裂。
更炸裂的是,寸度似是对这呼声略显不满,从鼻间短短发出一个音节,“嗯?”
于是,同样的祝词又喊了三遍。
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热情,一声更比一声充满喜悦。
凤须玉雪白一张小脸当场皱成了小包子,简直是没眼看。
但好在,对这越嚷越高的音浪,寸度终于感到了满意,转目向他看来,“小心肝可还有话要说?”
没话说庆宴就可以开始了的样子。
闻言,凤须玉皱巴着一张小脸看向寸度,在其突然变得凌厉的视线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是失了控,飞快收敛了神情。
咳,习惯了没有五官的日子,这不一下没切换过来嘛。
不过凤须玉倒是真有话说,能不能给他取个名字啊!
实在不行他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寸度也别问为什么可以吗?
但显然,这都不是能在这里说的话。
凤须玉深吸一口气,飞快瞪寸度一眼,转目看向了放在他身旁的大回转珠。
那是硕大的一颗珠子,凤须玉得要大大张开手臂将整个身体扑上去,才能勉强将其抱住。
凤须玉只是摸了摸那流光溢彩的大珠子,猜想柳念秀将其作为贺礼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这珠子好看。
事实证明,柳念秀对寸度审美的猜测很是优秀。
再者,虽说回转术几乎是每个修士的必修课程,却因着回转术消耗的灵力实在是过于庞大,有那花费大量灵力去让一两株花木起死回生的气力,还不如重新栽种。
这就是普遍流传的观念。
大回转术就更不要说,在场的倒基本都能使出来,可单单修复客殿一个还好说,要是想要修复这广阔的整个仙宫,那就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然,寸度能,但是寸度已经为了修复他的宝贝蛋花费了太多灵力,一点儿不想再动。
没错,是不想,不是不能。
仙祖这一称谓能被修仙界承认,含金量可是杠杠的。
凤须玉没想那么深远,转目瞥一眼满院子的修士,一双双殷勤的眼睛望着他,饱满热泪的欣慰模样,也不知几分真假。
不过真假都不是因为他本人、或者本蛋,而是身后将他捧在掌心的超级无敌大人物。
凤须玉紧接着便回头看向了这位超级无敌大人物,推了推身侧的大回转珠,“仙祖大人,让仙宫复原吧。”
四周一片悄然的嘘声之中,寸度那双深眸中竟也流露出些许“欣慰”,“好。”
——
仙宫各处都恢复后,庆宴便就此开始。
或者说也因为仙宫各处大体恢复如初,让庆宴拥有了可以正常进行的环境与位置。
听众人再恭维几句,寸度转身带他走向了客殿深处,上次来时不曾见过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前头那点儿地方光是站立都要挤不下众人,更不要妄谈还要让人就座了。
所以不多时,众人略显犹豫地跟了上来。
流水浅滩,花木招摇,数排桌席就坐落在各色珠宝堆砌而成的清雅景象之间。
玄云宗弟子们一对一领着众人来到座前,便就行礼退下。
上首轻纱珠帘如雾般笼罩的花亭中,寸度仙祖道一声“随意”,便自行落了座。
顾思顾想两道白面具一左一右分立花亭两侧,闻言放下了手中细软的轻纱,将花亭内外隔绝开来。
众人稍顿,也就入席。
那日里曾让凤须玉看了去的菜单便就一道道开始端上,空气中不多时就飘满了香气。
就是略显安静。
寸度将掌心小人儿放在了面前桌上,顺着小人儿巴巴的视线拈起一粒坚果递至小人儿小小的手中,漆黑的深眸便瞥向了花亭之外鸦雀无声的众人。
“诸位可是有何不满?”
下一刻,嘈杂的人声接连响起,皆是否认。
“不敢不敢。”
“不曾不曾。”
“怎会怎会。”
“仙祖言重……”
诸如此类。
寸度收回了视线,花亭之外的人声却是不敢断了,努力营造出热闹感。
凤须玉嘎吱嘎吱吃着手中的坚果,雪睫金瞳已是半眯着看向了寸度。
越看越是觉得,这人怎么还逼良为娼呢?
咳,总之就那么个意思,你们懂吧,类似于下班后的聚餐,周末的团建,不苟言笑凶神恶煞的班主任或大领导还坐你边上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凤须玉乱七八糟的想法,寸度斜眼向他睨来,又塞给他一颗红枣。
不多时,凤须玉感觉自己都已经吃了个半饱,贺星天出现在了纱帘之外,面带几分愁容,眼下那双鲜红的小痣都黯淡几分。
寸度并未侧目,只一挥手,顾思顾想为其掀起了珠帘的一角。
贺星天入内先行一礼,“仙祖,小宝儿。”
寸度微一颔首,指向对面的空位道:“坐。”
贺星天当真坐了过去,似是犹豫挣扎一阵才道:“仙祖可曾见过宗主?”
凤须玉放下手中半块土豆看了过去。
贺星天怎么又在找人?
诶?等下,他为什么会说“又”?
凤须玉再看向了寸度。
寸度仍未看向贺星天,只道:“莫急,不时他便能撬开结界进来了。”
闻言,少年与桌上的小人儿皆是一愣。
凤须玉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原那天周启渊被甩出仙宫后,还一并被阻拦在了仙宫的结界之外,难怪几天来甚至直到这会儿都不曾见得。
看样子贺星天也想到了什么,只是眉眼间愁容依旧不减。
寸度终于抬眸看向了贺星天,“笑笑吧。”
贺星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寸度却是轻摇了摇头,看向凤须玉道:“小心肝,你来教教他。”
凤须玉:“???”
啥玩意?
可下一刻,凤须玉又在寸度冷彻的眼瞳中张开了小嘴,“哈!哈!哈!”
一字一顿,犹如邪魅狷狂的反派笑声。
哪想寸度对此却很是满意,甚至出声道:“不错,本尊日后便也这样笑吧。”
说着,寸度当场道:“哈!哈!哈!”
客殿瞬间里一片死寂,转瞬又恢复了那份不知真假的热闹。
人心惶惶。
只是,已经离席向着花亭走到一半的仙子在那一瞬间里顿住脚步之后,飞快转身折返了回去。
凤须玉余光里瞥见那道似是有事要说却瞬间里被吓到改变主意逃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下,柳念秀!
啊!
说不完了,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