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本来还在疑惑张无病去了哪里,但当他被邺澧握着手腕走进了井家两个女儿的衣帽间时,就已经顾不上蹲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张无病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指迅速搭上了白霜的脉搏,在听到她虽然虚弱但还存在的脉搏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检查起白霜的情况。
张无病虽然先发现了白霜,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还记着不能贸然行动,却也因此忽略了白霜被冻得像是冰块的皮肤。
燕时洵来不及去找别的,在被触手的温度惊到了之后,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白霜身上,确定她没有除了头部之外的伤势后,就立刻将她包裹在大衣中,稳稳的抱起。
其他人落后几步跟上了楼,在看到失去意识的白霜后,都惊呼了一声。
“白霜?等等,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她?”赵真立刻回想了一下,确定刚刚上楼查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白霜的踪迹。
燕时洵顾不上向其他人解释,而是在默念着金光咒为白霜护体的同时,尽可能的迅速回升她的体温。
直到白霜本来冷得像块冰的身体慢慢回到了正常的体温范畴后,燕时洵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分出注意力给其他地方。
而借助着煤油灯,燕时洵忽然发现白霜的头发里,散落着一些反射着光线的亮晶晶小碎片,他疑惑的伸手去触碰,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酒杯碎玻璃。
和散落在客厅地毯上,刚刚划伤了池滟手掌的那些碎玻璃,极为相似。
但是,如果白霜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设定她是在二楼衣帽间里的话,那她为什么会和一楼的碎玻璃关联上?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池滟的叙述是她醒来时旁边就有碎酒杯,然后被最先醒来的张无病发现。
刚才在意外和安南原等人汇合之后,燕时洵询问了他们各自的情况,并且很确定一件事——他们每个人醒来时所身处的地方,和各自的初始场景,都饱含着意义,绝非可以轻易忽略的。
像是他醒来时并非身在井宅,被人提醒三天内会被暗杀。而邺澧醒来时恰好避开了一场暗杀,说明井宅内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但池滟口中她醒来时的场景,让燕时洵到现在为止,都并没有找到可以对应得上的情况,却忽然间关联上了白霜。
这让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在这之前,张无病明明应该是最先醒来的,却并没有看到白霜的身影,也就是说,她理应没有下过楼。
线索汇集到一起,燕时洵却眉头紧锁。
他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最正常的解释,就是有人说了谎。
有条件说谎并且不被其他人发现的……
燕时洵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了池滟。
她正焦急的看着白霜,看起来对这个一直表现出对她的崇拜的后辈,显得很是关心。
“小病,白霜是怎么回事?”燕时洵语气平静的问:“之前二楼并没有她的踪迹。”
张无病挠了挠头,如实说了出来。
在听到张无病是在镜子后面的安全屋找到昏倒的白霜时,燕时洵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甚至已经不在乎被池滟发现他的举动了。
池滟猛地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顿时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一样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在猝不及防之下,显得心虚而慌乱。
邺澧掀了掀眼睫,看向池滟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似乎已经判定了她的罪孽。在他眼里,池滟的名字已经登上了酆都的名簿,即便现在还活着,但也与死亡无异。
燕时洵缓缓向前进了一步:“池滟,你介意重新将你对我们说过的,你醒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吗?”
“燕,燕先生。”
池滟勉强挤出个笑容,慌乱的勉强压制着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试探性的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燕先生还是赶紧帮白霜看看,我有点担心她的情况。”
池滟看向完全没有意识的白霜,试图用更急迫的事情来掩盖自己的问题:“她看起来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是不是赶紧离开去找医生比较好?”
刚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的李雪堂导演,也认同的点点头,顿时对燕时洵有些不满。心里觉得这个人看着不错,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生命?现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这么冷漠。
“池滟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送这个女孩去医生那里。”
李雪堂皱眉,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不善:“总比在这里耽误时间,纠结一些不重要的问题强太多。”
燕时洵漠然看过去,两方视线相撞,却各自不肯相让。
其他人看得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不重要。”燕时洵一字一顿重复,冷笑道:“如果池滟能够完整无误的叙述一遍她醒来的情况,那我相信这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但如果不能。”
燕时洵冰冷的注视着池滟。
她打了个抖,眼中隐藏着恐惧。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看着这忽然间降到冰点的情况,也有些懵。
[我怎么没听懂燕哥的意思?他是说池滟说的,她的经历有问题吗?]
[燕哥对池滟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点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一点意见,观感真的不好,让我都有些讨厌燕哥了,希望燕哥态度好点吧。]
[不对,燕哥不是会无故对别人说这样话的性格。我觉得应该是池滟,她是不是说谎了?或是隐瞒了什么没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我刚刚就觉得池滟的表情好奇怪,有点像是演出来的,而不是她本来的表情。]
[啊……燕哥之前对池滟的态度就开始不好了,你们没看见吗?从池滟说她自己养小鬼开始。]
[我现在对池滟有偏见我承认,所以是不是池滟又做了其他的事情,被燕哥发现了,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好像是从发现白霜小姐姐开始,燕哥看着池滟就不太对了。]
[但是白霜她的事情确实不对劲啊!张导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大男的都听得汗毛直立。被打破了头又扔到镜子后面,那么一个安全屋要的肯定是隐蔽性,要不是张导误打误撞发现了白霜,那白霜肯定是要一直在镜子后面没人能救她啊!最坏的可能,她可能直接会死!]
[呃,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虽然池滟确实可疑,白霜也确实可怜,但这是剧本啊,只能说他们各自演的角色太出彩了,让你有代入感。而且你看,李雪堂导演不也在这呢吗?他都发话了,应该没问题吧。]
[看不懂,但我站燕哥,其他的我也看不到,再说镜头也像以前那样一直跟着嘉宾了,现在一直在运镜省略步骤,很多事情我们都没看到啊。这么看,能信任的只有燕哥吧。]
李雪堂并不像观众猜测的那样,对剧本胸有成竹。事实上,他在黄包车里醒过来,还没有认清自己在哪就被路星星等人匆匆带上车,一路飙车到这里了。对于现在的情况,他甚至还不如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直播的观众们多。
但他出于绅士情怀,本能的不喜欢燕时洵对待池滟的态度——咄咄逼人,简直是在对待犯人。
所以,即便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但不知道前因后果,更没有听到池滟亲口承认她养小鬼的李雪堂导演,还是上前了一步,挡在池滟前面。
却被路星星拽住了手臂,直接一把从前面拉了回来。
“李导演,我这个人吧,就喜欢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看得到我的感觉,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燕哥抢了我的风头,一直都想在燕哥面前证明自己,让师父认可我。但是吧。”
路星星用平静的语气满不在乎的道:“你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比你天赋高还努力,不认,不行啊。像燕哥,我就算看不惯他,但也得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像我们这些刚刚过来,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的,就别乱插话了,会惹人讨厌的。”
路星星笑着,配上他那身衣服,玩世不恭像个轻浮的浪荡子。但偏偏他的手劲很大,李雪堂想要挣开都挣不开,不由得错愕的看向他。
眼看着李雪堂就要发怒说些什么,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安南原和赵真都快步走过来,直接将李雪堂导演架了出去,不让他妨碍燕时洵。
而最后一个能够求助的人不在,池滟的表情顿时慌乱了不少,压都压不住。
“燕先生你这是干什么?还有李导,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
说着,池滟就踩着高跟鞋想要出去找李雪堂。
但是在这里的除了池滟和李雪堂外,都是节目组原本的嘉宾,他们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危机,对彼此的信任和感情早就超过了普通朋友。
此时他们不仅是信任着燕时洵,知道他不会随意把话说出口,而且也是出于对伤害白霜之人的愤怒。
因为彼此之间的默契,在其他人看来,燕时洵的意思如此清晰。
——伤害白霜的人,池滟在帮ta打掩护,哪怕不是,那池滟最起码也是说了谎。
所以此时,当池滟想要借由着出去找李雪堂的机会离开,却被赵真等人沉默的堵在了门口。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滟,不再是看着一位大满贯前辈的崇敬,而是变成了无声的审视。
你做过什么?
白霜,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他们的眼神透露着愤怒的信息,令池滟心惊肉跳。
“池滟,我很讨厌对其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在我看来,人们想做什么是他们的自由,与我无关。我不会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但,如果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那就不同了。”
燕时洵漠然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池滟单薄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劝你,真相还是现在说出来吧。别等我用其他的手段。”
燕时洵冷笑,提起了客厅里的那具尸体:“你也想试试和他一样的死法?”
即便池滟不肯承认,但其实她和燕时洵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位死去的大师,就是很多年前帮她供奉小鬼的那位。而现在,大师却死相凄惨,池滟自己又已经承受过如此多的异象。
也许就在下一刻,那挣脱了控制回来复仇的小鬼,就会向池滟伸出手……
池滟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她满心绝望的回身看向燕时洵,神色凄凉,心脏空荡荡的像是破开了大洞,空落落的无法落回在胸膛里。
“那你要我怎么办?”池滟的声音尖利:“燕先生,难道是我想的吗?我也是被逼的!都是那小鬼的错,如果他不做出这些事情,我也不至于对白霜动手!”
池滟的话让众人惊愕,连李雪堂原本愤慨的挣扎都停住了,错愕的看向池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现场唯一还保持镇定的,只有早就对这一切有所猜测的燕时洵。
“有问题的不仅是白霜,池滟,你很清楚。”燕时洵从怀中拿出那枚身份铭牌,向池滟展示:“这个身份铭牌就在楼下,但我们都知道,身份证明会在我们自己身上,或是在我们醒来的地方。”
正是赵真在客厅沙发下面找到的那枚,写着“滨海女子中学,井婉”的铭牌。
“客厅里只有你一个人醒来,却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铭牌?况且,张无病的身份也不对。”
张无病迷茫的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忽然就从池滟身上,扯到自己的头上了。
燕时洵却指了指张无病在换完后,现在显得合身的衣服,向他问道:“小病,你刚醒来时候穿的那件衣服尺码不对,勒得你不舒服,那为什么现在合身了?”
张无病一头雾水:“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
“不,因为你之前穿的,根本就是别人的衣服。”
燕时洵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他连最细微的事务都进行了还原,又怎么会忽略衣服不合身这种过于粗糙的小细节?但是你醒来时的那身衣服……”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丑得辣眼睛。”
张无病:“QAQ可以不用那么直接。”
“但在你换过衣服之后,这种不适配的感觉就消失了。”燕时洵环视衣帽间,问道:“你是怎么挑衣服的?”
张无病不明所以:“肯定是在衣柜里找我能穿的衣服啊。”
“但是你身上穿的,依旧是校服,为什么差别如此大。”燕时洵向茫然的张无病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现在穿的,才是你自己身份的衣服,而之前的,是顶替了别人身份的衣服。”
“你不是井家的大女儿井秀文,而是二女儿,井婉。因为两个女孩共用同一个衣帽间,所以你才会在换衣服的时候,拿到了你原本尺码的衣服。至于你之前那身,恐怕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帮你换成了属于井秀文的衣服。”
井秀文和井婉虽然同样是滨海市女子中学的学生,但是因为她们分属不同的年级,所以校服上衣上会绣着名字和年级,会有所差别。
这一点,在书桌上井秀文和林婷的合影里,也显然能看到。
“所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调换了两个女儿的身份。但为什么对方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个……”
燕时洵的视线缓缓移向套间门外的书房,在书桌上摆着的相框里,井秀文和林婷笑容灿烂,亲近得如同母女,毫无隔阂。
“因为做了这些的那个人很清楚,井秀文会指出她身份的不对劲。”
燕时洵目光如厉电,直指向池滟:“如果是真正的井秀文,她手里应该有针对林婷的证据——不管是口信,便签,或是别的什么。她会证明,真正的林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是现在在什么地方。”
而池滟面色惨白,像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彻底暴露了,无法再狡辩。
其他人听得有种从迷雾中抽丝剥茧的感觉,直到燕时洵定定的看向池滟,而池滟一副颓然的表情,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搞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所以,其实张导拿的身份牌是井婉,而白霜是井秀文?而池滟姐其实并不是林婷,而是别的什么人。因为井秀文会知道林婷的情况,所以为了让井秀文闭嘴,池滟姐就把白霜打昏藏了起来?”
“因为井秀文的东西都摆在书房里,别人稍微一找就很容易发现井秀文的存在,瞒不过去。所以在藏起白霜后,池滟需要一个新的井秀文?如果池滟想要彻底掩盖她不是林婷的事实,那肯定需要别人对这件事完全不起疑,最好连问都别问,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对,就因为这个吧,所以才把张导的衣服换了,说他是井秀文。而井婉因为存在感低,所以就算不存在也不会有人问。”
“但我,还是在一楼客厅找到了井婉的身份铭牌。”众人的讨论中,赵真感觉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压满了重量。
他神色复杂的向池滟看去。
即便知道池滟养了小鬼,又做了那样恐怖到超出想象的事情,但他其实并没有想到,池滟竟然会伤害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霜对池滟的态度一向很是崇拜,总是“池滟姐”、“池滟姐”的喊,快乐得像个雀跃的孩子。
但池滟为了掩盖事实,却能够狠心到出手伤害白霜……
这已经超出了赵真对于正常人的猜测程度。
在众人带着谴责的目光下,池滟就像是背着满身写满罪孽的诉状站在广场中,接受公开处刑。
即便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池滟,一时间也对这么多人的这种目光难以承受,显得惶恐而不安。
“大概是白霜在被你击中头部,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终于幡然悔悟,所以才留下了线索,想要让别人找到她。或是,井宅里还有其他存在,一直在看着你的所作所为,所以决定帮白霜一把。”
燕时洵冰冷的道:“但无论如何,池滟——是你伤害了白霜。”
镜头前的观众们顿时就炸开了锅。
[卧槽!池滟是疯了吧?她养小鬼我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小鬼本来就是死去的小孩啊,又不是她杀的,这有什么的。但是伤害同伴,这真的不能忍受!]
[这已经不是伤害了,这是直接奔着要白霜去死啊!!你看看白霜的伤势,她完全没有意识,这么一直得不到救治,必死无疑!]
[我也觉得,如果不是张导无意间发现了白霜,她真的会死。你看刚刚燕哥一进房间,就立刻给白霜做恢复体温的处理,她一定冻坏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别的因素没有杀死她,失温症也会的。]
[这他么的是活活冻死啊……池滟,好狠的心!]
[这玩意儿踏马的是人??一想到我以前还喜欢过池滟,真的快疯了,这已经恶毒到超出极限了好吧!而且白霜一直都没掩饰自己的池滟粉丝的事啊,之前在剧组的时候一直姐姐长姐姐短的,池滟自己肯定也知道!正常人就算有心伤害其他人,在面对一个这么崇拜自己又亲近的人,肯定得有所犹豫啊?但池滟完全没表现出来啊!!]
[是这样的哦,你一分析我也觉得了,再天生坏种,也会对身边人报以一丝温情的吧?而且白霜的笑容那么可爱,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软乎乎的,没想到池滟竟然真的忍心。]
[我去!!!池滟你没有心啊!怎么能这么对白霜姐姐!!]
[我可能是有点分析师的职业病了,但是我觉得,像池滟这种注重利益的人,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吧?在一楼打昏白霜,再把她拖到二楼藏起来,然后还要给张导换衣服,她做这么多事情肯定不是因为一时兴起,她是为了掩饰更重要的东西。]
[没错,就比如燕哥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的事情——池滟拿的身份牌,到底是谁。如果她不是林婷,那她是谁?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一个人想要甩掉自己本来的身份,那肯定是因为那身份有问题啊,做过坏事啊,会招来祸事啊等等。所以池滟是属于那一类?]
[有点怪,这样一来,张导就不是第一个醒的了啊,要不然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给他换衣服?]
[艹,池滟到底说过多少谎?不对,应该问,池滟说的话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的。]
池滟不肯吭声,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红唇,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已经慢慢意识到了,燕时洵和那些她请过的大师不一样,他不会阵营鲜明的帮助人,而是会自己去寻找真相。甚至像燕时洵在客厅时所说的,他很可能会去帮着鬼对付他——只要他认为这样的是正确的因果。
而偏偏就是这么个对池滟来说危险的人,却对人心过于了解,以致于连池滟刚刚都一时不察,被燕时洵说得心理防线崩塌,直接自己吼出了真相,让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所以池滟现在觉得自己是多说多错,还不如一直闭口不言,或许还能等过一会儿,大家的情绪没那么激烈之后,她再将现在的风向扭转过来。
然而池滟不肯说话,燕时洵却没有停止过对真相的抽丝剥茧。
“小病不是第一个醒来的,而是你。你在客厅醒来之后,看到了同在客厅的白霜。你或许搜查了她身上的东西,或者看到了别的什么线索,意识到了你拿到的身份牌是有问题的,很可能会被其他人针对。所以,你决定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更换自己的身份。”
燕时洵道:“这时,白霜对你而言就是一个绊脚石,所以你要除掉她。你用酒瓶砸破了她的头,确保她不会醒来,然后又用小病替换她的身份,在将白霜藏进衣帽间之后,你赶在小病醒来之前将他的身份证明替换成了井秀文。”
“做完这些后,你重新回到一楼的客厅里,躺在地上等着其他人醒过来,来发现你。这样一来,你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可以说自己并不是第一个醒来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燕时洵的眼神极冷,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深重的厌恶:“但是池滟,只要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会留下痕迹。你以为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可是天地鬼神知道。”
“而井宅里某个存在……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帮了白霜一把。”
燕时洵低声向池滟问:“看到白霜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而此时,终于听懂了前因后果的李雪堂,一脸惊诧的看向池滟,也带着深深的失望和厌恶。
池滟摇着头后退,似乎是想要否定燕时洵的话,继续扮演她形象良好的林婷。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发现了池滟竟然瞒着所有人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其他人怎么会放过她。
路星星愤怒的上前,堵住了池滟想要后退的脚步:“虽然我和白霜只算是同为音乐圈的有点交集,但是她和你可不是!你很清楚她有多崇拜你,之前她一直都围在你身边像个小粉丝一样,你竟然也忍心下得去手?”
李雪堂的眉间带着深深的竖纹,看向池滟的目光失望又厌恶:“有关你的言论一直都没停过,但我始终选择相信你,因为我还记得几十年前刚出道的你为了磨练演技,有多刻苦。”
“所以我力排众斥,既是为了我这个剧本的完整性,也是为了优秀的演员不被埋没,坚持启用你。但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的?”
所有人都向池滟投来审视的目光,那里面带着的厌恶深深刺痛了池滟。
她崩溃般猛地大喊了一声,尖利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愤怒,回荡在井宅中,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嘴里正在说的话。
好几个人都下意识的捂了耳朵,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震聋。
而池滟足足喊了有一分钟,像是要把她心里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全都发泄出来。
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时,美目赤红,面目狰狞而扭曲,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美艳。
“你们凭什么骂我?你们有谁知道我有多绝望?”
池滟愤怒道:“有东西想要害我,连我之前养的两只猫都被他杀了,帮过我的大师也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只是想活着,燕时洵拒绝了我,没人帮我,那我就只能自救!”
池滟的眼中带着恨意:“瞧瞧你们,就算被带到这种鬼地方来,不还是好好的?拿着漂亮的身份牌,知道自己会安全,天真又愚蠢。但我这种拿到不好的身份牌的,就活该等死吗?”
“我比所有人都聪明,我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所以我行动了,替换了身份牌。”
在将一直积累在心中的压力全部喊出去之后,池滟原本慌乱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她越说越冷静,像是这话不是说给其他人听,而是在说服她自己,让她自己相信她所做的都是对的。
“我没错,错的是那个小鬼。”池滟愤怒的抬手指向燕时洵,向众人道:“罪魁祸首是燕时洵才对!”
“如果他肯帮我把那不受控制的该死小鬼收拾好,怎么可能会有后续这么多事情?那我们就不用被那小鬼带到这里来,白霜也不会因此而受伤,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池滟冷冷的看向燕时洵,美目愤恨:“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房间内一时没有人说话。
但并不是其他人被池滟说服了,而是他们惊呆了,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有这么自私自利的想法,觉得错的都是别人,自己一点错误都没有。
甚至池滟指责的燕时洵——路星星即便刚到井宅,没有看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觉得这个事情简直太离谱了。
别人因为你罪孽太重,几乎和个鬼一样,所以拒绝帮助你,都能被你扣上个帽子。这算是什么逻辑啊?那我这么穷,是不是因为其他人不肯给我钱,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啊?
就连和池滟在同一个圈子里的赵真和李雪堂都惊呆了,没想到成名已久的顶级演员,竟然还怀有着这种自私又愚蠢的想法。
李雪堂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当时自己还是个刚出道不久的小导演,只能混在其他大剧组里打下手,从旁偷偷学习别人的手法和理论。
而他就是那个时候看见了池滟。
瘦瘦小小的女孩,看着甚至还没成年,就裹着军大衣在没有人的片场里,一遍一遍的反复演着独角戏,揣摩角色的想法和演出来的方式。
片场很冷,很黑,但是在李雪堂眼里,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小女孩的池滟,却那样光芒璀璨。
那时李雪堂就知道,池滟总有一天会开启属于她的时代,璀璨耀眼,不会被冬天的大雪埋没。
而事实也向李雪堂证明,确实如此。
即便针对池滟的通稿一直没有停过,有人说她养小鬼,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获取了本不属于她的气运,然后她才能爆红。
类似于这种说法一直都有,但李雪堂只是嗤之以鼻。
——池滟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裹着军大衣,冻到脸色发白声音都颤抖着,仍旧站在片场里独自刻苦练习的形象。
但现在……
李雪堂怔怔的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池滟,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形象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池滟现在狰狞可怖的脸。
“池滟。”李雪堂长叹了一声,像是愤怒后精疲力尽的疲惫,他低声道:“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最耀眼的人,但你为什么是用这种方式?”
池滟冷笑,赤红着眼睛看向李雪堂:“你又知道什么?你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吗?你知道这娱乐圈里的水……”
她大拇指向下,比了比地面,眼带厌恶:“有多脏。”
其他人一时无言,不知道应该对池滟说什么。
他们已经意识到,池滟是魔怔了,她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行事。
但镜头前的观众们亲眼目睹了这世界观崩塌的大戏,人都裂开了。
[谁他么的说这是剧本的?你给我出来!池滟可是李雪堂导演最看重的电影的女主角,如果她真的没有问题,李雪堂导演会这么说她吗?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前面的,正因为李导演亲口说的,所以才反而证明了这是剧本啊,要不然你以为李导演疯了吗!毁掉自己的女主角,他图什么?]
[说不定啊,李导演好像是个很正直的人,我听说很多和他合作过的人都说,他是个戏疯子,生活都不会自己打理的那种,一心追求电影艺术。这种人一般都很纯粹吧,说不定他既是看不惯池滟的所作所为,就算电影不拍了也要揭发池滟。]
[我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剧本,但是池滟刚刚那副模样真的惊到我了,怎么能这么疯?我妈刚才敲门告诉我不要半夜看鬼片。]
[我也,真的差点吓到心肺骤停,和我家旁边一个女神经病一样了。池滟这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可是我的女神啊……]
[池滟!!!这真的还是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我隔着屏幕听她骂燕哥都快气炸了,亏得燕哥竟然还能这么冷静!]
[笑死,在这节目之前,燕哥连池滟是谁都可能不知道。这位可是连社交账号都没有,日常不带手机的主,怎么可能期待他关注娱乐圈啊。池滟想找个甩锅的?那她可是找错人了。]
[对啊,明明事情是她自己做的,小鬼也是她自己养的,骂燕哥干嘛?]
[她说的那些话信息量也很大啊,卧槽,我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明天社交平台上有多热闹了,舆论一定炸了吧?不知道她公司会不会帮她公关,但是我觉得不管哪家公关公司接了,还是加钱吧,这个难度可太大了。]
[因为反差太强烈了吧,池滟以前多温柔的女神形象啊,现在整个一个疯婆子。要是想让她回到以前那种人气,可难咯。]
[不用明天,现在就已经发酵了,社交平台上已经疯了,去看。]
井宅里,在尴尬的寂静过去后,燕时洵掀了掀唇,竟然笑了出来。
“你刚刚说……这一切,都应该怪那个失控的小鬼?”
他轻笑着道:“好了,我终于知道现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池滟在情绪崩溃中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最后一片拼图的碎片,顺利的将燕时洵脑海中的思维拼图拼到完整。
酒店楼梯间里棚顶的血迹,死亡的大师,租界区外走不出去的浓雾,回到百年前的一切,李雪堂导演根据井玢真实故事改编的剧本,所有人身上更换的衣服,想象就会变成现实的鬼怪……
这一切,都有个最初的源头。
——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这一切变成现实,甚至隐瞒过燕时洵的感知。
当池滟说出那个小鬼时,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个吞吃了九个胎儿,曾经接受供养的恶鬼啊。
恶鬼挣脱了控制,反噬生人,连带着认为池滟身边的人都在帮她,所以索性将所有人都拖进了迷雾中,想要看他们在井宅和租界区里,因为惊慌而将矛头指向池滟。
那恶鬼想要看到,愚蠢的生人最后将池滟杀死的场景。
一步步将池滟逼到绝望,然后才杀死她。
只有这样,才能一解恶鬼心头怨恨。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这里,恐怕那恶鬼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不过我很确信一点,我不会帮一个能够对同伴下死手的人。”
燕时洵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空气中,似乎在和什么看不到的存在对话:“我之前所说的话依旧有效,如果你愿意将所有真相告诉我,说不定我会帮你。”
“我在这里,随时等你。”
抱着皮球的孩童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
他歪着头,看着燕时洵看向完全不是自己所在地的地方,笑着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