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的安全屋现在就是一个垃圾场。

喝空了的可乐瓶咖啡罐倒在地上，被过路的人一脚踢开。凉掉的炸鸡装在敞开的纸盒里，上面戳了好几根牙签。包装上画有蝙蝠的纸桶摆在桌上，里面还有一对没吃完的“夜翅”。

这次拆出来的玩具是蝙蝠侠，在玩具中称得上是SSR。杰森偷偷把它摆到了小夜旁边，其他人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史蒂芬妮和杰森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打双人格斗游戏，史蒂芬妮没玩过这个游戏，杰森从棺材里爬出来后这是第一次玩游戏。两个人操控角色在屏幕上菜鸡互啄。其他人打赌他们谁是胜利者。

“史蒂芬。”卡珊德拉投出第一票。

“杰森他以前技术不错。”芭芭拉说，“我们原来在庄园的小客厅里玩过几次。所以，对不起，史黛，我选择杰森。”

一比一平，卡珊德拉和芭芭拉看向提姆，后者浑身一个激灵。他注意到背对他们正在打游戏的杰森和史蒂芬妮也暗戳戳投来注视的目光。

这是一个死亡问题，不管选哪个都是死亡选项。提姆悲哀地想。她们就是故意的。

他带着一种史诗般的悲壮感，深吸一口气，说，“我选迪克。”

“你这是作弊。”史蒂芬妮不满地指责，“我们不欢迎端水大师。”

提姆眼神死去，“别装了，说得好像我选出一个答案就不会遭遇暴打一样。事实就是这样，不管我选谁，另一个都会上来锤爆我的脑袋，然后你们会帮那个人，而不是我。”

“聪明。”杰森敷衍地放下手柄鼓掌，屏幕上代表杰森的小人刚把代表史蒂芬妮的小人锤到血槽空空，“所以你要怎么求得一条生路呢，小提米？”

“你跟史蒂芬学坏了。”提姆感叹，“我能不能用金钱买出一条生路。”

“哇哦，”史蒂芬妮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她扑过去抱住卡珊德拉的脖子，“有钱人的女儿就在这里，你妄想用钱解决问题？”

只有芭芭拉勉强保留了一点良心，在看够提姆的笑话后，她拍拍手，“好啦，女孩们，马上就是工作时间了，我们该撤离了。”

提姆犹豫地看了眼杰森，杰森把脸转到一边去，“看我干嘛？”

芭芭拉笑眯眯地道，“迪克还不知道你已经回了哥谭，最好别，除非你想第二天看见他站在你家门口。”

坐在轮椅上的女性对杰森招招手，“你愿意送我下去吗？”

“当然。”杰森站起来，双手握在轮椅靠背上的把手上，将芭芭拉推了出去。

他和芭芭拉出门后，史蒂芬妮和卡珊德拉没有跟随他们离开。相反，史蒂芬妮的手搭在了提姆的肩膀上，嘻嘻笑道，“现在是谈话时间。”

提姆挫败地捂住脸，“我就知道。”

芭芭拉和杰森走进电梯里，杰森按下一楼，正准备按开门键等等另外两个女孩时，芭芭拉阻止了他，“我们先下去。”她这么说。

“你想和我单独说话，”杰森的肩膀有些紧绷，但他仍在努力伪装，不让芭芭拉看出他的紧张，“原来我的帅气程度已经超越黄金男孩了吗？”

芭芭拉露出一个宽慰的笑，“这不是一次审问，杰伊。”

电梯门缓缓合上，下行。杰森和芭芭拉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盒子里，避无可避。“你觉得我不该和提姆混到一起，是吗？”杰森问道。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了，但芭芭拉还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她费力地转身，安抚地拍拍杰森的手，“不是这样。提姆是一个好小伙，你也是，你们两个相互看顾，让人放心。”

“那是你不知道我差点对他做了什么。”杰森说，声音沙哑得像吞了一块干掉的抹布。

他自己最清楚，如果没有变成猫，如果没有贝斯特。他会对提姆做什么。这个友善温和的年轻人会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拳击下失去呼吸。他会把他的遗体当作送给蝙蝠侠的礼物。

杰森自复活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有愧。唯独这未曾发生的一件例外。他可以枪杀毒.贩，可以想办法弄死小丑，甚至可以去找蝙蝠侠和夜翼的麻烦，因为他们确实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但是提姆不一样。品格上，他高尚又忠诚，感情上，他全然无辜。于情于理，杰森对他的伤害都是一场犯罪。那不是正义的行为，彻底违背了杰森想要为他人主持公道的本心。因为在伤害提姆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获利。

这种深层的愧疚挟持了杰森。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提姆面前收敛自己的本性，就像他刚刚到韦恩庄园那段时间一样，只要自己足够乖巧，就不会被抛弃。

提姆迟早有天会发现杰森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而杰森只是想在那天到来之前，尽力拖延时间。

“站到我面前来。”芭芭拉说。

杰森如此照做，他蹲在端坐轮椅上的女人面前，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我们是一群半夜穿着奇装异服上街揍人的怪胎，行走在法律的边缘。在我们的人生里，错误是时常发生、不可避免的东西。”芭芭拉说，她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她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人，代价是自由行走的能力。

“这不可怕。”她继续道，“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包容彼此，那世界上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你必须要学会相信，有些人爱你不是因为你听话，不是因为你从不反驳。仅仅只是因为……”

她把手放到杰森的侧脸上，温和而轻缓地说，好像生怕会把眼前的人吓跑似的，“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杰森。值得被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也不是一件需要你强迫自己的事。”

杰森吸了吸鼻子，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从芭芭拉放到他脸侧的手上汲取温度，“但是我太糟糕了。我本性桀骜难驯，只会去伤害其他人。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正义的，现在看来我连本心都无法遵守。”

“布鲁斯是对的，”他沮丧地道，“我是会搞砸一切的家伙。”

“他在放屁。”芭芭拉温柔又坚决地说，“人不可能不犯错。重要的是不要在错误中迷失自己。”她拍拍杰森的脸，“你应该出去走走。不要把自己困在哥谭。你已经为这座城市献上过生命，现在，试着把哥谭放下，把布鲁斯放下，看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不能把爱恨都放在同一个人身上。没有人的人生是为另一个人打转的，哪怕那个人是蝙蝠侠也不行。”

史蒂芬妮坐到沙发上，双腿叉开，摆出老大哥谈心的架势，“你一直就有这个问题，提米，你总是对你喜欢的人投注过多的关注，恨不得把别人拴在你的裤腰带上。”

“我没有。”提姆弱弱地反驳，没有一点底气。

“别说话，不然我会让卡珊揍你。”史蒂芬妮说，她把左腿放到右腿上，“首先，你要承认事情不会总按照你想象中发展。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你的话。”

她做了一个鬼脸，“我知道你希望灵魂兄弟的感情创伤赶紧好起来，回庄园上演大团圆。问题就出在这儿，不是所有好的东西，接受的过程都不那么痛苦。”

她顿了顿，等着提姆回答。提姆并不说话，史蒂芬妮挑眉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你让我不要说的吗？”提姆无奈地道，他看起来心力憔悴，“我知道，就是，杰森很配合我，他太配合了，以至于我以为这没有问题。”

“你是我遇到最接近完美的人，”史蒂芬妮说，“之一。你不知道自己有种力量，让人会不自觉想要按照你的期望去做。我理解杰森的感受，因为我原本也是‘提姆奇妙能力’的受害者。”

“但你最终还是决定做自己。”提姆说。

“没错，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吃一万次亏，被说教一万次，我也还是这个史蒂芬妮。”女孩的手支着脸，“试着放下你过度的保护欲和控制欲，他要出去交朋友。”

她的脸皱了皱，“当然，我说的‘朋友’是包含我和卡珊的。”

芭芭拉她们离开后，杰森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他买了一包烟和几听啤酒，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抽完了两支烟才起身往提姆的安全屋走。

意识到自己险些迁怒无辜者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内心的进一步封闭，为了让自己不再犯错以及应付心底的愧疚，他几乎对提姆百依百顺。

杰森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哥谭。

他现在的情况别说打赢蝙蝠侠单挑小丑，就是不变成仓鼠被蝙蝠侠拿罐子扣住都难办到。硬性条件决定他做不了回来复仇的事。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他根本不想见到布鲁斯。可是他又忍不住偷偷去关注他。他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提姆很优秀，他已经被逼承认提姆替代自己是合理的，他就是最好的，杰森不想这件事再发生一次，又承认一遍自己的错误。那会显得他这几年……非常没有意义。

他把烟头在台阶上摁熄，用纸包起来，站在消防通道里，等了一会儿，让自己满身烟味散去才离开。

杰森走了几层，才发现提姆就站在数层之上的台阶那里，正垂眼看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有点哑然。提姆对他抿抿嘴，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失败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安全屋。一片狼藉的安全屋，薯片袋子和外卖盒堆得四处都是。杰森跨过几个饮料瓶，喊住准备走去卧室的提姆，“等等，”他指指餐桌，“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提姆的神色无奈又纵容，他坐到餐桌前，好像已经提前预知到杰森要说什么。杰森把桌上的垃圾统统清理掉，把自己在便利店买的啤酒摆上去。

他当着提姆不解的眼神打开两瓶酒，一瓶放到自己面前，一瓶推给提姆。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杰森说，“喝掉一听啤酒，就可以问另一个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必须得到真实的回答。可以吗？”

提姆看着眼前的易拉罐，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握上去，“好。”他不紧不慢地应道，在杰森反应过来之前猛地举起易拉罐，把澄黄色的酒液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没喝进嘴里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打湿他的衬衫。

提姆不在意地擦干嘴，把易拉罐开口朝下抖抖对杰森示意，“我来问第一个问题。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杰森干脆利落地回答，“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能想象这世界上会有人讨厌提摩西·德雷克。我……是，我喜欢你。你是和我截然相反的好家伙。”

他像是生怕再过几秒钟就说不出来，一口气不喘地说完所有话，“我混乱，你守序；我鲁莽，你理智；我天生带刺，你却愚蠢地对碰到的所有人付出善意。我是小混混，我在小时候就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无条件的爱了，而你却是一个天真到认为付出就能得到回报，只要爱就能被爱的富家公子。我没办法不喜欢你，我怎么能不喜欢你？你就是那种，我向往的所有美好的东西。”

提姆说不出话来，他惊呆了，在不自觉间他捏爆了手里空的易拉罐。铝片戳进他的手心，他丝毫没感到疼痛。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在杰森这里的评价会这么高。

“接下来该我了。”杰森说，他几口下去，易拉罐也空了。他把空罐子往桌上一噔，鼻梁周围自然而上浮现出一点薄薄的红，他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提姆说，他慢条斯理地思索，想把自己的理由列出一二三五条，好让杰森放心。但他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你是杰森·陶德，我不可能讨厌你。”

他以为会像回合制游戏那样，杰森问完就该自己。但杰森已经飞快地开了第二听酒，几口喝干，鼻梁周围的红深了一点，“你知道，”杰森停顿几秒，鼓足勇气，“你知道我差点就杀了你吗？”

提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解谜的一部分。”他说，“这件事没有发生。不管过程如何，它没有发生。它只是……一种可能性。”

他制止了杰森喝第三听酒的动作，开了自己的第二听，“如果离开哥谭，你想去哪里？”

杰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回答，“可能会先去我老师那里看看，我身上的魔法能不能解决。”

提姆眨眼间喝干了第三瓶，抛出第三个问题，他逐渐开始酒精上头，脸色绯红，“你离开之后，还会联系我吗？”

“不对，”他不等杰森回答，自言自语道，“你得联系我，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甩掉。”他抬起眼睛看向杰森的时候，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里仿佛布满星星，让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我不接受一刀两断的结局。”他委委屈屈地说。

杰森能说什么，就是上帝在这里也不能反驳提姆·德雷克，“会联系，我绝不把你当外人，提宝。”

他拉开拉环，在提姆晕乎乎的注视下喝掉啤酒，“你知道自己有一双会说话的蓝眼睛吗？”

提姆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那双蓝眼睛是世界级的珍宝，它应该有控制人心灵的作用。“说话，眼睛不能说话。”

小侦探撑住自己的头，在身上摸了两三次，才摸出一部手机。他当着杰森的面，把里面乱七八糟的追踪程序和隐藏软件都卸载掉，抠出藏在电板里面的定位，只剩一部干干净净的手机。

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去，把手机推到杰森面前。他捞出了塑料袋里最后一听酒，大口喝完，易拉罐扔到地上，“告诉我，你会带上它吗？”

杰森盯着那部手机看了很久，他的蓝眼睛眯起来，困惑地歪着头，费力地试图去理解这背后代表的意义。

良久之后，他把手机拿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会。”他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鸟要飞走啦！

提：我懂了，只有撒娇才能解决问题（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