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宣得了薛乐天的赞扬,脸上有点腼腆的羞意, 在薛乐天胸前顶来顶去, 薛乐天又黑了脸,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叱责道:“坐轿子,别闹。”
“那么我们回去顶角?”范宣兴致勃勃道, 早把刚才的那一场单方面的殴打给忘到脑后了。
范宣忘了,范丹可没忘, 去范东来那告了薛乐天一状, “……我在门口,便听见他在打三郎的手, 一声脆响,三郎手背都红了,偏三郎是个单纯的性子,他能懂得什么,薛乐天哄着他,他也只当薛乐天好,我倒成个‘坏’的了,口口声声地叫薛乐天哥哥, 为薛乐天出头,打了我一顿……那个薛乐天当真是个可恨的, 三郎打人,他也不劝,就在旁边做个看戏的样子……”
范丹越说越生气, 面上的青红也随着他的气性翻涌,养尊处优的少年郎长到十六,从来没人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这满脸的伤却是他的幼弟下的手。
范氏族训是同族之间永不相背,同气连枝团结一致才是他们范氏长盛不衰的秘诀,这种兄弟斗殴范家几百年都没出过一桩,范东来踱了焦虑的几步,对外头道:“来人,将薛乐天唤来。”
范宣正在与薛乐天坐在榻上看公孙夷的书画,薛乐天不陪他顶角,却是教他认字,这也是两人的消遣方式之一,薛乐天怕自己长久地与范宣痴痴傻傻地玩,学到肚子里的东西都丢了,索性就反复地在范宣面前念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范宣跟着薛乐天念了,团着膝盖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薛乐天瞥了他一眼,烛光下一张脸玉莹莹的,要笑不笑道:“就是说你看中了个女郎,追着人家不放。”
“我?”范宣很惊奇地拿手指指了鼻子,“公孙夷为什么要写我呢?”
薛乐天抿唇笑了,飞了他一眼,“傻子。”
范宣又是呆住了,他越长越大,看着薛乐天发呆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有时与薛乐天一齐睡了,他先醒了,就要长久地望着薛乐天发呆,伸手隔空描绘着薛乐天细长的眉,挺翘的鼻,觉得心里欢喜得都怕了。
“薛郎,”春元进来了,面色很含蓄地不好看,“老爷叫你过去。”
薛乐天起身,坦然道:“来了。”
范宣也跟着起身穿鞋。
“三郎,你不用去,”春元柔声道,“你先歇歇,薛郎去去就回。”
薛乐天偶尔是会被范东来叫去询问情况,于是范宣迟疑地把脚放在软靴面上,抬首对薛乐天道:“哥哥,你要快点回来哦,我等你睡觉。”
这一等,就是一夜,起初范宣还耐心着,后来就有点焦躁了,反复问春元‘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春元也是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拿各种理由哄他,让他先睡,睡一觉薛乐天就回来了。
范宣不是个好哄的人,立即横眉竖眼,强硬道:“把哥哥带回来!”
春元没法子,只好摊牌了,“薛郎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一灌进范宣的脑子里,立即犹如滚油一般在他的头脑炸开,他尖叫了一声,春元吓了一跳,她许多年没听范宣这样长叫了,凄厉又尖锐,等春元反应过来时,范宣已经扑下了床,大叫着‘哥哥’跑了出去。
春元忙跑出去追,幸好范宣还没有跑出院子,单是跪在门口撕心裂肺地叫:“哥哥——你回来呀——哥哥——”
“三郎,地上凉,快起来,”春元展开了大氅披在他身上,低声劝道,“薛郎……他犯了错,老爷不让他陪你了,老爷会给你找个新的玩伴……”
“我不要!”范宣回了脸,眼睛赤红突出,俊美的脸几乎狰狞,“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
然后在春元目瞪口呆之时,他骤然甩了身上的大氅,就那样光着脚穿着中衣跑出了本真院。
春元真是吓傻了,“三郎!”
范宅闹翻了天,范东来披着外衣来抱发疯的范宣,范宣挣扎不已,拳打脚踢地几乎不认人,扯着嗓子尖利道:“哥哥,把哥哥还给我!”
范东来也没料到赶走薛乐天,范宣会闹成这样,他本就不钟意薛乐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范宣喜欢也就算了。
小暖阁的事算是提醒他了,范宣孩子一般无垢的心性,范东来已经是不指望他能撑起家业了,可也不能叫他学坏了,所以下了决心直接给了薛乐天一笔钱财让他走了。
换个玩伴而已,范宣要哭要闹,过了也就过了。
可范宣却是发了疯,双腿奋力踢着,几个人都压不住,脚底因为奔跑已是血迹斑斑,头发蓬乱地哭喊:“哥哥,不要走啊哥哥——”
“老爷,不好!”压着范宣的仆人惊慌道,“三郎咳血了。”
薛乐天又回到了薛宅,范家的轿夫本想送他到客栈歇一晚,薛乐天不肯,执意要回半年没人住的薛宅。
薛宅果然是破败,乐天解了包袱,数了数里头的金子,感慨道:“好丰厚的一笔分手费,系统,我好像苦情剧里被逼分手然后被对方父母甩一脸钱的女主角哦。”
系统:“……也许你还记得你是恶毒男配。”
乐天淡定道:“我还是挺恶毒啊,你看,这都大半年了世界不也没崩。”
系统:……这个人是真的贼。
原世界里设定的女主——薛乐天的表妹,婚配对象还在岭南自由生长,等待十八岁被穿越,薛乐天的恶毒男配生涯还有五年。
乐天坐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出了神。
范宣……
“嘭”的一声,薛宅摇摇欲坠的门被撞开了,乐天倏然起身,心有所感般地往外走去。
“哥哥——”
乐天下意识地伸了手与迎面扑来的范宣抱了个满怀。
范宣喊坏了嗓子,声音沙哑地哭道:“哥哥,你怎么走了……”
乐天呆在了原地,范宣像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了薛乐天,低着头靠在薛乐天的颈间发抖。
薛乐天垂下脸,低声道:“怎么不穿衣服……鞋也没穿。”
“我不想活了,”范宣猛地抬起头,看着薛乐天的眼睛痛苦地流下眼泪,“你走了,我不想活了。”
“住口!”薛乐天喝斥道,眼圈微微红了,“我是你什么人,我走了你就不想活了,说的什么傻话,回去!”
范宣又是大哭,乌鸦一般地嗓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跟我回去吧,哥哥,咱们回去睡觉吧。”他慢慢滑下身抱着薛乐天的大腿,眼泪滔滔而下,头发凌乱地像个小疯子,“哥哥呀……”
薛乐天挣了挣腿,转过脸,雪白的脸微微泛红,“我教坏你了,我不回去。”
范宣还是哭,“你不坏,我坏,我自己坏。”
薛乐天眼角也掉了泪,俯身捶打了一记范宣,气道:“我打你,我打你怎么了,我打疼你了吗……”
“不疼,不疼。”范宣忙不迭地惊恐摇头道。
“我陪你玩,你咬我,顶我,我说你了吗?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配……”薛乐天坐下身,眼里簌簌地掉泪,低头却是看到了范宣血迹斑斑的脚底,忙慌道:“你这没心肝的东西,怎么流血了……”抬手去盖住范宣冻得泛青的脚。
范宣一把抱住薛乐天的脖子,呜咽道:“哥哥,回去吧,我求你了……”
薛乐天又推了他一把,两人相互搀扶着起了身,薛乐天憋住了泪,恨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家里人那样爱护你,都死了吗?”
范宣搂住薛乐天的腰,小声道:“爹爹在外头。”
薛乐天不说话了,扶着范宣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外头。
范东来在外头等着,见两人抱着出来,面色青黑,范宣却是很警惕地望着范东来,把薛乐天护在怀里,虎视眈眈地望着范东来。
范东来苦涩道:“上轿吧,回去了。”
范宣脸色这才松了些,转脸对薛乐天道:“哥哥,我们回家咯,你以后不要乱跑了。”
薛乐天一句话也没说,当着范东来的面也没给范宣好脸色看,冷着一张素净的小脸,范宣依旧面上渐渐露出了笑模样。
看着两个孩子一齐钻进轿子,范东来木然地想:这恐怕是要作孽了。
找回了薛乐天,范宣才开始找回了自己的感觉,搂着薛乐天的腰小声道:“我好冷。”
“活该,谁让你不穿衣服跑来。”薛乐天说着,展开自己的大氅罩住了范宣。
范宣在他怀里拱了拱,“我急嘛。”
薛乐天冷道:“你急什么,除夕夜的在街上发疯。”
范宣生气了,抬起脸与薛乐天算账,指责道:“你为什么走了,我没有不听话呀。”
平素里,薛乐天要拿捏范宣时,总是会说‘你不听话,我就走了’,范宣牢牢地记住了,他是往好了记的——只要他听话,薛乐天就不走。
薛乐天瞪了他一眼,清凌凌的眼睛里水光一闪而过,“你再凶试试?”
范宣蔫了,低头靠向薛乐天的胸口,“哥哥,你别生气呀,我就是……我就是问问。”
薛乐天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问什么问,你能弄明白吗?”
范宣轻轻把脚放在薛乐天的靴面上,“我的脚好疼,嗓子也疼。”
薛乐天低头看了一眼范宣的脚,轿子里黑,看不真切,隐隐约约地能看到血色,“你就光着脚跑来的?”
“嗯,”范宣小声道,“我急呀,我都快急死了。”
薛乐天拢了拢罩住两人的大氅,低声道:“急什么,我又不会飞走,就算我不在范府陪你了,你不能出来找我吗?”
范宣着急地捂住薛乐天的嘴,脸上泛红,眼珠子乱飞,显然又是要发疯,“你——你不要走呀!你答应我了呀!”
“拿开,”薛乐天盯着范宣的眼睛冷冷道,“再不拿开,我现在就跳下去。”
范宣火烧掌心一样地拿开手背在身后,怯怯道:“不要跳下去。”
“走不走,不是我能决定的,横竖也就是个破落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薛乐天冷冷道。
范宣听不懂了,眼睛惶恐地望着薛乐天,半晌才小声道:“那……你到底走不走呀?”
“不走!”薛乐天忍不住拔高了嗓子。
范宣终于欢喜了,紧搂了薛乐天的腰,长吁了一口气,“嗨呀,哥哥,你吓死我啦。”
“真是个傻子……”薛乐天揉了揉范宣凌乱的脑袋,低声道,“今天打扮得那么漂亮,现在跟个小疯子似的……别动……我给你理头发……都打结了……回去梳发够你受的……”
范宣听着薛乐天说话的声音,心里觉得安定极了,闭上眼睛弯了弯唇角,没心没肺地打了哈欠,鼻尖飞出了个鼻涕泡,沙哑道:“好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