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这次,细心挑选了很多个备选地点。
经过阴兵借道和长寿村的事情之后,欲哭无泪的张无病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
他表示,没想到连官方给的地点都这么不靠谱,接连出了两次事情,妄他这么信任对方。
张无病给马道长打电话的时候,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马道长:“啊……”
他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久,想说出实情,又怕伤了张无病的心让他真的哭出来,所以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张导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说。”
马道长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偏南地区官方的问题,而是……张导你这个体质,确实是亿万里挑一。”
张无病呆住了。
他倒是对自己是个什么体质心里有数,毕竟撞鬼撞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张无病也没有想到,就连官方的正经事,都能被他的体质而带累成这样。
听着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哽咽声,马道长甚是同情,但是依旧补了一刀。
“其实如果张导第一次找我来算长寿村的时候,没有在公路上遇到阴兵借道,而是直接到了长寿村,节目组不会遇到这么凶残之事,顶多会觉得有些奇怪,也记不住在长寿村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就会这么顺顺利利的回来。”
马道长诚实的道:“我虽然算卦不是特别准,但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和海云观其他道长比有些差劲。所以张导也可以信信我来着,毕竟那个时候,离冬至还有些时间。”
“海云观后来清理南溟山,也发现了那里是在四个阴阳交替,天地存在最为鲜明的四个气节,举行的祭祀。这一次,刚好是冬至祭。”
马道长说着说着,都有些同情张无病了。
“恰好是公路上遭遇了阴兵借道,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张导你们到长寿村的时候,才赶上了冬至祭,南溟山那个伪神急需力量,所以不肯放过任何人。”
马道长本来是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的卜算其实也没有那么烂。
尤其是他和其他几名道长一起清扫过南溟山残余秽气之后,又根据南溟山里被救出来的那对姐妹的话,也发现了长寿村最凶险的时刻,其实一年只有四天而已。
如果是其他时候前来长寿村,也会被留到节气再说,最起码也有一段安全的时间,并不会如此之快的遭遇腐尸。
可偏偏张无病就这么倒霉。
如果张无病按照偏南地区官方给的时间出发,不会如此凶险。而马道长当时算的卦也确实没有错。
唯一错的,大概是张无病的运气了。
马道长常年与邪祟打交道,也见过很多被鬼气影响了气运而倒霉的人。因为八字轻,或者因为祖上有先祖吃阴间饭,所以能看见鬼或是被鬼纠缠的,也见过不少。
但像张无病这种走一步撞三鬼的,马道长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本来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马道长,都越说越觉得张无病倒霉了。
至于张无病,他已经听得傻了眼,呆呆的举着手机不说话。
马道长担忧的又喊了张无病几声,张无病才抽泣着回过神来,抖着声音问:“马道长,那,那之前宋道长说,我命里有一座鬼城。”
张无病的声音压不住哭腔:“难不成这话的意思,是我这辈子要见完所有这些鬼吗?”
马道长谨慎的组织了一下措辞,委婉的道:“张导,要不……平时多和燕师弟联络一下?”
张无病听懂了马道长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这辈子都抱紧燕时洵的大腿,千万别松手,这样就能保住性命。
至于更深处的意思……
马道长是在委婉的承认了宋道长这句话的真实性。
张无病“汪叽”一声就哭了出来,谁都哄不住的那种。
马道长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安慰,还承诺这次只要有时间,就一定把海云观内卜算特别好的道长推荐给张无病,让卜算好的道长帮张无病算这次的行程。
张无病这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挂断电话的时候,马道长往后一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这可真累。
房间外面传来吱哇的求饶声,一路带着风疾驰而过。
“师父哇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你最喜欢的小星星就闪不动了呜呜,我背书,我真的背!师父你不能拿井小宝当参照物啊,燕哥啊不是,燕师叔就更不行了!那可都是恶鬼入骨相,我怎么比嘛!”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马道长听到声音抬头往外看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最后一抹浓郁的色彩“嗖!”的过去,带起的风将他鬓发边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啪!”的一下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马道长:“…………”
他无奈的抬手将碎发拢好,从刚刚被风吹得堪比逃难的形象,重新恢复成道士的整齐模样。
就那个颜色,一定是路星星没得跑了。
毕竟整个海云观的所有道士里,也只有路星星会穿得那么鲜艳,完美符合他独立音乐人的身份。
而在路星星后面,宋一道长则怒吼着追过来。
“你给我站那!还跑!”
马道长一听到宋一道长的声音,赶紧一推窗户跃身出来,将宋一道长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路星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侄,虽然蠢了点,但可爱啊,总是笑嘻嘻的,看了就让人心情好。
所以马道长想了想,还是觉得,得救路星星一命。
要不然以后就看不到路星星耍宝的可爱模样了。
“宋道长,宋师兄,可以了。”
马道长站在宋一道长的必经之路上,将师徒两个隔开在两边,无奈的笑着道:“消消气,难道你还能打死星星不成?”
宋一道长本就不苟言笑的脸阴沉着,看起来更加可怕。
听到马道长的话,他冷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路星星。
宋一道长将手里雪亮的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背在身后,就此作罢。
剑锋微颤,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嗡鸣。
悄悄在不远处躲起来的路星星,光是听着声音,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拍了拍胸膛,觉得这次自己是好悬免过去一顿揍,一时间看着马道长的目光都带上了崇拜。
路星星:马师叔,好人呐,好人一生平安!
但宋一道长虽然听了马道长的话,没有继续追,却还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恨恨道:“朽木不可雕也!”
“马道长你有所不知,星星这孩子在南溟山的时候,请神符竟然生效了。”
宋一道长又是骄傲又是惋惜的道:“他竟然成功请借到了神力入体,这在他们这辈道士里,可是难得一见的事情。”
“你说,这样的天赋,我怎能不着急?”
宋一道长叹息道:“就不该信他那劳什子的鬼话,说什么去做音乐追求自由也是修道。”
马道长先是讶然,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长寿村的时候,能够在燕师弟不在的情况下,成功保护住了节目组所有人呢。我们所有人失去意识的时候,也只有星星一个人还保持清醒,原来是请借神力的原因啊。”
这样一想,刚刚还觉得“星星只是个孩子,别揍他”的马道长,顿时就改变了想法,觉得“路星星竟然还是个孩子,别放过他”。
马道长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往路星星跑走的方向看去。
路星星虽然知道马道长看不到藏在房屋后面的他,但也在看到马道长眼神的时候,被吓得汗毛直立,赶紧狗狗祟祟的踮着脚一溜烟跑了。
路星星:溜了溜了,这个观我是待不下去了,所有人都想要揍我QAQ。
“这事其实也怪我,要是我的伤能好的早一些,我就也能去南溟山,或许你们也不用经历那样的危机。”
宋一道长叹了口气,关切的向马道长询问着南溟山的现状。
虽然几十年前南溟山祸事的时候,宋一道长并没有实地进入南溟山,但它毕竟是堆积在海云观所有人心头上的一件大事。
这一次谁都没有想到,明明节目组去的是长寿村,却将南溟山的事情及时赶在冬至之前解决了,没有让灾祸进一步扩大。
马道长也说起了南村遗孤的两姐妹。
在后续道长们排查南溟山的时候,那对姐妹毫不藏私的给了他们很多帮助,甚至亲自带着他们去尸骸的埋骨地。
还有很多隐藏在小木楼废墟下的地下室,也是妹妹用钥匙开了门,让堆积在地下室里的尸骸和器物重见天日。
这让道长们搜出了很多属于师公的东西,还有密密麻麻记载了南溟山邪术的手札。
无论是祭祀器皿还是手札书籍,所记录和使用的手段之阴毒,令道长们都倒吸凉气,没想到师公竟然能狠毒至此,这根本已经超出人的极限了,甚至连鬼都比师公有人味。
但在愤怒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
在师公亲手所写的手札上,清晰的记录着他本来的计划和每一步的目的,包括他在最后一次冬至祭之后能够达成什么样的高度,都有着详细的分析和记录。
这些漂亮的字迹,却看得道长们浑身发冷。
要是师公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夺取大道,执掌天地。
然而这样一个阴毒扭曲,丝毫不尊重生命的人,如果真的被他掌握了天地……
道长们不敢想象那会是如何惨烈的局面。
甚至为了所谓的没有一切苦痛和悲伤的桃花源,师公会将所有生命都做成非生非死的怪物也说不定。
即便宋一道长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局面,但光是听马道长描述,都觉得怒火在心中燃烧。
“那两姐妹呢?她们的情况可还好?”
宋一道长听到马道长说那两姐妹没有任何亲人,从出生起就师公养在身边,也没有出过南溟山之后,不由得担忧的关切询问。
“要是她们有什么困难的话,或是害怕被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也可以让她们来海云观。她们帮了海云观,我们就要偿还这份因果。”
宋一道长说:“我们海云观没有乱七八糟的忌讳,是男是女也都不影响,她们可以在海云观住,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山下的村子里住。要是想读书,海云观送她们去上学,不想接触外人的话,也可以在海云观跟着小道士们一起学习。”
虽然宋一道长不怒自威,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常常吓得人连声音都下意识放低,在他面前乖得和个团子一样。
但实际上,宋一道长考虑事情很是周全,已经为那对姐妹想好了一切的路,尽可能帮助她们又不让她们觉得不舒服。
马道长听到这话,先是愕然,随即哭笑不得的道:“放心吧,燕师弟早就安排好了。”
姐妹两个对南溟山没有留恋,但是,却对山外民宿的老板娘有着深厚的感情。
她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女性长辈,甚至连孩童本该有的正常童年都没有。
从她们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和死尸打交道。
甚至很多长寿村没能成功“复活”的尸骸,都是经由她们的手被处理掉的。
即便她们才成年不久,但面对死尸和腐烂臭气的时候,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连胆子相对较小的妹妹,都能面不改色的空手直接把死尸的皮肉一点点刮下来,然后把骸骨扔进河水里。
没有人能够帮她们,或者告诉她们什么是正确的。
除了她们彼此拥抱着取暖,扶持着对方一起走下来以外,唯一给过她们温暖的,就只剩下了民宿老板娘。
那年她们很小,才六岁。
在祭典过后,姐姐拉着妹妹悄悄的趁机离开南溟山,本来是想要逃离师公的掌控。
但是当走到山口的时候,姐姐却看到了山外同样生长着黄白相间的菊花。
这意味着,她们根本跑不出师公的掌控,只看师公想不想把她们叫回来而已。
就像家里养的小动物,就算在栅栏里到处乱跑,主人也只会觉得小动物活泼,乐呵呵的笑着看。
那一瞬间,姐姐心如死灰,想要带着妹妹直接跳河结束生命的念头都有了。
但是却被老板娘看到了。
老板娘看到,这两个小姑娘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一层叠一层,像是从死人堆里扒衣服套身上一样,甚至满是泥土污脏的小脚冻得僵硬发青,都没有穿鞋,被山里的石块割破在流血。
两姐妹在山口边抱成一团,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老板娘心都快碎了。
她赶紧把两个孩子抱回家,给她们喂了热水和食物,帮她们洗了脚穿了新鞋,又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掏出来改一改,给了两个女孩子穿。
那是两姐妹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被如此温暖的怀抱拥抱。
妹妹甚至哭了出来,想要留在民宿不想走。
但姐姐很清楚,如果她们两个不回去,一旦被师公发现,甚至会牵连老板娘,让她受到威胁。
所以,姐姐向老板娘道了谢,拉着妹妹离开。
却在下一次祭典之后,重新出现在民宿外面。
手里还攥着一把织物。
姐姐郑重的告诉老板娘,这是她们姐妹两个的手工,可以给老板娘当做报酬,来换衣服等物。
除此之外,姐姐其实还想要让这些根据传承编织而具有了特殊效果的织物,来保护老板娘安全。
不过,老板娘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是心软的觉得两姐妹太可怜了,所以即便不觉得这些织物真的能卖钱,但也收了下来,并且塞给两姐妹更多的东西。
十几年来,老板娘一直都承担着两姐妹“妈妈”的作用,给了她们关爱,也让她们没有像师公那样变得麻木而漠视生命。
两姐妹的善良,是老板娘给的。
因此,在听救援队说山外民宿区遭遇意外,老板娘险些丧命之后,姐姐就愤怒得简直想要冲回南溟山鞭尸师公。
燕时洵将两姐妹和老板娘的情感看在眼里,因此就告诉姐妹两人,既然喜欢老板娘,那就和她一起住吧,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也让老板娘来温暖姐妹两个的生命。
民宿老板因为常年进入山中打水,所获得的生机已经超过了他本来的限度,因此在清算因果之时,直接赔上了性命。
在救援队和节目组众人还在山中时,被山外救援队员压制的民宿老板,就皮肤迅速龟裂出血,整个人炸开成一团模糊血肉死亡。
而老板娘,也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
她本来的家庭一团糟,从她成年之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之后,就再无回去的可能。
她又在南溟山外经营民宿多年,早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丈夫如此惨烈的死亡,并且在知道了丈夫只是被邪祟入体,并不是真的出自于本身的意愿想要杀她后,老板娘嚎啕大哭,孤独而仓皇。
而两姐妹的到来,却刚好弥补了老板娘的孤独。
老板娘没想到,自己的善心救了自己一命。
两姐妹也没有预料到,她们感恩的回报,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家。
三人抱头痛哭,然后决定继续留在南溟山外,一起经营民宿,在这里平静幸福的生活。
“因为感念燕师弟的帮助,所以那两姐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师公的老底抖了个干净。她们还说,只要是南溟山的事情,我们尽可以找她们不用客气,这是她们为了感谢燕师弟而唯一能做的事情。”
马道长失笑的摇了摇头,感慨道:“师公这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别想有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
宋一道长听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原本严肃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眼睛中也带上了笑意。
他温声说道:“我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这次燕师弟他们那边再出事,我一定第一个赶到……”
“快住口!”
马道长惊恐的制止了宋一道长:“你在说什么,别说!说出来万一被天地神明听到了,以为是你的愿望所以实现了怎么办!”
两位道长也意识到了什么,整齐划一的扭过头往旁边看去。
还好,因为这是海云观后院,所以并没有供奉神像或祖师挂画。
厢房中,只有一尊古旧得看不出年头,被废弃已久的乌木雕塑。
漆黑又被划烂的面目,看不出是哪位神明或精怪的塑像。
不过一手长的乌木雕像被摆放在桌子上,早已经落满了灰尘,被人遗忘在这间久久没人会来的房间里。
马道长扫了一眼,大致有点印象,好像是哪位香客说是不敢擅自处理神像,所以拿来海云观,请道长帮着处理的。
不过,倒是不知道当时是哪位道长接的手,竟然就这么扔在了这里。忘了吗,还是有事耽误了?
这个念头也只是从马道长心头划过,随即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没有放在心上。
“幸好你没有在正殿说这话。”
马道长呼出一口气,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平稳:“幸好不是在神像面前说的,要不然乱说话可要不得。”
宋一道长也懊恼的手持结印,朝天地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迅速的低声念起了净口神咒,将刚刚说错的话抹去。
“张无病导演那边,决定好下一次要去的地方了吗?”
宋一道长说:“眼看着要往年关去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观里上香请福的香客信众一定很多,要是赶上那时候,观内本就人手紧张,可就不好抽人去张无病导演那里。”
海云观作为国内最知名的道观之一,灵验和真才实学是有目共睹的。只要开放,前来寻求帮助或上香的信众,便络绎不绝。
并且,因为海云观百年来一直都扎根于滨海市,这个素来以新旧冲击融合而为人惊叹的大都市,也有着逢年过节拜海云观的传统。
很多人对于过年的童年记忆,都是被家长牵着,上山去看海云观上新年第一炷香,做第一场祝由科仪,为市民散福气。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童,都兴高采烈的伸手去接道长们洒在空中的红纸,寓意清扫旧年,迎来新年的新福气。
还有算卦的,摇签的,在红色小木板上写好愿望挂在树上的,道长们送用红豆薏仁红枣等物熬煮的福粥,送给孩子的红色苹果和观里自己做的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人来人往间,热闹得令每一个人都不自觉的被感染笑意。
甚至有滨海市的人说,没有任何一个滨海人的童年里,没有海云观的记忆。
那种人山人海,热热闹闹年味十足的场面,也年年都会被滨海市电视台直播,喜气洋洋的祝福所有市民。
不过,对于海云观的道长们来说,那就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马道长听到宋一道长的顾虑后,也深以为然。
“虽然我很想说不用担心,要祝福张导。但是张导的运气实在是不争气,让我放心不下。”
马道长叹了口气,掏出手机说道:“我给张导说一下这个事情,问问他那边选的是哪个地点,我们也心里有个数。”
“也不知道张导祖上到底出过什么人物,天师吗?怎么会招鬼到这种程度。”
马道长提起张无病,就长吁短叹:“本来以为这是个人体质问题,现在看,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张导的血脉问题。这种撞鬼程度,是真的能够存在的吗?”
宋一道长对张无病的事略有了解,便道:“张无病导演本来应该死在十九岁那一年,不管他父亲从前给他的找到的是谁,算出来的命盘都应该是如此。他不应该活过二十岁,他的命盘不属于人间。”
“但是他遇到了燕师弟。”
“从他们在滨海大学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命盘就开始互相影响,并导向了所有人都未知的方向。恐怕,只有天地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毕竟人有千卦,天却只需一算。”
宋一道长沉吟:“不过,当时乘云居士,应该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幕。”
马道长叹气:“乘云居士早已经仙去,就算我们现在猜,也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何。”
“从鬼山开始,事情就早已经脱离了海云观和我们的掌控范围了。”
马道长仰起头,目光投向高远天空。
“大道在上,大道无情。”
“却生育天地。”
……
被马道长挂念着这一次拍摄地点的张无病,却累得想要直接躺平在街上,像累惨了的萨摩耶一样任由别人怎么拽都坚决不想起来。
但是有导演组在后面催着,还有官方负责人、偏南地区官方、视频平台官方、滨海市……等等所有人的消息,都在张无病的私人账号里,等着他一一回复和确认,让他半点都抽不出时间。
张无病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快要连喘气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妈,你一定要帮我向你的助理表示崇高的敬意。”
在接到张母关心打来的电话时,张无病认真的说:“我以前错得离谱,竟然觉得家门外的世界是美好的。没想到要独当一面需要操心的事情有这么多,以前都是你和爸的助理秘书帮我做,我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诚恳,带着熬夜后的恍惚:“太强了,真的。现在换成我,每天都要打几百个电话,和上百号人打交道……要是我是社交恐惧症,恐怕已经吓死了。”
张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朝旁边做了自己十几年助理的职业女性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助理也在短暂的惊讶后,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所以说,张家的崽虽然经常顶撞张父,但还能被张家所有人喜欢,甚至还能抱住燕大师的大腿成功活下来,都是有原因的啊。
说话真甜。
助理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就理解了张家所有人,甚至节目组接触到的人都喜欢张无病的原因。
张无病向张母抱怨,说自己除了敲定地点之外,还要选出来一位补进来的嘉宾。因为需要考虑各个递来合作意向的明星艺人后面的公司,还有其他很多影响因素,他依旧抓狂得快要头秃了。
“宋家的小儿子受伤,我前几天去看他,他还和他哥哥吵架,说是想要让之前那位退圈的歌神参加你的节目。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宋家小儿子竟然想管我叫妈,吓得我哟,难道他为了让公司艺人拿资源,已经这么拼了吗?”
“但不应该啊,宋家小儿子的脾气出了名的差,而且从来不管公司事务,不应该这么上心才对。”
张母想了想,说道:“我当时装作没听到,不想要影响你的判断。你放心,不管你选谁,有我和你爸在,谁都不敢怎么样你。”
“退圈的那位歌神啊……”
张无病摸了摸自己下巴,想起来一件事:“妈,那不是你年轻时候的男神吗?我爸还吃醋来着。”
张母一仰头,骄傲道:“那是,也不看看老娘选男人是什么眼光,不好的能被我看在眼里吗?”
张无病被逗笑了,也笑着应和,狂夸张母,听得张母心花怒放,感慨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儿子虽然从小撞鬼让她操碎了心流干了眼泪,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好孩子。
“对了妈。”
临挂断电话之前,张无病忽然飞速的说:“我爱你,啾啾。”
张母拿着已经被挂断电话的手机,直到黑屏仍旧没有回过神来,愣在了原地。
助理好奇上前,张母才笑着快速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的热泪逼退回去,笑骂了一句:“这孩子,说什么呢。”
不过,挂断了电话的张无病自己却知道,他是因为看到了南溟山的惨状,才会鼓起勇气,对母亲如此直白的表达亲情爱意。
那些尸骸的亲人,再也听不到来自他们的一声问候了。
南天也再也见不到心爱的阿婆。
看到他们,张无病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家人朋友都好好的活在世上,没有生死别离,没有病痛衰老。
人生诸般苦楚,却只有见到过,才更加珍惜生命,不肯浪费时间,也不能错过每一个向亲人表达关心的机会。
张无病挂了电话之后,偷偷笑了好半天,脸都红了。
然后他才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给宋辞打了个电话。
小少爷一回来就被送进了专属病房,他哥被他虚弱得随时都会枯萎的模样吓得半死,直接在他病房里办公,不敢错过一眼。
结果小少爷却还是被他哥敲键盘打电话的声音吵得不行,怒气冲冲的朝他哥骂了很久。
宋辞哥哥:Q皿Q。
接到张无病电话的时候,宋辞还在和他哥争论,明明他身体已经一点事情都没有了,活蹦乱跳得能打死一头牛——宋辞自己认为的,真伪性存疑。
但是他哥却死活不让他出院,生怕他一出院就虚弱回去。
本来语气极差的宋辞,在听到张无病提起退圈歌神的时候,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语气瞬间好转。
“你决定让他来参加节目补位嘉宾吗?”
宋辞疯狂点赞:“张大病,这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相信我,你要是不选他,你就是臭傻子。”
张无病:“……???”
离谱!
话都被你说完了,路都给我堵死了,我还说什么!
难道真要当臭傻子吗!
不过,当张无病气呼呼的管导演组要来退圈歌神的参与意向书,又找人问过退圈歌神的情况,也自己在几个网络平台上搜了一圈他的风评后,忽然就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年歌神盛极一时,却急流勇退,在数万人的演唱会上鞠躬谢幕,宣布退圈。
从那之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却永远有人怀念他的黄金时代。
甚至在他之后,很多人模仿他的风格和形象,想要取代他成为歌神。
就连节目组之前请来的,和路星星同期进入节目的那位嘉宾,虽然被称为歌神,但谁都知道,那个“歌神”不过是凭着和退圈歌神相似的面容和声音,所以才被人奉上神坛的模仿品。
张无病在翻阅许久,又和导演组开了很久的会讨论,终于一锤定音,敲定了这一期的补位嘉宾就是那位退圈歌神。
“李鬼我们都请了,难道还差一个李逵吗?”
张无病道:“既然宋家帮他递了意向书过来,宋辞也极力推荐他,他本身有实力有人气风评也好,还是我妈年轻时的男神。那,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嘛。”
燕时洵倒是不关心谁来补位、又是什么身份。
娱乐圈里的大咖小咖,粉丝多少,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
小院外是天地大道,而小院里,鬼神阎王齐聚,相处“融洽”,平静而细水长流的幸福。
张无病打电话来的时候,燕时洵颤了颤眼睫,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拿电话。
这个时间其实不算晚,还没到燕时洵平常的休息时间。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燕时洵本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生病的事情,这已经离他太过遥远,上次生病的记忆已经久远到模糊不清了。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次不仅生病,而且还发烧了。
间接原因是邺澧。
因为小院是老式布局,所以并不像现在每个房间有单独的淋浴间,而是所有人共用一个。
燕时洵洗完澡之后才发现,自己忘记把毛巾拿进浴室了。
要是换成以前,他自己走出去拿就行。
但问题是——
邺澧就坐在浴室外面的客厅。
这让燕时洵犹豫了很久,都没能下定决心出去。
于是,他就带着浑身逐渐变冷的水珠,在寒冷的冬天站了很久,还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
燕时洵成功病倒了。
他躺在被子里,等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是黄昏,金红色的夕阳洒落院子。
美丽却让人心生无限孤独。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有冰冷的空气。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有些脆弱,更容易孤独。
燕时洵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早已经在李乘云走了之后,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但此时,却忽然间让他无法再忍受。
似乎院子里应该有背书的井小宝,旁边应该坐着邺澧,或许还要再加一个路星星和张无病。
是因为之前习惯了邺澧在身边吗?
习惯了只要抬眼看去,就能看到邺澧吗?
好像是个坏习惯。
燕时洵昏昏沉沉的想着,眼睫不受控制的往下垂。他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
而这时,房门却被轻轻敲响。
不等燕时洵回应,房门就已经被推开。
邺澧手里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粥碗和热毛巾都先放在了一旁,然后默念起符咒让自己的手掌更热一些,接近于生人体温,才伸手去试探燕时洵的额头。
燕时洵半睁着眼眸看去,换来邺澧的微笑。
“好些了吗?”
邺澧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但又不舍得说重话,只能道:“生人脆弱,下次洗澡忘了拿毛巾,也可以先让我离开,你再自己出来拿也行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燕时洵抿了抿唇,也觉得奇怪。
自己明明不该是害羞内向的性格才对,但莫名的,他在邺澧面前,总会有些许不同。
额头上落下的手掌带来微凉的舒适触感,让燕时洵没忍住蹭了蹭。
邺澧眼瞳一缩,随即唇边克制不住的扬起笑容。
在他眼里,这简直是大型猫科动物主动伸头过来蹭蹭掌心,可爱得他心都软成一团。
有什么比平常里充满力量和攻击力的强大存在,忽然间露出的脆弱一面,更吸引人的吗?
对邺澧来说,这就是最极致的诱惑力。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揉乱大猫猫的头毛,手感一定很好。
但当邺澧回神过来,再次看去时,才发现燕时洵已经在半梦半醒中重新阖上了眼眸,往日里俊美却锋利的容颜显露出一分柔软来,浓密的睫毛在眼眸下投下一片阴影。
似乎是因为邺澧微凉的体温反而让燕时洵觉得很舒服,于是,他抱着邺澧的手掌,沉沉睡了过去。
邺澧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轻轻的将燕时洵手中的手机抽走,直接按断了通话。
对面本来还在不停说着的张无病:“???”
完了,燕哥讨厌我了吗QAQ。
对于邺澧而言,张无病现在就是个聒噪的蝉,“吱了哇吱了哇”的吵闹,影响燕时洵的休息。
就算张无病要说的是天塌了的大事,邺澧现在都不在乎。
没有比燕时洵的休息和康复更重要的事情。
邺澧坐在床边保持着这个姿势,唯恐惊醒燕时洵,但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和疲惫,只是一动不动的用温软目光注视着燕时洵,整个人都被染上了燕时洵高热的温度。
金红色的夕阳洒进房间,美轮美奂,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不再有孤寂之感,反而温馨柔软,暖进了心底。
不过,在房门外面,井小宝面无表情的扒着门缝往里看,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邺澧,像是要吃了他的血肉。
邺澧漠然投过去一眼,丝毫没有面对燕时洵时的温暖笑意。
井小宝顿时缩了缩,踮起脚去够门把手关了门。
他的大眼睛里蓄了一层眼泪,连软嘟嘟的脸颊都憋得通红,看起来委屈极了。
可惜,他唯一一个能够告状的人,现在正睡着呢。
井小宝瘪了瘪嘴想要哭,却先打了个饱嗝:“嗝~”
厨房里,堆满了邺澧尝试做粥的失败品。
不过,它们现在只剩下了空碗。
井小宝:QAQ好撑呜呜好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