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似锦因为好奇车顾莱的伤势, 因此她特地去问了谭遥。
谭遥眼神闪烁,明显不想说真话,“顾莱姐姐没事啊……她就是最近忙。”
申似锦看着她, “谭遥同学,你在说谎。”
谭遥心虚地说“没。”
“谭遥同学,告诉老师吧。”
谭遥沉默了一下, “老师,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听她的语气,似乎车顾莱伤的还挺重,申似锦沉着嗓音“我想知道。”
谭遥见自己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带她去车顾莱所在的医院 。
医院花园里。
车顾莱正扶着栏杆慢慢地走, 她躺了太久, 想出来活动活动腿。
左腿还是有点疼, 她拼命地想让自己走路的姿势正常点, 可惜她的左腿依旧不如人意,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说真的不在意是假的,车顾莱多多少少还是在乎自己的腿的,难道她以后真的就要这么一瘸一拐地走了吗?
车顾莱闭了闭眼,正想扶着腿回去,谭遥过来了。
“顾莱姐姐。”谭遥赶紧去扶她, “腿好一点了吗?”
“还是那样。”车顾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你怎么来了?不在家休息吗?”
“我想来看看你。”谭遥含糊其辞, 淡声“我难得有空,过来照顾一下你。”
“我又不是残了。”车顾莱说她, “你把我当成废人了啊。”
“没有。”车顾莱走不快, 谭遥放慢了步子, “我没那个想法。”
两人慢慢地往病房走。
申似锦远远地看着车顾莱, 仿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车顾莱的腿是瘸了吗?
因为上次替她挡了那一锤,导致腿被打断了吗?
申似锦一直盯着车顾莱的背影,她向来都是秀挺高傲的,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狼狈地拖着一条废腿走路,遇到了难走的路,甚至还要谭遥的搀扶。
申似锦无神地跟着车顾莱的步伐。
车顾莱到了自己的房间,便立马坐到了床上,这才走了几步,她的腿就不行了。
左腿甚至剧烈地发疼。
车顾莱神色寡淡,正在尽力忍着自己的痛苦,但没忍住,她对谭遥说“谭遥……你去找二楼的李医生,让她给我一点止痛药。”
“你腿又开始疼了吗?”
“嗯,去吧。”
“好,我现在就去。”谭遥冲出门,刚好撞见站在门口的申似锦。
“小申老师。”谭遥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你先去吧。”申似锦说。
车顾莱想去喝水,水杯在前面桌子上,她扶着腿,动作僵硬地站起来,但是因为左腿太疼了,她又坐了回去。
她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头颅低低地垂着,一股颓废的气质。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握着水杯,倏地呈在她眼前。
车顾莱抬头,看见申似锦平静秀丽的脸蛋。
“你是想喝水吗?”申似锦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先开口。
车顾莱狭长的凤眼疲乏地垂着,她接过了杯子,“谢谢。”
车顾莱喝完了水杯里的水,申似锦接过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腿怎么回事?”申似锦开门见山地问。
车顾莱语气淡漠,“没什么,不严重。”
申似锦提高了语气,“你腿都瘸了,这叫不严重?”
车顾莱叹了口气,心想糟透了。
申似锦知道这件事,简直糟透了。
“我的腿之前就有问题。”车顾莱想把错误尽量往她这边揽,“之前被陈有繁打断过,这是最大的原因。”
言下之意,那天的事不是罪魁祸首,不是申似锦的错。
申似锦又不是傻子,她当然能听出车顾莱在说谎,她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瞒着自己呢?
她正想开口,谭遥拿着药进来了。
申似锦接过药,对谭遥说“谭遥同学,你可以去楼下超市帮我买一些水果吗?我忘记买了。”
谭遥知道申似锦有话要对车顾莱说,她点头“好的。”
申似锦将药给她,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吃吧。”
车顾莱吃了。
申似锦问“还疼吗?”
“药还没起效。”车顾莱说。
申似锦看着她的左腿,企图抱着最后的挣扎“车顾莱,你的左腿真的治不好了吗?”
车顾莱也想治好,这样申似锦就不会太自责了,可是不行啊,她的腿没有完全废了就已经很好了。
她想骗骗申似锦,可自己答应了她此后再不对她说谎,便如实地说“嗯,但是——左腿只是走路有点不方便而已,不算什么。”
申似锦笑了一下,笑的很勉强,“你是在安慰我?”
车顾莱沉默了一秒,而后淡声“我说的是实话。”
“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原因。”申似锦的情绪压不住了,面容哀伤无力,“如果不是我带你去肖森的家,你就不会因为保护我而瘸了腿……车顾莱,到头来我还是害了你。”
车顾莱看着她悲伤的神情,很想去摸摸她的脸,但她忍住了。
她之所以害怕申似锦知道这件事,就是怕申似锦会陷入自我责备里走不出来。
“没有这回事。”车顾莱左腿的疼痛慢慢减轻,她站了起来,离申似锦近了一点,“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始至终,都是我执意要跟着你去,也是我一腔情愿地保护你,这是我自己的原因。”
申似锦无力地坐在凳子上,悲切地摇摇头,“车顾莱,你不用安慰我。”
“我知道的,你的腿也有我的原因。”申似锦嗓音虚哑 “怎么办啊,车顾莱,你的腿该怎么办啊,这是我造成的,我该怎么还你……”
申似锦之前很想和车顾莱划分关系,最好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了,但是现在不行了。
车顾莱为了她瘸了一条腿,她无法偿还,她们之间的牵扯再也扯不清了。
车顾莱慌死了,笨拙地哄她“申似锦……这真的不是你的错,如果那天我没有跟着去,我想我会更后悔的,如果你受伤了,那是比我瘸腿更大的痛苦。”
“车顾莱,如果你没有来找我就好了……”申似锦陷入了巨大的自责里,“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就不能当我真正的死了吗?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受一堆的伤,最后还赔上了自己的左腿。”
“为什么要让我欠你?”
申似锦说到最后,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崩溃。
她意外车顾莱竟然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瘸腿了不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申似锦接受的爱很少,像车顾莱这种疯狂而浓重的情感更是没有,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她才惶恐不安。
过于深重的感情对申似锦来说,是巨大的潮水,申似锦恐慌却无法控制地被卷进潮水里,潮水淹没她的骨骼与肺,她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而又闷痛无比的痛觉。
申似锦真的很剥开车顾莱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车顾莱是真的爱上她了吗?
如果是真的,这份爱也太沉重了。
申似锦根本承受不住。
她嗓音低弱哀沉“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又为什么连我这点简单的愿望都要剥夺。”
车顾莱为她做了这些事,申似锦已经没有脸面推开她了,她不冷血,一直秉持着欠了东西就得还的原则,所以她做不到就这么撂下车顾莱的伤走人。
车顾莱喉咙仿佛被堵了一块石头,压的她话都说不出来。
她好像还是让申似锦为难了。
车顾莱并不想这么做的,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只是单纯地想护住申似锦而已。
可是为什么,申似锦在哭。
“申似锦。”车顾莱咽了咽喉咙,眉心深深地蹙起,“你别自责,这点小伤跟我过去给予你的伤害完全不能比,你甚至……被我害死,我只不过是瘸了一条腿,完全算不了什么。”
申似锦心脏是一种空荡荡的幽寂,“车顾莱,痛苦是不能比较的。”
车顾莱嘴唇翕动。
“你想要什么?”申似锦的神情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无谓,“只要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你,不管是什么。”
车顾莱无言了很久很久,风吹了进来,吹起她的长发。
“这样你就会好受一点吗?”
申似锦嗯了一声。
车顾莱歪了一下头,笑容又冷又苦涩“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想欠我啊。”
申似锦的情感已经彻底封闭了起来,车顾莱不管怎么做,那扇门始终不会为她打开。
可能是因为她曾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给了申似锦数不清的伤口的原因,所以纵使她现在为了申似锦而伤痕累累,她的罪恶也根本洗不清了。
车顾莱不免绝望地想,或许申似锦这辈子都无法真正地原谅她。
更别提爱上她。
车顾莱闭了闭眼,“你和我交往两个月吧。”
申似锦抬眼,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又失望。
车顾莱也知道这个要求卑劣无比,她只是穷途末路了,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让申似锦主动走向她。
车顾莱是在赌,她想争取最后一个机会改善她们之间僵硬冰冷的关系。
“两个月以后,这种关系就结束。”
“为什么是这个要求?”申似锦木木地问,“你是想让我爱上你吗?”
车顾莱很淡地扯了一下唇“如果可以,那肯定最好了。”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呢?”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
车顾莱喃喃。
是啊,如果你没有爱上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瘸了一条腿,恐怕也追不上你了吧。
这已经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次两人的关系也一样没有变化,车顾莱就彻底没有余路了。
在住院的这几天里,车顾莱想了很多很多。
死缠烂打只会让申似锦痛苦,车顾莱后知后觉才察觉这点。
她刚开始只执迷于自己的情绪,不顾申似锦的意愿,一昧地缠了上去,现在想想,这只不过会让申似锦更厌恶自己而已。
住院的那几天,她总是在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看似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没有,现如今唯一想要的不过是申似锦的爱。
但后面看见申似锦哭泣的脸,她想要的东西又变了。
她是疯狂地想要申似锦的爱,可是申似锦如果不快乐,那爱就没有意义。
所以车顾莱放弃了想耗尽一生去纠缠申似锦的念头,她给了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两个月之后,如若申似锦依旧不想见到她……
那就这样吧。
车顾莱会按照申似锦所想的,彻彻底底地远离她。
“那也没关系。”车顾莱神色平静,“两个月之后,你欠我的就都还清了。”
但我欠你的,却从来没有还清过。
车顾莱想。
但是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还清申似锦的。
“好。”即使申似锦再怎么不喜欢这个要求,但这是车顾莱向她索取的报酬,她话已经说出口,便没有了拒接的理由。
而且只是两个月而已。
—
申似锦回到家,白明毓看到她脸色怔怔的,吓了一跳,“怎么了?”
申似锦攥着她的衣服,半蹲在地上,在医院里藏住的情绪此时崩裂了出来。
她心脏难受,断断续续地跟白明毓说了这件事。
“明毓,怎么办,我又伤害了她……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伤害到她了。”申似锦无助地靠着她,语句破碎,“我和她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断开了……明毓,我不想的啊。”
白明毓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孽缘啊孽缘,小锦,你们真的不该相遇,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你。”
“你们相遇,都只会让彼此陷入痛苦里。”白明毓苦笑一声,“偏偏死活断不开。”
—
车顾莱住院的时候,申似锦会去照顾她,两人虽然说是在“交往”,但是和平常的相处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申似锦态度依旧是疏离温和的,差别就是车顾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她了。
车顾莱不想住院了,她的腿已经那样了,医院也帮不了什么忙了,躺了几天之后便出院了。
在医院的时候,车顾莱有和她提过一嘴要不要同居,申似锦说不想。
车顾莱尊重她的意见。
她出院是申似锦送她回家的,她将车顾莱送到房间里。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清醒着来到车顾莱的房间。
她随意地瞥了一眼,视线放在桌子的某一处。
车顾莱看到了,走到她身边,“这是你以前送我的蝴蝶八音盒,可惜碎了。我把它一块一块地拼了起来。”
这蝴蝶八音盒申似锦记得被车顾莱亲手摔了,后面还消失了,是车顾莱后面又把它捡回去拼了起来吗?
申似锦摸着凹凸不平的八音盒,八音盒难拼,车顾莱估计废了好大力气才慢慢拼起来,但是表面还是有淡淡的划痕。
她一看到这八音盒,就想到五年前自己的愚蠢,申似锦放下了八音盒。
“你送我的八音盒和玻璃花,我都留着。”车顾莱打开锁起来的柜子,将八音盒与玻璃花放在同处。
这些动作都只不过是申似锦的痛苦记忆而已,她不是很热情地嗯了一声。
车顾莱没说什么,沉默地又锁起了柜子。
“你饿了吗?”车顾莱说,“今天在我家吃吧。”
申似锦不习惯和车顾莱过这种日常生活,但她迫于那荒谬的“交往“关系,暂时无法拒绝。
“我来吧。”申似锦说,“你腿不方便,别乱走。”
吃饭的时候,车顾莱和申似锦都不说话。
两个人的关系极其古怪,明明氛围冰冷无比,但车顾莱却总是想将两个人拉入热烈的温度里,造成了不伦不类的尴尬。
申似锦明明在她眼前,但车顾莱却开心不起来。
申似锦以前和她交往的时候,又爱笑又爱说话,而现在沉默少言,笑的也不多,两人完全没有“交往”的样子。
车顾莱意识到自己又沉溺过去,赶紧脱离了出来,一昧沉迷过去,每每只会让她产生无言巨大的悔恨。
“后天城郊有蝴蝶展览,一起去吗?”车顾莱语气淡淡地问。
申似锦眨了一下眼,缓声“我要和明毓出去玩。”
车顾莱厚着脸皮,强忍着紧张:“我能一起去吗?”
申似锦迟疑,而后说“我们去爬山。”
车顾莱的动作瞬间就僵硬了,夹着的菜掉在了地上。
她的腿瘸了,爬不了山。
仿佛过了好几分钟,车顾莱将掉的菜扔进垃圾桶里,平静地开口“嗯,那我就不去了。”
“你玩的开心点,有什么难事和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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