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坐起来, 将林羡玉抱进怀里。
他靠在床头,让林羡玉躺在他的身上,他常年习武, 即使在寒冬腊月里身体依然很热, 此刻就像一个硕大的汤婆子,包裹着林羡玉, 将热源传送到他的四肢百骸。
“冷不冷?”赫连洲问。
林羡玉抬起头,在昏暗中望向赫连洲的脸, 然后闷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他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
赫连洲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掌心从林羡玉的肩头, 滑到腰间。
“玉儿又在吃什么醋呢?”
林羡玉不肯说。
赫连洲也不催他, 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良久之后, 林羡玉终于开口。
“因为你太忙了,我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每天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很少, 而且……”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声音里掺了些许哽咽:“我没想到乌力罕会求你纳妃, 我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他却说出那样的话,我很伤心。”
“我把他发配过来护送你到羌州, 就是想让玉儿好好教训一下他。”
“我教训不了他,”林羡玉气呼呼地告状:“他还是很不服呢!”
“他还小, 等将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就会知道我们为什么义无反顾了。”
义无反顾, 他们的确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林羡玉默了一会儿, 刚想开口,就被赫连洲抢了先:“闹脾气也没关系,玉儿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就该有小脾气,受了委屈,不高兴了,该发泄出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逗你的,玉儿不要往心里去。”
林羡玉愤愤地在赫连洲的颈侧咬了一口,赫连洲也不吃痛,笑着搂住他。
“玉儿怎样都可爱,吃醋更可爱。”
林羡玉反驳:“才不是吃醋呢!”
“那是什么?”
林羡玉说不出口,恼羞成怒,于是扑上去堵住了赫连洲的唇,胡乱亲了一通。
他的柔软寝衣很快就从肩头滑落。
“赫连洲……”林羡玉握着赫连洲的手,引到身前,泪蒙蒙的眼里混杂着依赖和情欲。
他现在越来越享受赫连洲的伺候。
只要不做那种让他疼到死去活来的事,他就会很愿意和赫连洲耳鬓厮磨,尤其喜欢赫连洲用粗粝的手掌隔着寝衣的布料伺候他,他晃了晃赫连洲的手,嗡声说:“摸摸。”
赫连洲轻笑,将林羡玉翻了个身。
翌日清晨,阶前白雪皑皑,赫连洲被驿站外的驼铃声吵醒。
他光着上身,林羡玉在他怀中熟睡,穿着他的宽大寝衣,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虽然屋外寒风刺骨,但屋内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感觉不到寒冷,林羡玉睡得很安逸,四肢舒展,两颊白里透着粉,让赫连洲想起萧总管最拿手的冰乳酪。
他先是用手捏了捏,又不过瘾,俯身亲了亲,最后没忍住咬了一口。
林羡玉觉得痒,在睡梦中皱起眉头。
赫连洲不敢再弄他,抱着他继续睡了,直到林羡玉自然醒来,迷迷糊糊地喊了声:“赫连洲。”
“我在。”赫连洲说。
林羡玉怔了片刻,然后伸手环住赫连洲的脖子,咕哝道:“你要一直在。”
赫连洲笑着抱他起来。
屋外风止雪停,林羡玉用完早膳,披上厚实的鹤氅,刚推开门就看到乌力罕正拿着长柄扫帚,清扫台阶上的雪。
见林羡玉走出来,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却被林羡玉喊住:“乌力罕。”
乌力罕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林羡玉今天心情好,大发慈悲道:“去阿南那里拿你的马鞭吧。”
乌力罕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惊讶。
赫连洲站在屋内,猜想着乌力罕会做出什么反应。
乌力罕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羡玉叉腰道:“再跟你讲最后一遍,你的皇上,这辈子只娶我一个人,他——”
“微臣知道,”乌力罕抢白道:“请林大人放心,微臣以后不说了。”
林羡玉愣住。
乌力罕拿着扫帚,把台阶上最后一片雪清到一边,然后继续扫地上的雪,看着老实巴交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羡玉回到屋里,纳罕道:“乌力罕好奇怪!他竟然不跟我对着干了!”
赫连洲笑着说:“他也长大了。”
“这还差不多。”
林羡玉带着赫连洲去看驿站的义仓,义仓里面堆积着许多因为暴雪滞留在羌州的货物,有北境销往祁国的皮革、马鞍和雪山人参,也有祁国销往北境的茶叶、药材、绢丝和柑橘。
林羡玉刚带着赫连洲走进义仓,唤青就拿着一篮温柑朝他跑来,“大人,您尝尝我们岭西的温柑,很甜的。”
“给我?”林羡玉很是惊讶。
“是,我爹爹让我送过来,他说您一看就是贵人,”唤青羞臊得挠了挠后脑勺,支吾道:“将来我们要常来拿货,还望您多关照。”
他努力模仿着大人的语气,说着客套话,林羡玉见他的青涩模样,倏然露出笑容,接了过来,说:“谢谢。”
昨晚的醋劲荡然无存。
正说着,一旁抬货的脚夫扛起一只硕大的木箱,没走几步就站不稳了,竟跌跌撞撞地朝赫连洲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直在暗中观察四周的几名近卫飞身而起,挡在赫连洲面前,“保护皇上!”
这声音一出,整个驿站都安静下来。
脚夫吓得慌忙跌倒。
所有人呆滞了片刻,随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就连不明所以的祁国商人,听到北境永观帝的威名,也跟着伏倒在地,众人惶恐道:“参见圣上!”
赫连洲走过去扶起摔倒的脚夫,对乌力罕说:“他的肩膀被磨出血了,带他去包扎一下。”
乌力罕领命:“是。”
“谢、谢圣上。”脚夫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跟着乌力罕走出去。
赫连洲转过身来,对着驿站里的人说:“都起来吧,大家不必害怕,北祁两国开放通商是朕登基时定下的国策,才两个月已经初见成效,多亏了各位的辛劳,还有远道而来的祁国商人,朕和北境百姓都很欢迎诸位。近日大雪封路,大家不如就聚在这驿馆里,尝一尝北境的羊肉汤和盐炙鹿肉,驱一驱寒。”
赫连洲转头望向林羡玉,莞尔道:“玉儿觉得如何?”
林羡玉笑道:“还有烤乳饼!”
“好,一人再加一份烤乳饼。”
义仓里的百余人,不管是北境的官员小吏,还是祁国的商贩、脚夫,都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祁国商人,皆一头雾水:这永观帝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祁国的传闻里那永观帝就是当年的活阎罗怀陵王,都说他杀人如麻,嗜血如狂,是个极恐怖的君王。可是他这番如沐春风的话,和传闻出入未免太大。
幸好其中的义仓看守最先反应过来,高声道:“谢圣上隆恩!”
众人才回过神,欢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纷纷道:“谢圣上隆恩。”
赫连洲未多停留,带着林羡玉离开。
唤青望着他们的背影,嘴馋地问:“爹爹,你吃过鹿肉吗?好吃吗?”
“许多年前吃过,很是鲜香。”
唤青忽然怔住,压低了声音问他父亲:“这是北境的皇上,那他身边的人不就是……不就是那位……男皇后?”
自从北境换了皇帝之后,就有消息传出来:北境的皇后是个男子,而且是个祁国男子。还有人说,当初送过去的“嘉屏公主”根本不是真正的公主,是恭远侯家的小世子,因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就被爱女心切的皇上送了过去。也不知怎么的,怀陵王并未介意,还立其为后。
这事处处古怪,许多人不相信。
叶父用袖摆擦去额上的冷汗,心有余悸道:“难怪我看那位贵人是南方模样,幸亏只让你去送了温柑,没说其他的。”
“爹爹,若男皇后之事是真,那咱们的皇上当初用世子代替公主和亲、欺骗北境的事也是真的了?”
叶父脸色一变,连忙驳斥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皇上怎么会做出如此欺诈之事?定是有其他考虑。”
唤青轻嗤了一声,不屑道:“男替女嫁,还能有什么考虑?无非是舍不得女儿。打了败仗主动议和,定下了和亲的事宜,却不肯把公主送出去,用一个男子顶替,这样的荒唐事说出来都贻笑大方。”
叶父气得怒目圆睁:“唤青!管好自己的嘴,国家大事岂容你妄议?”
“本就是如此,和亲没两个月,皇上就生病了,三皇子七皇子动作频频,太子却在东宫闭门不出,邓大将军冲到京城,各地都在强征男丁,乡里全都乱套了!这仗打又打不起来,停又停不了,他们那些达官显贵勾心斗角,蚌鹬相持,苦的却是我们这些只想过安生日子的百姓!爹爹,你都不知道,周五郎和周六郎都被拉去充壮丁了,不知进了谁的军队,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了,他们都是我以前在乡里最好的朋友……”
唤青哭着诉苦,叶父本想训斥他,闻言也只能沉默。
孩子说得不无道理。
祁国现在是一团乱麻,可王子皇孙们依旧过得舒坦滋润,他们这一行就是为了给皇亲国戚采买上等羊皮、鹿皮。
叶父无奈道:“别哭了,唤青,我们出身如此,能为皇亲国戚做点事,讨口饭吃,已经胜过许多穷苦人家了。”
唤青愈发难过,背过身去。
兰殊站在不远处,他抱着胳膊倚在仓门边,听完了唤青的哭诉,眉梢微挑。
民心一旦动摇,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离开义仓,往林羡玉的方向走,林羡玉牵着赫连洲的手去了瞭望塔,站在这里能远眺朔北的苍茫之景。
林羡玉剥了一只温柑,汁水丰沛,溅到他的手背上,赫连洲用手帕帮他拭去。
“你吃过温柑吗?”
赫连洲摇头。
林羡玉笑着把一瓣温柑送到赫连洲嘴边,赫连洲低头咬住。
“甜不甜?”林羡玉歪着头问。
赫连洲笑道:“很甜。”
他又给了赫连洲一瓣,剩下的全归他了,一只还吃不过瘾,他直接把小篮子塞到赫连洲手里,命令道:“再给我剥一个!”
赫连洲看他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接过篮子,为他剥温柑。
林羡玉越想越开心。
这才两个多月,义仓就装得满满当当,上百人来来往往,可想而知,北祁的通商需求有多强烈,再等一两年之后,规模日趋扩大,恐怕羌州还得增设许多驿站。
“等到了夏天,各式各样的水果都能运过来了,北境的百姓一定会喜欢的。”
赫连洲把剥好的温柑送到他嘴边,他一口咬住,还嚷嚷着:“留一些给阿南和兰先生,还有乌力罕和纳雷大人。”
“真是把玉儿的心都操碎了。”
林羡玉很是不服,叉腰道:“我现在很厉害的,我和兰先生前天晚上一直商量着在北祁之间开设榷场的事,已经有初步的想法了,连官制都想好了!”
赫连洲说:“玉儿好厉害。”
“玉儿样样都厉害!”
赫连洲俯身笑道:“就是床上不厉害,稍微动一下就要掉眼泪。”
“你——”林羡玉顿时红了脸。
他慌忙望向两边,幸好近卫们都在远处守着,他钻进赫连洲的怀抱里,咬牙切齿道:“不许在外面说这种事!”
赫连洲低头亲他的唇瓣,尝到温柑酸甜的味道,低声问:“玉儿,后天就要过二十岁的生辰了,能不能再厉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