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晨最后是被孙渺渺给领回去的。
已经放假的孙渺渺十天有八天守着他哥的咖啡店,这天也一样,傍晚五点左右,他才订完外卖就接到了江宝晨的电话,几句话下来他神色惊疑不定,挂完后只来得及跟店员交代一句就匆匆往外跑!
——江宝晨听上去非常、非常不对劲!
可是遇到了上下班高峰期。
出租车进入CBD后就化身老爷车,一步三停。
孙渺渺心里着急,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亮着红灯的车屁股,攒着满肚子的焦虑和火气直接开门下车。
H市的冬夜,气温已经低到零下。
扑面的冷风像开了刃的刀子往人脸上刮。
孙渺渺打了个寒颤,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再扣上帽子、抽紧帽沿的松紧。
R·C大楼很好认,亮着的Logo看上去就在不远处。
孙渺渺在天寒地冻的大晚上紧赶慢赶,一刻不停,哪怕这样也花了十几分钟才赶到R·C大楼前。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宽阔的行人走道被毗邻的路灯切割成明亮与微暗相交接的一段段,R·C集团那栋高高屹立的写字楼也只剩下零星几间格子亮着。
孙渺渺手掐着腰喘气,着急的四处搜寻。
没人。
他努力平复气息,拿出手机要给江宝晨打电话,但才摁亮屏幕,余光忽然注意到远处绿化带旁好像有个人影。
都不能说那像是个人影。
蹲着、蜷缩成一团,紧贴低矮的灌木丛,像是随时都会跌进去。
江宝晨姿势僵硬的缩靠在绿化带上,他的目光似乎看着远处,又不聚焦,车来人往的,视线里的画面模糊的只剩下红通通的星星点点,车子鸣笛声音也隔山隔水般不真切。
孙渺渺叫了他三次,他才有所反应的慢慢抬头。
他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只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肿起来,能看得出来他哭过。
孙渺渺从来不认为自己感性。
那些上了排行榜的据说要准备几包纸巾的催泪电影,他从头看到尾,影评都是:就这?
可是,在对上江宝晨视线时他鼻子猛地一酸,一下子就难受到了不行!
“宝,宝宝……”孙渺渺嘴唇抖了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吓得眼泪先掉下来,慌里慌张蹲下来抱住了江宝晨。
那一秒。
孙渺渺仿佛自己抱住了一块冰。
江宝晨无法行走,靠着孙渺渺的搀扶才勉强能站立,但他头脑昏沉,双腿麻木无力,哪怕已经把大部分的身体重量都靠在孙渺渺身上,也无法再多走两步。
孙渺渺着急,只能把江宝晨先扶到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再给他哥孙溯流打电话。
孙溯流曾经的爱好是登山和骑行,所以一眼就看出来江宝晨是怎么一回事,他关掉车内暖气打开车门散温,把两个小孩接回到自己在附近的住所。
孙渺渺负责开门,进了后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
搀扶着江宝晨的孙溯流见状劈手夺过遥控器,说:“你去煮糖水。”
孙渺渺茫然:“啊?糖水,什么糖水?”
“把水煮开,加红糖。”
说完,孙溯流随手放下遥控器,扶江宝晨在沙发上坐好,又弯腰拿手试了下他的额温,问:“贴身衣服有湿吗?“
江宝晨浑身发冷,不舒服,也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什么,摇了摇头。
孙溯流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再跟他解释:“你现在有失温的症状,四肢暂时不能回温太快,不然会对心脏造成很大的负荷,所以自己先坐一会儿。“
江宝晨轻轻点头。
孙溯流又转身进卧室,从旧行头里翻出两三个水袋灌好热水,分别用厚毛巾层层裹住,再出来让江宝晨夹腋下,塞胸前的衣服里。
这时候孙渺渺把红糖水也煮好了。
孙溯流帮忙接过汤盅,放下,然后看了眼腕表,叮嘱自家弟弟:“稍微放凉一会儿,然后每隔十分钟喂小晨喝一点。”
“嗯嗯!”孙渺渺点头如捣蒜。
“我去接你嫂子下班,等会儿回来给你们带吃的,想吃什么?”
孙渺渺就探出身子来问沙发上坐着的江宝晨:“宝宝,你晚上想吃啥?”
江宝晨正慢慢的感觉到体温在一点点回来,有些迟钝的看孙渺渺,说:“啊,我,我都可以。”
“那我到时候就看着买了。”孙溯流看看两个小Omega,又挑孙渺渺嘱咐:“空调先别急着开,等小晨手脚差不多回温了再开。”
“嗯嗯好!”
孙渺渺送孙溯流出门,不太放心的问:“哥,宝宝真的不要紧,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他情况还好,我床头柜的药箱里有药,你找板蓝根或者感冒灵给他吃预防一下。”
“好!那哥你路上开车慢点儿!”
“知道。”
孙渺渺进厨房拿了汤碗和勺子,从汤盅里舀出半碗热腾腾的糖水,一边搅拌,一边轻吹。
热气里全是红糖那独特的浓郁香味。
孙渺渺先舀了一点自己尝尝,觉得差不多,才喂江宝晨,说:“你喝慢点,先试试这样烫不烫。”
江宝晨因为腋下还夹着两个热水袋,不能自己端碗,只有张嘴慢慢喝了。
“这样行吗?”
江宝晨点头,沙哑的说:“谢谢。”
“谢什么。”孙渺渺观察着江宝晨的气色,虽然还是虚弱,但比之前在外面那会儿真的已经好太多,他心里松下口气,继续喂。
小半碗热糖水下肚。
江宝晨觉得喉咙没那么难受了,肚子也不那么凉了,连带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渐渐暖和起来。
孙渺渺放下空碗,拿额温计给江宝晨测了一下。
显示出来的度数仍然偏低。
于是孙渺渺没开空调,只看了一眼时间,确定下一次喂汤的时间,然后坐在一旁安静的陪着江宝晨。
江宝晨以为孙渺渺会很好奇的问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都“宝宝长”“宝宝短”满肚子话的小Omega,竟然什么都没说,显得格外的安静体贴。
于是疲倦的江宝晨就在这种安静下,慢慢睡着了。
孙渺渺看着江宝晨安静的睡颜,对方脸色还呈现着一种不太正常的病态白,微微皱着眉,浓密的长睫在灯光下落出一小片阴影,显得那长久哭过的眼皮更加红肿。
骂的。
孙渺渺自觉义薄云天,不能忍,暗中磨牙:我TM一定要揪出那个欺负宝宝的王八蛋,好好教训一下!
到点了,孙渺渺喊醒江宝晨继续喝糖水。
江宝晨就这样醒醒睡睡的,睡睡醒醒的把孙渺渺煮的热糖水全部喝完。
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江宝晨看到孙渺渺正在布菜。
“老板回来了?”江宝晨的嗓音还很哑。
“没有。”孙渺渺说:“这些是外卖小哥送的,我哥说他今晚不回来了。呐,吃完这些,睡前再吃一包板蓝根冲剂,预防感冒!”
江宝晨:“噢。但我体质好,不太会生病。”
孙渺渺却说:“以前不生病不代表这次也不,这次情况特殊,你都差点儿冻成冰棍了,没吓死我。”
江宝晨看孙渺渺一脸后怕的表情,顿了顿,低低说:“对不起渺渺。”
“道什么歉?”
“好好的麻烦你了。”
“什么麻烦?你出了事能想到我我开心都来不及。”孙渺渺把多余的盘子拿回厨房,又拿出来两双筷子,递给江宝晨一双,看着他问:“所以,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
江宝晨嘴唇一抿,情绪变得有些消沉。
同为Omega的孙渺渺对信息素感知很敏锐,他瞬间察觉出了江宝晨的情绪变化,立刻伸手搂住江宝晨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抚说:“算了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我们先吃饭。”
江宝晨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
但他其实是想说的。
他找孙渺渺,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想要排解一下这事给自己带来的巨大的负面情绪。
这事不能找大贺。
贺靳林跟他关系太好,如果看到他那样子,肯定会担心的,再知道是顾晔干的后,一定会冲动的找去R·C。顾晔的地位今非昔比,如果两人真的起冲突,吃亏的更可能是贺靳林。
他不想牵累大贺。
孙渺渺就不一样了。
他跟孙渺渺虽然是好朋友,但对彼此的情况不知根知底,孙渺渺充其量只知道他家里欠了债、需要打很多分工还。
这样说起来会简单、没有太多顾虑。
可是江宝晨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刚刚只是想起顾晔、想起顾晔做了什么,心情就瞬间沉重到呼吸不畅,承受了一种黑云压城大军压境的压抑感。
沉闷、反胃。
再多一秒钟,他可能都会想吐。
江宝晨拿筷子夹了菜,却只放在碗里。
他没有胃口吃饭。
心情糟糕透顶。
顾晔是他从情窦初开到现在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
他知道很多事情是注定,哪怕顾晔当时没出国、留下来陪在自己身边,妈妈也抢救不回来,爸爸也仍然会从公司顶楼一跃而下。
可是。
理智这么想是一回事,感情方面却无法原谅。
顾晔不是抛弃了他。
是背叛了他。
他曾经想过顾晔有一天会回到自己面前,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恳求自己的原谅。
而这幼稚的幻想随着时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世界那么大。
有那么多人。
一个转身就一辈子不见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顾晔会成为他内心深处的一道伤口,尽管最初看上去触目惊心,但经年累月的、积满厚厚灰尘后,也终会成为一个不再疼痛无人问津的伤疤。
他已经做到了。
至少在顾晔回国之前他是那么认为的。
他也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只是见上一面,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和感情就成了一场海啸,遮天蔽日的滔天巨浪直接卷走所有“所谓的”风平浪静。
不过啊。
他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自己。
以前觉得最最重要、最视若珍宝的东西,变成了掉在脚边的冰淇淋,可能会感到可惜但也绝对不会再捡起来,同样的,也不想踩上去。
避开,走开,是他唯一做的事。
顾晔成功了,通过努力实现了从小的理想和抱负。
真好。
恭喜他。
也就这样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而顾晔的一切以前跟他无关,以后也不会再跟他有关。
可再耿耿于怀,也总有一天能释怀。
等垂垂老矣,再谈起为数不多、可可怜怜的唯一一段感情时,他还是能想起年轻时候义无反顾满腔热忱爱过的Alpha。
那么优秀,那么出众。
他一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一想到顾晔,最先感到的是恶心。
——被故意冒犯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