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车下高速,驶入H市城区。
顾晔等信号灯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在名胜小区的房子此刻正一团糟，出门见霍知秋时匆忙，只换了个衣服,书房的门甚至都没关,Omega腺体相关的书籍资料以及手术相关的放满了桌子。
转念间,他打灯变换车道,打算在下个路口右转。
十分熟悉H市地形的江宝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把导航关了？”
顾晔看一眼后视镜,“嗯。”
江宝晨怕顾晔开错路,保险起见问：“你认识路吧？”
顾晔知道他发现了,解释说：“先去置办点东西,我那房子里吃的穿的什么都没有。”
也是哦,江宝晨想起来,犹豫的问：“那是不是得把我的东西也搬到你那？”
顾晔闻言握方向盘的手一紧，感觉手心里微微冒了汗,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听上去语气也如常,“不急，先回去一趟，再去你那,我帮你搬。”
江宝晨：“年后叫搬家公司吧，东西挺多的，而且也挺远。”
顾晔说：“不要紧。”
车子开到市中心商贸楼的地下停车场。
顾晔停好车位后,拿手机打了个电话。
江宝晨先扶顾阿姨下车,看了看指示牌,说：“阿姨,我们往这边走。”
顾雪桥在比虞的犄角旮旯生存二十几年，年轻时关于大城市的记忆所剩无几，更没见过这样的繁荣大都市，一时间像掉进大海里的浮游生物，无所适从，只觉得惶恐不安。
地下停车场陆续有其他车进来。
每次车灯扫过，顾雪桥都会瑟缩一下，如果不是被江宝晨搀扶着，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目光躲闪着，可是心里又是着急的，所以小声的沙哑的跟江宝晨说：“小江，年初一不能买东西啊，花了钱这一年都要破财的！你快跟阿晔说说，让他别买了。”
江宝晨笑了，“阿姨您哪听来的这些啊？”
“一直就是这样！”顾雪桥太肯定了，她很焦急的，在车上有儿子不敢说，只敢跟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江宝晨神神秘秘的说这些：“年初一你也先不要搬家，不然一年到头都要搬。”
江宝晨：“……”
“小江。”
“诶，阿姨，我在呢。”
“别不当回事啊。”顾雪桥见他不当回事，语速有点急，特别是看到儿子快下车了，着急道：“你快跟阿晔说说，他就听你的！一年开始，得有个好兆头！”
江宝晨觉得顾阿姨太可爱了。
他说：“阿姨，您也说，那就是个图吉利的说法。现在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刚需，顾晔之前没买东西，我们总不能回去大眼瞪大眼的饿肚子吧？大年初一饿肚子，那不得一年到头都得饿肚子？”
顾雪桥一愣，倒没想到这一茬，愣愣看江宝晨。
江宝晨忍不住笑了，又说：“何况我们早上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给了钱呀，破什么财呢？您要这样想，大年初一有钱花，代表一年到头都有钱花！”
顾雪桥被说晕了，稀里糊涂的好像被说服了。
顾晔打完电话下车，刚好看到江宝晨在笑眯眯的说着什么。
Omega本来就长得好看，再这么一笑，仿佛整个停车场都明亮许多。
他朝江宝晨走过去：“在说什么？”
江宝晨转头看走近的Alpha，也是气氛使然，就顺着话题跟顾晔开玩笑：“说让你多赚点钱，好让我们一年到头有钱花。”
“嗯。”顾晔到他面前站定，手很自然的插进了西裤口袋，沉声许诺：“我会赚很多钱。”
江宝晨：“……”
就开个玩笑而已。
你已经有那么多钱了，新的一年麻烦少剥削点吧资本家！
顾晔却看着江宝晨继续说：“都给你花。”
江宝晨：“………………”
干什么干什么！！
告白过就彻底放开了！逮着我一只羊硬撩是吗！！
江宝晨脸红心跳，忙拉过顾阿姨当挡箭牌，迅速的岔开话题，“顾阿姨，回去我给你做饭啊！我做饭可厉害了！”
顾雪桥一直低着头，哪儿不敢乱看，点头哑声说好好好。
心里却又惊又乱。
这还是她那个平时总是冷着脸，一天到晚嘴里蹦不出一个字的儿子吗？
想一想，肯定全托了小江同学的福。
她心里感激小江少爷救了阿晔，不自觉回握了下正扶着自己的江宝晨的手。
江宝晨诧异，低头看顾阿姨。
但看阿姨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也就当她刚刚紧张了。
商贸楼占地面积非常大，还有六层。
但凡能想到的日常衣食住行，这里覆盖全面，要什么有什么。
江宝晨本来是想带顾阿姨去置办衣服的，结果途中看到琳琅满目的零食小吃走不动道了，兴冲冲的拉着阿姨先陪自己逛了一圈。
买甜不辣，买鸡米花，买那种烧烤串串，还有香蕉蛋糕和蛋仔冰淇淋……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江宝晨第一次放放心心花自己的钱。
虽然江宝晨没打算占顾晔便宜，会努力赚钱还债。
但不用定时定点的往账户里提前存款，不用扒拉着联系人一笔笔转账，资金周转不便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被借贷公司的打手上门催款，甚至手头可以稍微留一点闲钱应付平时开销……
不用再抠抠索索到每天早餐的一块五毛也精打细算。
那些经年累月的压迫感消失了大半，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有了盼头。
所以说。
债权人变了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江宝晨现在能用的钱不多，他之前就已经往钱元给的顾晔账户上汇了一笔，现在只剩下小几万。
等到时候搬完家、暂时安顿好，再做新一年的规划。
至于现在嘛……
还是先过年！！
两人一边吃一边购物。
等跟顾晔汇合，已经半个多小时后。
相比于他们手肘挂着购物袋，手里拿着各种小吃，推了一整个装满各种新鲜蔬果生鲜食材的购物车的顾晔显然更加夸张！
江宝晨：“……”
江宝晨好奇，“食材这种东西还要我们自己亲自买吗？”
不都是厨师负责包揽的！
在江宝晨看来，住在名胜小区独栋大豪宅里的顾晔，肯定有请保姆、雇厨师。
他哪还记得自己前不久夸下海口说要亲自下厨。
顾晔说：“家里没有。”
江宝晨哦哦的应着，却还是有点纳闷。
顾晔见他皱着眉，以为是自己挑选的这些食材江宝晨不会做又或者不够好，于是就说：“还是你去选？”
“啊？”江宝晨想也不想的说：“我不会呀！”
顾晔一愣。
江宝晨说：“我这种是只负责吃的。”
顾晔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在地下停车场江宝晨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其实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江宝晨过去那些年处境不好，不可能有空闲学下厨，还处理这些昂贵的食材。
但他们两个里……
总得有一个会下厨做饭吧。
江宝晨看顾晔不接话，反而在想什么的样子，问：“怎么了？”
“春节放假了，家里也没厨师。”
“哦，对哦！”江宝晨才想起来，但他乐天派，遇到这种小问题是一点儿也不怂，说：“那我来烧吧！我煮面可厉害了！煮饺子也行，我也很会煮饺子。”
他一边说，一边往熟食和速冻区走去。
“我们买点速冻饺子，然后买几个鸡蛋，买几包泡面。对了……“
他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顾晔，“你会吃猪肉吗？”
顾晔回过神，立刻推着购物车过去，“会。”
“芹菜呢？”
刚要回答，就听到Omega说：“算了，芹菜我不会吃。”
顾晔走推着车走到江宝晨的旁边，跟他并排，走了一会儿后，不自觉的微微勾起唇角。
Omega还在喃喃：“不知道顾阿姨吃不吃，不过她应该比较好说话……”
顾晔不太说话，只有江宝晨问起的时候会回答上一两句，但长腿不疾不徐的，始终离Omega身侧半个身位左右。
是那种不管任谁看，两人都是一对儿的距离。
等买完回小区。
宅子已经被收拾得很妥帖，空气循环器里还传出来淡淡的香薰气息。
江宝晨走进大厅，站在豪宅昂贵的大理石瓷砖上，忽然想起三个多月前自己误闯进来，跌坐在地上，当时浑身大汗淋漓，神志不清，而不远处就站着多年不见的顾晔。
Alpha赤着脚，个子很高很高，有一双经年累月后依然冷漠无情的眼眸。
他语气非常冷淡，像个陌生人一样说：“你好像发情了，我给你打了抑制剂。”
哎。
江宝晨想，如果顾晔真的很早之前就喜欢自己。
那那天的冷漠是不是强行表现出来的？
自己在他面前发情，他能克制住不咬一口，反而找到抑制剂注射，这得是用尽了顾晔所有的自制力了吧？
那打抑制剂之前呢？
顾晔不是……
老那什么，喜欢亲亲摸摸的么……
江宝晨脸有些发热，屈指挠了挠，强行打消那些念头和各种画面。
顾晔说：“房间在楼上。”
江宝晨回过神，哦哦应两声，咳嗽一声掩饰情绪，问他：“有不能进的地方吗？比方说你的书房什么的。”
顾晔很认真的回答：“我一般不在家里处理工作，书房不上锁，可以公用。”
江宝晨应：“嗷~”
顾晔因此侧眸看他。
江宝晨僵了半秒，生硬的改口应：“哦。”
顾晔笑出来。
Alpha不苟言笑惯了，偶尔一笑，惊天动地的好看。
江宝晨脸又烧起来，走到一旁去整理商场买回来的东西，不肯再跟顾晔站在一起，心里羞恼：改什么口啊？！这“嗷”不“嗷”的本来就是平时常常用来当回答的语气词啊！为什么被顾晔一看就不自在，强行改口？
反而显得之前像故意卖萌撒娇一样。
相比于两人的自然，再次佝偻起来的妇人却已经恨不得从脚下找一条缝钻进去。
顾雪桥低着头，让自己视线变得很窄很小。
最好只能够看见自己的脚尖，最好被所有人都忽视，最好不存在。
江宝晨把买的衣服找出来后，就重新找上了她，笑说：“顾阿姨，我们去看看你住的房间吧！”
顾雪桥摇摇头不说话。
她佝偻矮小的身躯开始颤抖。
如果说在停车场时抗拒只有一点点，那么当看到这么大一栋大豪宅的时候，她已经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她来这里干什么？在比虞还能捡捡破烂，把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活了死了都可以。
但在这，不是给儿子添麻烦吗？
当年能赚钱阿晔都嫌，现在赚不了钱，阿晔只会更厌恶她……
而且从昨天到现在，阿晔没跟她说一句话。
因为在商场买东西的时候算比较愉快，所以江宝晨看她脸色又不好起来，立刻就猜：“是不是晕车？”
“顾阿姨，头晕吗？恶心想吐吗？”
市中心路况比较挤，不像是从比虞上高速那样一路畅通，的确是有可能晕车的。
顾雪桥还是呜呜的摇头。
低着脑袋，江宝晨多问两句她似乎还要哭出来。
她想回去了。
她每天翻翻垃圾堆，回到家慢吞吞收拾那堆废品，她可以在巷子里从白天待到黑夜，啃两口馒头扒一口冷饭，她只想回去那个小小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房子。
她也不想要儿子了。
知道阿晔过得很好就很好了。
所以不该来的。
这地方多待一会儿都是煎熬，怎么住下来？
住下来也不像话。
她……
江宝晨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抬头看向顾晔。
顾晔神色淡淡的站在大厅里，显然不打算插手。
江宝晨看他那漠不关心的模样就有点生气，前不久那点羞恼早跑九天云霄外，他直接喊：“喂！”
名字都不喊了。
顾晔“嗯？”的应了一声。
江宝晨说：“我手机落车上了，你带顾阿姨去房间休息吧，她可能身体不太舒服，你问一下给她找点药，你家里应该有药吧？”
“嗯。”
“那阿姨交给你了。”
顾晔没说话，走了两步到江宝晨面前，把车钥匙递给他，余光里，Omega敞着的外套衣兜里露出了“落车上”的手机的一个边角。
他没提。
江宝晨接过，说：“也不知道落哪了，我得仔细找，可能要有点久的。”
顾晔说知道了。
“呐，过来扶着。”江宝晨示意Alpha。
顾晔近一米九，面无表情的弯下腰搀扶起佝偻着身子一米六还不到的老人。
江宝晨见状才低头跟顾阿姨说：“阿姨我去车上拿手机，你跟顾晔先上楼啊，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跟他说，没事啊。”
顾雪桥浑身都在抖，却点了点头。
江宝晨这才放心的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刚刚既不肯说话也不肯动的顾阿姨，已经在顾晔的搀扶下，配合的迈开了脚步。
他挑了一下眉，关上门，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玩。
旋转楼梯的台阶设计的有些高。
走得很慢。
顾晔已经走在外围了，内围的顾雪桥脚步却十分蹒跚，她看着脚下白雪一样漂亮的白玉阶，看着穿新鞋子新袜子的自己，小腿肚子也一直抖抖抖。
视线模糊起来。
她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一时老泪纵横。
儿子愿意认她了……
她哽咽的哭，嘴巴一张一张，沙哑的声音却半点发不出来，只有“嗬嗬嗬”的喘气声显得有点吓人。
走了几级台阶后，她终于哭着、颤抖的反抓住了顾晔的手，“阿晔。”
“阿晔啊……”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顾晔一把挣脱了手。
他动作快，力气也大，表情难看，冰冷的语气里充满厌恶，“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