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湿暖, 将陆知乔带着颤的嗓音吹进祁言耳朵里, 后者先是一愣, 继而内心狂喜,平直的嘴角渐渐扬起弧度。她能这么问, 就说明在思考两个人的关系, 既然思考,疑惑, 就意味着心里有了悸动的萌芽,哪怕它很微弱。
祁言不敢表现出欣喜, 只收拢双臂抱紧她,轻吻她头发:“你的什么我都喜欢,我喜欢你的全部。”
这个问题想过很多次。夜深人静时独自躺在家里床上, 隔着几步远的对门便是心念之人, 她一遍遍地想,想到了所有吸引她的元素, 泪痣, 香味, 或是扣子。但这些都不能够代表陆知乔。
没有泪痣, 她也喜欢陆知乔。换一款香水,她依然喜欢陆知乔。从此最高处扣子散开, 她还是喜欢陆知乔。
从她开始想要探索、了解的时候, 从她开始克制自己欲念的时候, 陆知乔在她眼里便不是只能欣赏或装饰的单一元素, 而是活生生的, 复杂的人。
所以,不是喜欢什么,只因为是陆知乔,才喜欢。
陆知乔心头微颤,像有激荡的电流涌过,麻麻痒痒的。从小到大向她表达爱意的人不少,却无一能触动她,同样的话,谁说都假模假样,干巴巴的,从祁言嘴里说出来却让她心神荡漾。
一定是这人经验丰富,晓得怎么哄人开心,她可不能信。
“你需要看眼科。”陆知乔冷冷道,板起面孔。
——噗
祁言嗤笑出声,也不急着解释,顺她话说下去:“那我可能还需要看心内科。”
“?”
“一看到你,我的心脏就乱跳,不知道什么毛病。”
“……”
祁言一张嘴皮子惯会撩人,陆知乔起先有点懵,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她自小没什么感情经历,单恋居多,别人追她又看不上,讲再多好话都无感,而今天祁言这么说,她一下子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心也开始乱跳。
热意从心口窜上来,点燃她的脸,慢慢地,耳尖也发烫了。
陆知乔小幅度挣扎了下,借头发挡住脸,嗔道:“赶紧看医生去,松开我。”
“不去。”祁言拂开她头发,“你就是我的医生。”说完凑到她颊边很小心地吻了吻,薄软的嘴唇察觉到烫感,眸里掠过笑意。
猝不及防地,陆知乔喉咙里闷哼一声,羞得不行,忙偏头躲开,挣扎幅度愈渐加大。
“别动。”
“你放不放手?”
“让我抱一会儿。”祁言捉住她两只手腕,摁在栏杆上,用话转移她注意力:“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陆知乔停止挣扎,手被束着不得动弹,呼吸就乱了,低低嗯声:“你问。”
“你就那么信任我吗?”
“……什么?”
“中午的时候。”祁言眯起眼,“你就不怕我拿走你全部的钱,然后丢下妞妞不管么?”
指尖抵住陆知乔的脉搏,轻轻摩挲着,感受到皮肤里流淌着温热的鲜血,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她鲜活的生命完好如初,想起就心惊后怕,觉得好险。
陆知乔眼皮低垂,喃喃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她抿了抿唇,没答。
“嗯?”
海浪断断续续拍打着岸边湿泥,乘着咸湿的风送来暖意,四周黑魆魆的,寂静无声,如此环境使人安逸放松,愁思万千,最好吐露真心话。陆知乔弯了弯嘴角,轻叹:“我信你。”
极轻极简单的三个字,落在祁言心里沉甸甸的,分量很重。
能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很不容易,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陆知乔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她心里占着一点点位置呢?祁言不敢细想,自嘲地笑了笑,也许这人只是生死关头顾不上理智,自己恰好在旁边罢了。
“你这么单纯好骗,谈恋爱了可怎么办?”祁言试探地开玩笑。
谈恋爱。
这三个字,陆知乔觉得很遥远,她似乎从没想过,更别说正儿八经认真谈过,她暗恋的人不少,追她的人也多,能拿出手的感情经历却几乎为零。祁言突然提到,她便翻开了自己的回忆。
“我不会谈恋爱的。”她淡声说。
祁言身子一僵,笑容也有点僵:“你上次不是说,有单恋过女人吗?”
“高中的事了。”陆知乔好像完全没察觉到她的试探,“我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最开始是暗恋我的初中英语老师,然后到了高中,喜欢隔壁班的班花,大学也短暂地喜欢过两个,但都只是一时好感……”
她自顾自地絮叨,眼尾深黑色的泪痣愈发迷人,祁言却是心乱如麻,忍不住打断:“你天生就是弯的?”
“嗯。”
“那你和妞妞的爸爸……”话到一半噎住,祁言始终觉得这是陆知乔的**,由自己过问不妥,应该等她主动说,但方才没控制住,脱口就问。
如今社会风气并不比原来开放多少,同性恋依然没法站在阳光下,即使天生喜欢同性,最后也可能选择跟异性结婚,毕竟这条路太难坚持。祁言只当自己是何不食肉糜,以为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无压力地坚定。
但其实,陆知乔有怎样的过去,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陆知乔哪怕天天去约|pao,她也管不着。
她只想拥有她的未来。
“妞妞她爸爸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声音很无力,陆知乔眉心紧拧起来,说完便抿住唇,被摁在栏杆上的手指倏地蜷缩,指甲抠住了掌心,肩膀微微发抖。
祁言在后面抱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和眼神,却感受到了这般肢体反应,心霎时急速地往下坠落,有股浓浓的酸意涌上来,艰难开口:“你很爱他么?”
她更看不懂陆知乔了。
“爱。”陆知乔嗓音轻颤,“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爱。”
“什么意思?”
她不说话了。
祁言眸色暗沉,急得抓耳挠腮,心里火烤似的,却不敢催问,只收拢了些手臂抱紧她,逐渐加重力道。
仿佛是感知到她情绪,陆知乔仰起头,望着满天星子眨了眨眼,轻声说:“我没有跟男人结过婚,也从来没喜欢过男人。”
天空是藏青色的,又有一点深墨蓝,残月被星斗包围,发出冷寂凄清的银光,视线渐渐移下去,宽广的天,深沉的海,瞧不见相接的边际,延伸出无限的迷茫感。
她有很多秘密,有些可以说,也愿意说,就当做是回馈给祁言的信任。但更多的,都是她心上经年累月不见好的伤疤,撕开便能窥见里面血淋淋的骨肉,所以那是禁地,只有梦里才可踏足。
祁言一怔,朦胧间感觉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明白。陆知乔是个谜团,心里藏着太多事,她抽丝剥茧般一层层揭开保护膜,每当以为能触及最深处时,碰到的却是冰冷坚固的防护。
“不说这个了。”陆知乔深呼吸着,收回目光,嘴角勾起苦笑。
祁言用脸蹭了蹭她头发:“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我说过了,我信你。”她侧头笑,“既然信,就得拿出些诚意来。”
“哦。”
祁言嘴上是失落的语气,好像这人被强迫一样,不是真正想让她了解,但心却犹如被浸泡在蜂蜜糖浆里,软乎黏稠,甜滋滋的。
“那你喜欢我吗?”她往陆知乔耳里吹了口气,悄声问。
陆知乔身子一颤,没想到祁言会问得如此直白,心在嗓子眼里怦怦跳着,方才惆怅的情绪一扫而光,脑子乱嗡嗡的。
她怎么会喜欢祁言呢?这个人跟她不属于同个世界,她只是喜欢祁言给予的底气和安全感,即使今天心绪纷乱,也是因为生死关头,感受到祁言在意她,紧张她,产生了感慨和依赖。
人都有慕强的本能,这些年不乏年轻鲜嫩的小妹妹向她表达好感,因为她是姐姐,漂亮,温柔,多金,至少看上去强大,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无端端吸引来大把懵懂少女。
而祁言之于她,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是她理解的真正的强大,她没法不被这种人吸引,也没法不被打动,正如那些追求自己的小妹妹。
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个祁言,她不过是恰好、幸运地遇见了其中之一。
这怎么能算喜欢。
慌乱之际,陆知乔想了许多,而后脱口道:“不喜欢。”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祁言略感到失落,却是不太相信的,轻吻了吻她耳尖,眼里笑意未减。
陆知乔撇开脸,没吭声。
“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以后,不用再害怕了。”
祁言闭上眼睛,鼻尖抵着她香气幽然的发丝,轻声吐气:“如果你愿意,就爱我。”
.
假期过了大半,游玩的心思却未尽。经历过蛇毒阴影后,陆知乔性情略有转变,从前脸上总是清冷淡漠,这两天眉眼间添了些笑意,看什么眼睛都带着光。
在生死边缘游走过,愈发感到生命可贵,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不能浪费,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祁言不放心陆知乔腿上的伤口,要她再多休息一天,她不肯,哪怕到沙滩上走走也不愿闷在房间里,祁言左右劝不动,只好依着她。三人又去其他岛屿的景点转了转,打算最后留两天在沙滩上玩。
女儿想去海里游泳,陆知乔给她买了个游泳圈,让她就在沿岸近处玩一玩,可祁言不放心,愣是换上泳衣陪着一起下水。
她操碎了心,既要看着海里玩水的小姑娘,又要留神岸上坐在树荫下的姑娘她妈。
殊不知,陆知乔也在看她。
那泳衣款式大胆前卫,比普通成套的内|衣更性|感些,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料子。祁言高高瘦瘦的,许是常年健身的缘故,肌肉线条紧实流畅,比例也很好,一双修长的筷子腿十分惹人注目,只可惜,她盘了丸子头,否则她乌黑柔长的秀发披散下来,便是如画的风景。
阳光**,浪花轻盈,师生两个在海里欢快地嬉闹,陆知乔看得目不转睛,嘴角勾着深长的弧度。
她倏尔想起那件红色的比基尼,脸有些烫。
下午,沙滩上举办排球比赛。
气温渐渐升高,游客数量明显比上午多了一倍。陆知乔和女儿坐在树荫下休息,小姑娘在海里玩了两个多小时,疯得忘了形,她怕防晒霜失效,孩子被晒伤,便要回酒店拿舒缓喷雾来。
“我去,你们在这等。”祁言拦住她,转身就往酒店方向走。
“……”
陆知乔用浴巾擦着女儿身上的水珠,满脸担忧:“妞崽,晒不晒?皮肤感觉痛吗?”
“不痛啊,凉凉的。”孩子摇摇头。
“等祁老师拿喷雾来,妈妈给你喷一下,先坐这里不要动。”
“唔。”
看眼神,女儿是还想玩水的,但陆知乔说什么都不允许了,她这么漂亮的宝贝女儿,万一晒成熊猫可不得了。
沙滩上游人如织,来来往往,没多会儿身边休息的石凳就坐满了人,旁边不远处就是沙滩排球比赛的场地,参赛成员有好几队,都穿着各自统一的队服——运动背心和短裤。清一色高鼻深目的老外。
很奇怪,全部都是女子组。
陆知乔好奇地看了两眼,视线越过往来穿梭的人群,不时瞥一眼酒店方向,冷不丁就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来。
祁言手里拿着喷雾瓶,身上披了件轻薄的防晒衣,她旁边还有一个人,金色短发,深蓝的眼睛,穿沙排队员的队服,身材火|辣,比祁言高半个头。
两人似乎认识,勾肩搭背的,有说有笑。
陆知乔怔怔地看着,下意识打量那人,皱起了眉,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来到跟前,祁言一边递喷雾瓶给她,一边转头用英文跟身边人说:“我朋友和她女儿,我们一起出来玩的。”
说完又向陆知乔介绍:“这是我硕士同学,chiara,刚才酒店门口碰巧遇到了。”
陆知乔愣了半晌,注意力全在这人揽着祁言肩膀的手上,一时没出声,倒是对方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才醒过神来,笑着敷衍了两句。
“她们一会儿打比赛,队里有个人吃海鲜拉肚子,上不了场,我临时替一下,你们就在这坐会儿,如果累了回酒店也可以。”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祁言不声不响地上前了两步,很自然挣脱开同学的手,稍稍弯下腰来,温声细语跟陆知乔解释,说完又看向陆葳,揉了揉她脑袋:“妞妞,要陪着妈妈,不能乱跑。”
小姑娘点了点头,好奇地打量那外国阿姨,嘟囔:“祁老师,你要丢下我和妈妈了么?”
“……”
孩子的意思很单纯,只想着方才祁言陪自己下海游泳,全天都会陪她,况且三个人本就是一起的,没有祁老师,怎么玩得起来呢?可在两个大人听来,话里意味却是十足的暧|昧,引人浮想联翩。
眼见祁言脸色微变,陆知乔赶忙打圆场:“没事,你去吧,我们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
祁言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那边传来哨声响,那洋妞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她话到嘴边咽下去,深深地看了陆知乔一眼,转身往比赛场地去。
只是一场友谊赛,规矩并不多,临时换队员这事儿,没人提出异议,周围人表情都很淡定。
陆知乔从来不知道她还会打沙滩排球,如今机缘巧合,倒是可以一饱眼福,顿时没了休息的心思,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里,挪也挪不开。
一众金发碧眼的白人美女里,黑头发的祁言相当出挑,她骨架纤细,身姿轻盈灵活,打法很是熟练,明明跟另外几个队员初次相见,彼此配合却非常默契。围观的游客愈来愈多,欢呼喝彩声也一阵大过一阵。
陆知乔不懂沙滩排球的规则,只晓得看比分,哪队分多就哪队赢,显然,祁言那队比分遥遥领先。
“妈妈,祁老师好酷嗷!”女儿在旁边激动地喊。
她一愣,不经意挑了下眉尾,嘴角微微翘起,莫名觉出一丝骄傲情绪。
中场休息时,祁言没往这边来,而是跟队员们坐在一起喝水聊天,她明显不认识另外几个,却聊得很开怀,嘴皮子不停地动,露出一排小白牙。
突然,那短发女人揽住祁言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两人顺势歪倒在一起,紧贴着。
其他洋妞都哄笑。
下一秒,祁言反手搂住了她同学的脖|子,考拉似的吊着,嘻嘻哈哈。
陆知乔僵愣,脸色有些沉,晦暗的眸底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也没想就站起来,走到祁言跟前,淡声道:“我有点累,先带妞妞回酒店了。”
说完,平静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