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在蓝天中快速地移动,稽雁行跟着云慢悠悠地走,阮钰轻轻握着稽雁行的手,同他并肩往前走。
阮钰其实不太舒服,高原空气稀薄,每走一步都是挑战,好在来之前他做了准备,阮钰掏出一颗药,直接咽了下去,继续陪着稽雁行晃荡。
戴着五彩绳的牦牛正喝着水,硕大的牛角随时能吹响号角,肤色黝黑的牧民小孩双手枕在后脑勺,悠闲地躺在草地上,稽雁行在湖的另一边停了下来。
透绿的湖泊被山脉环抱,镜子似的映出广阔的天地,稽雁行掬起一捧湖水,盯着倒影发呆,水缓缓地从指缝间溜走,留下湿润的痕迹。
阮钰不知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稽雁行深邃的侧脸,看他发红的脸颊和黑了一度的皮肤,还有他身上黑白相间的藏袍,细细地看着。
这一瞬间,阮钰觉得稽雁行属于这片土地,也只属于这片土地,像山灵,而他是觊觎山灵的盗贼。
他慢慢抚上稽雁行的手,见稽雁行没反应,又虚虚地握在掌中,阮钰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想让稽雁行知道他一直在这里。
牦牛哞了几声,悠长的叫声伴着呼呼的风声,安抚一切焦虑和不安,可湖面却平静不下来,始终微微晃动着,像无声的诉说。
不知过了多久,湖面被霞云染成红色,阮钰对着稽雁行轻轻开了口:“雁行,我们回去吧。”
稽雁行不应声。
阮钰继续说:“已经很晚了,回去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好吗?”说完,他耐心地等待着,如果稽雁行仍旧不吭声,他就过十分钟再问。
“好。”稽雁行说话了,他扭头,眼睫湿润,阮钰这才发现他居然哭了,于是瞬间慌了神,但稽雁行抹了抹脸起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他顿住脚步,偏头用红红的眼睛暼着阮钰,“你和我一起回去?”
阮钰快速站起身,三步作两步走到稽雁行身旁,“嗯,我陪你,我们回家。”
走到一半,阮钰隐约听见稽雁行说了一句,‘我没有家了’,但稽雁行说得太轻,呓语一般,阮钰不确定是否听错了,他没开口,但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皓月当空,月辉透过门缝流进小袁中,门口放着一个行李箱,稽雁行愣了愣,指着行李箱问:“你的吗?丢了怎么办……”
阮钰点点头,把行李箱拖进手里,下午的时候他急着找稽雁行,随时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根本没想过丢没丢的问题。
门打开了,小院寂静荒凉,但从两侧的花盆来看,这间房屋也曾充满热闹和欢声笑语。
“……我阿妈种的。”许是察觉到阮钰的视线,稽雁行缓缓说道,“后来她去世了,我阿爸就负责打理,他不会打理,天气还冷,花都死了,我们舍不得扔花盆,就一直放在这。”
阮钰心里一颤,收回视线,转移起话题:“吃点东西吧,我带了吃的,我去准备一下。”
“冰箱里应该也还有点。”
稽雁行和阮钰围着小桌子吃了顿简单的晚饭,阮钰时不时地给稽雁行夹东西,生怕他吃不饱,但稽雁行胃口不好,吃了一会就放下了碗筷。
等稽雁行回屋休息后,阮钰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处理白天没完成的工作,凌晨两点,他揉揉僵硬的肩膀,轻步走到稽雁行门前,确认稽雁行睡着了才安心。
阮钰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整颗心都被另一个人填满,担心他吃不饱睡不好,更担心他伤心难过。
尽管阖上了眼,可阮钰难以入睡,稽雁行白天的模样一直出现他的脑海里,空洞的双眸,哭红的眼角,起皮的嘴唇……到底该怎么安慰稽雁行,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或许眼下的最优解是陪伴,让阮钰惊喜的是,稽雁行居然不排斥他,在来之前,他甚至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长叹一声,阮钰想,可能是太缺乏安全感吧,像一只骤然失去巢穴的鸟,而他这个曾经的树枝,反倒成了暂时栖息窝。
起床后,稽雁行的状态稍好了一些,说好也没好多少,依旧无精打采的,但至少吃得下东西了。
吃完早饭,稽雁行问阮钰:“你……什么时候回去?”
阮钰说:“还好,我不着急,你呢?”
稽雁行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还要工作,然后……还有就是……我要回一趟皖南,把我阿爸的骨灰带回去。”
阮钰试探着问:“要我陪你吗?”
“不了,我自己回去。”
“大概……要多久?”
“我不知道,但不能耽搁了,彤姐给我打电话了,我得快点回去。”
听到稽雁行这么说,阮钰皱皱眉,“请假吧,活动可以往后推,或者休假一段时间。”
“不行,我不能消失太久,我……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就回去了。”稽雁行顿了一顿,用无神的双眸看着阮钰,嘴唇张合,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会过来呢?”
阮钰怎么会知道他家里出事,怎么会知道他家的地址,又怎么有时间过来,这些问题萦绕在稽雁行的心头,让他既困惑又震惊。
“我担心你。”轻飘飘的一句“担心”,构成了阮钰跨越山水的理由,不为别的,只是放心不下,“你去皖南,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回北京了也和我说一声,好吗?”
稽雁行怔了片刻,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轻轻地点头,答应了。
又过了一天,稽雁行动身去皖南,阮钰则回到了北京,但阮钰实在放心不下,便瞒着稽雁行派人在皖南跟着他。
出乎阮钰意料的,稽雁行真的在到皖南之后给他打了电话报了平安,阮钰温声叮嘱一番,最后说了一句,“我在北京等你回来。”
处理完阿爸的后事,稽雁行也回到了北京,九月的北京依旧炎热,走出机场,像他回国那天一样,阮钰开着黑色奔驰来接他,稽雁行坐进车里,一言不发。
阮钰试着打破沉闷的气氛,他问:“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稽雁行“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的……阿爸阿妈在天上,也会为你骄傲的。”阮钰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说话磕巴又小心,生怕勾起稽雁行伤心的回忆,“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公司,洛金大厦,这几天麻烦你了,以后就——”
“不麻烦的,这有什么,去见洛立轩吗?”
“嗯,还有我的经纪人,我这几天做得不好,任性,让他们担心了。”
“怎么会,人之常情,他们会理解你的,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这个就不用了,你去忙吧,我已经……很麻烦你了。”
阮钰不再坚持,快到洛金大厦的时候,他又说:“忙完告诉我一声,带你去吃东西,你看起来瘦了很多。”
闻言,稽雁行抬手摸了摸脸,失去肉感的脸有些硌手,这样上镜会很难看,他要尽快恢复。
还有阮钰,两个月前他们不是彻底决裂了吗,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稽雁行只觉得疲惫异常,他说了声“好”,慢慢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再思考。
顺其自然吧。
对阮钰来说,稽雁行的顺其自然无异于默许—— 他默认为稽雁行不再排斥他,也默认他被赋予了宝贵的追求机会。
这样的认知让阮钰欣喜,他每天对稽雁行嘘寒问暖,关注稽雁行的情绪,称得上一个合格的追求者,可稽雁行却没给他太多反馈。
更准确来说,稽雁行没心情给他反馈,阮钰注意到,这段时间以来稽雁行在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走出来。
但阿爸去世的打击太大,无论稽雁行如何努力,他依然会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更压抑的是,他无处倾诉,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苦闷。
糟糕的情绪像土里的种子,被坏心情滋养成长,变成粗壮的藤蔓,裹得稽雁行喘不过气来。
“雁行,要不我给你接个旅游综艺吧?去旅旅游,散散心,也不耽误工作。”夏彤自然察觉到了稽雁行状态不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旅游综艺不少,还有边旅游边开店的,国内外的都有,你去散散心,看看不同的风景,等调整好了再回来拍电影。”
稽雁行婉拒了夏彤:“谢谢彤姐。昨天不是说吴导的电影找我客串吗,接一下吧,我去拍,找找状态。”
夏彤皱着眉,点头答应了,客串戏份轻松,或许也是帮稽雁行走出低迷的好办法。
这天晚上,在和阮钰吃饭时,稽雁行告诉阮钰:“下个星期我就不过来和你吃饭了。”
阮钰一顿,以为要旧事重演,他舍不得和刚遭受过打击的稽雁行争执,只是滚了滚喉结,露出一个几乎讨好的笑:“我怎么了吗?”
“没有。”稽雁行很平静地摇了摇头,“接了个电影客串,下星期拍,没时间出来吃饭。”
听到理由,阮钰长长地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只要不把他往外退,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也没关系,人心总能捂热,他不着急。
作者有话说:
要解锁新地图了,带雁子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