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那头发都让凤须玉给剪过一次,与其让其继续顶着一头狗啃过一样的发型,不如干脆给他修剪整齐。
这是在寸度将他的头发理顺,让他暂且摆脱了杀马特造型后,抓着他乱糟糟的发尾端详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
寸度指尖很快凝出锋利的灵力,轻轻将那雪白的发丝撩起些许,咔嚓一声,便是将发尾剪了个整齐。
因着是按照他最短的头发去修剪,剪完后几乎与小人儿那小小圆圆的下巴齐平,也因着过于整齐,尾端又蓬松翘起,乍一眼看去,还以为小人儿脖子上顶着一朵白蘑菇。
白蘑菇伞盖上两粒金黄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将镜中的新发型看了一时,突然向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顾思顾想今日不在,寸度又是自行梳妆佩饰,大抵也因着如此,才会干脆省事儿给他剪了个不需要另外梳理的发型。
但凤须玉对此很是满意。
虽然白蘑菇确实蘑菇了一点,可那挂在耳上的红穗耳坠长长的,稍微比白蘑菇伞盖多出一截,看着竟意外好看。
而且这样的长度,也算得上是清清爽爽不碍事。
凤须玉再次对此表示了满意。
旋即,他看到镜中的寸度眉梢微微上扬,大抵对此也很是满意。
皆大欢喜。
然后凤须玉就被寸度送回宝盒,与之一同回到宝盒的,还有一套衣服。
衣服仍是正常的衣服,配一件红色小斗篷,有帽子的那种,带一圈白色毛毛边那种。
毛毛边摸上去很舒服。
但突然让他想起了那个广为流传的童话故事。
所以今天这是要走童话风?
他等下是不是应该在盒盖打开的同时,问一句寸度是不是狼外婆?
凤须玉拿起小斗篷沉默看上一眼,便将小斗篷放到了一边,直到最后也没再拿起。
打开盒盖的前一瞬,寸度的嗓音向他飘来,淡淡道:“莫要落下一件,娇娇。”
娇娇?!
凤须玉一双小手顿在了盒边,脑子已是七零八落胡乱转了一通。
是他听错了还是寸度确实是这样说的?
有人进来了吗?
没有啊。
娇娇,这套衣服难道还有名字的吗?
凤须玉将信将疑看向了被他丢在一旁的红色小斗篷,仔细一看,再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凤须玉恍然。
于是凤须玉转身将小斗篷拿在手里,干脆打开盒盖道:“没把娇娇落下。”
而后,在寸度那双漆黑深眸久久的凝视中,凤须玉一点点收回了举着小斗篷的手。
却是讶然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道:“所以娇娇是我???”
——
事实证明,确实是。
凤须玉缓了良久,始终没能缓过来,想不通寸度好好的怎么这样叫他。
“小宝儿”“心肝儿”那些在其他人面前立人设用的说辞都已经够炸裂的了,怎么还能有“娇娇”啊。
眼下这也没别人在啊,也不是故意说些亲昵话揶揄他的感觉。
完完全全就是这样叫他了的样子。
会固定下来吗?
会吗?
那一刻,本还盼着寸度给他固定一个名字的凤须玉生生感受到了一股恶寒。
凤须玉登时回神,急忙道:“还会有下一个的对吗?我的下一个名字。”
寸度侧目自镜中看向他,眸中淡淡一片寒。
凤须玉感觉自己的希望好像在一瞬间里破灭了。
但凤须玉仍试图挣扎,“所以为什么会是娇娇啊?”
寸度终于出言回应,却只短短二字,道:“相称。”
但事实是,别管是娇小、娇憨、骄纵、娇贵,亦或金屋藏娇,寸度只是在一瞬间里,将凤须玉身上与之相似的所有相似之处,归了个类。
一时兴起,或是随口而为。
凤须玉僵在原地僵了半晌,化为一滩流回到宝盒中去了。
瘫在宝盒内里,凤须玉木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珠饰,魂都已经不在了的样子。
“娇娇”“相称”两个词来回在他脑海中打转,转着转着就打了起来。
到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凤须玉却是累了,干脆接受了下来。
总归是足够的特别,也算是在某方面满足了他的需求。
——他之前曾说想要一个名字,一个不是小心肝不是小宝贝,不是心肝宝贝的名字。
也确实不是,不是吗?
又是良久,凤须玉终于坐了起来,却是主动将那小红斗篷披在了身上,又将那小帽子戴好。
翘起的发尾混入小帽子的白色毛毛边,支棱起来显得毛毛边有些乱,凤须玉便伸出小手,一点点将其理顺。
怎么说也误会了一场,就还是让娇娇把娇娇穿好吧。
然后,寸度大灰狼,可以把小红帽送到地面上吗?
——
午后,凤须玉出了门。
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出到寝宫门外,四下里张望一眼,便转身走向了寝宫之后。
他决定去殷勤殿找一下锦鲤,而且也好些天没去过了,画匠那边也得去看看才行。
他们还没有见过他二次化形之后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认不出他来。
想到这里,凤须玉突然就有些激动。
莫名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娇娇”,凤须玉暂时没有向他们介绍自己名字的打算。
最好,这一声“娇娇”也不会是他的名字,最好只是寸度的一时兴起。
想着,凤须玉已是走到了围栏前。
喘出一口气稍作休整,凤须玉小心翼翼跳了下去。
对于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来说,这段路一如既往长过了头,但说来,凤须玉其实已经找到了一条捷径。
就是暂时没法启用罢了。
那还是这些天里探索寝宫内部的收获,他在寝宫内里转了好几圈,发现了一道没法打开的门。
按照寝宫的位置来说,那道门大概率是寝宫的后门。
寝宫之后有什么呢?殷勤殿。
也就是说,如果那道门可以打开,他就不需要再绕这么远的路,只要穿过那道门,就可以到达殷勤殿。
但诚如他的发现,那是寝宫内部唯一一道没法打开的门。
等凤须玉意识到这点询问寸度,一并试探着问说门后是什么时,寸度只说那就让他再试试。
莫名的鼓励并没有切实带给凤须玉一点信心。
毕竟那么大一把锁挂在门上诶,他都够不着,更不要说去试着开锁。
所以虽说寸度似乎是没有反对他去捣鼓那门的意思,但从结果上来看,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拿那门没办法。
拿门没办法就只能依靠他的小短腿了。
凤须玉踏入殷勤殿内部,顺着那日里的记忆一点点向着画匠所在的小园走去,边走边四下里打量,试图寻找那个水潭的位置。
啊,说来,其实自第一次去客殿回来后他就开始了认字,零零散散认了许多,也特意插队学习了“殷勤殿”三字,不过与殿外那竖列牌匾上的字一点儿也不同。
当然,并不是草书小篆那种字体上的书写区别,是任何一种字体都无法对应的不同。
问向寸度,寸度只说牌匾上的是古语,听意思,大概现今已经失传。
但似乎寸度还记得。
可转念一想,寸度都已经是公认的仙祖,活过的岁月可能根本不是他能想象,也没什么稀奇的样子。
尽管如此,疑惑也还是有的。
大家都在修仙,就算不能达到人人皆仙祖,可到底修仙之风盛行,寿数整体上也会拉长许多,应该不会存在断代这种现象才是。
他看那牌匾上的古语也不像是复杂到会在记忆与书写上出现问题,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古语”失传,转而更新为现今的语言体系呢?
凤须玉没能从寸度口中知晓答案。
寸度只是给凤须玉的宝盒里塞了个芥子,芥子里全是各色书卷。
寸度让凤须玉自行寻找答案。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凤须玉这就知道,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一个学龄前小人儿有能力去了解的。
没错,尽管凤须玉学起来还算迅速,但按照凤须玉这会儿的识字水平,当真与这个世界的学龄前儿童相差无几。
但也换句话说,等他的学习程度可以开启历史课这一项时,他就可以去打开那些书卷了。
或者寻找一些外援。
凤须玉眼前一亮,小潭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略显阴沉的天空,看上去死气沉沉。
凤须玉却飞快跑到近前,那小潭里的水不知何时已是恢复了原先的高位,潭边并没有抬高,只在极为靠近潭水的边沿整整齐齐竖立一排薄薄的鹅卵石,浅浅高出地面一圈。
也就是凤须玉上次去扶却手滑摔下去的部分。
凤须玉似是一点儿没留意到这一点,再一次压低身子伸手扶在了鹅卵石之上,又努力探头看向水面。
“有鱼吗?”
——
没有回应。
凤须玉等了一时,再问一声,声音还特意拔高几分。
依然没有回应,别说回应,他目光所及的水下都没有任何活物的样子,就连水草都不愿意动上一下。
良久,平静的潭水倒映出小红帽满是疑惑的脸。
鬼使神差的,凤须玉伸出小小的手掌探入水面,微微一搅,晃起层层的波纹来。
潭底一处漆黑的角落之中,黑尾白身的锦鲤终于察觉到来自水面结界的扰动,却仍是怯懦蛰伏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没错,对于锦鲤而言,水面便是结界,除过天空偶尔变化的光线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穿过结界落入池水。
包括声音,包括影像。
水中的世界百无聊赖。
所以那日里见到那颗破碎掉的蛋时,锦鲤才努力克制住吃掉他的欲望,试图寻求一个陪伴。
只是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那样发展罢了。
但经此一遭,锦鲤明显更为谨慎,确定自己没有感受到“他”接近的气息,便是努力消除自身的气息等待着扰动的结束。
没想等来的,却是扑通一声。
凤须玉跳入了潭水。
登时搅动潭水冒出许多气泡来。
凤须玉努力挥舞着四肢在水中保持了平稳,小心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水中的情况登时映入他的眼帘,凤须玉四下里扫过,憋着一口气向池水中央游去。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条锦鲤的颜色应该会很是明显才是,不至于等他一口气憋到头都找不着。
但事实就是,他对池底的情况尚还处于完全陌生的程度,而锦鲤,早在潭底不知待了多久。
凤须玉短腿短手划不快,费力游了好久都没能游出多远,愈发觉得潭底广阔起来。
凤须玉一口气到头,只能飞快浮出水面换气,趁机又喊一声道:“鱼在吗?还想不想听那天的回答了啊。”
潭底,黑尾白身的锦鲤晃动了尾鳍。
凤须玉再一头扎进水面之后,锦鲤白色的鱼头便正正撞入视野。
凤须玉惊了一跳,当即开口:“咕噜噜噜噜。”
凤须玉猛地捂住嘴巴,紧急浮出了水面。
但预想中的呛水好像并没有出现,凤须玉还在发懵,黑色的尾鳍便是自他身侧划过,轻轻蹭到他的脚底。
凤须玉深吸一口气,还是扎了下去。
“你要答应我吗?”
鱼唇张合间,锦鲤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凤须玉又想张嘴说话,反应过来急忙止住,努力比划比划,试图说点什么的样子。
雪白的发丝逸散在水中,由白蘑菇变成了一只缓缓飘动的水母。
锦鲤自他身侧游过,似乎没有留意,“你跟之前长得不一样了。”
凤须玉飞快点了点头。
圆瞪的鱼目紧紧看向他,语气突然变得沉重,“你也不是狱人,对吧。”
一个气泡漏出唇角,凤须玉差点以为自己要呛水,雪白的眉睫间都皱起几分。
锦鲤重又游回到他面前,“放轻松,慢点说,不会有事的。”
话说他刚刚真张开嘴时也没呛水,凤须玉犹豫一阵,还是缓缓吐出一个泡泡,没有呛水,也没感觉呼吸有受阻,便是一点点放下心来。
他追随着锦鲤四处乱游的身形,小心翼翼问道:“狱人,是什么?”
声音泡在水里,有些发闷。
锦鲤沉寂片刻,尾鳍一摆,游向了潭底。
凤须玉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待到四周视野暗下来,锦鲤开了口:“魔。”
凤须玉懵了一瞬,眼前摆动的黑色尾鳍晃在他的视野里,似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锦鲤语气愈发沉重,却是继续道:“魔修、魔物、魔人,只要是能够称之为魔的,都会被他抓走,然后来到这里,成为狱人。”
“我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惊觉不是世间无魔……”
“现如今,世上唯一还有魔存在的地方,恐怕便只剩魔谷裂隙了吧。”
凤须玉的大脑已是超负荷在运转,见锦鲤顿住,不由得发问:“你说的‘他’,是指寸……”
黑色的尾鳍飞快糊在了他的嘴巴,“嘘!”
他分明从那双毫无感情的鱼目中,看出了惶恐。
几时之后,凤须玉爬出了小潭,茫然望一眼阴沉的天空,下意识走向了画匠所在的小园。
画匠也是一眼便认出了他,见他完好无事,竟似是松下一口气。
仍是那不超过三个来回的对话,画匠再次强制将他拉入了那说不完也说不尽的美好回忆。
凤须玉这一次却并没有走向画匠,睁着圆圆的金色眼睛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锦鲤的话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几次想要脱口让他寻求一份证明。
终于,凤须玉实在抑制不住这份冲动,脱口问道:“画匠,你也是狱人吗?”
小园似乎在瞬间里静止了下来。
不同于以往画匠的不理不睬,不过片刻,画匠喃喃道:“狱人,狱人、狱、人,狱人狱人狱人狱人……”
画匠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歇斯底里,灰白指节中的画笔愈发用力砸在空中的画面,状似癫狂。
凤须玉不由得有些慌,后退了半步。
下一瞬,画匠转目向他看来,那血红一双眼睛里,是落不尽的泪。
“啊——”
画匠放肆尖叫,尖叫声凄厉异常,引发剧烈的震动,似是要将小园中的一切都摧毁,凤须玉痛苦捂住了耳朵。
画匠握着画笔的手指倏地伸长变形,延展出锋利的指甲。
手中画笔瞬间里断做几截,坠入地面,坠入画匠堆在脚边的发。
浓重墨迹却坠在地面,掀起尘。
尘却落向凤须玉。
指刃的冷光直直刺向他的眼,锋利的鬼爪势要将他撕碎。
凤须玉避无可避,惊慌中只闭上了眼。
砰——
猛烈的撞击声响起在耳边,却并不是源自于他的身体。
“本尊早就说过,不要靠近他们。”
迫人的冷音自头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凤须玉慌乱的心跳。
他小心睁开眼,只见寸度正站在他的面前。
雍容闲雅,宛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