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陆知乔凝视着手机屏幕, 弯起了嘴角。
言言没睡。
失眠了?
会不会在想她?
梦里祁言冷着脸离她而去, 她拼命追赶都抓不住对方的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然后被惊醒。
醒来怀着恐惧点开微信, 想着哪怕看一看橘猫头像也能得到些安慰, 就不必去打扰祁言了, 却没想到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安然托住她沉沉下坠的心。
梦与现实果然相反。
陆知乔盯着四个字, 深呼吸一口气, 按下那股想发消息的冲动, 锁屏, 把手机搁到床头柜上。
长夜漫漫,一声“晚安”便是她的安神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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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服秀结束,两方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江虞送了十几套内|衣给陆知乔,还表示以后她出席重要场合的礼服由品牌包了, 欢迎她有空去意大利和法国玩。
一行人包机回国。原本江虞坐在陆知乔身边, 祁言坐在冯助理旁边,江虞以有事找助理为由, 同祁言换了位置。
祁言:“???”
陆知乔面色平静。
虽然两人坐在一起, 但没有任何交流。
巡航时,乘务员送来了水果,陆知乔低眸凝视片刻,把自己盘里的芒果一块一块全部叉到祁言的盘子里。
祁言看她一眼, 没说话,叉了一块送进嘴里,缓慢地嚼着。
还挺甜。
她喜欢吃芒果。
“好吃吗?”陆知乔微微侧头,很克制地轻声问。
祁言嗯了声,又吃一块。
没多会儿便吃得精光。
陆知乔转过脸,看向窗外,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下午抵达江城机场,两方分别,祁言上车前看了陆知乔一眼,后者恰好也朝这边望过来,目光短暂地交汇,她淡笑了一下,移开眼,上车。
回去开会,收尾,忙忙碌碌两三天。
没有大型活动时,祁言只偶尔去公司,参与一下杂志主题策划,选选片子。她话少,仅就专业内容跟同事交流,团体活动一律不去,大家都习惯了她如此,水平摆在那让人服气,久而久之反倒觉得她有个性,再没微词。
江虞很忙,时常不在公司,即使在,也多是工作需要,没事基本不搭理她。
祁言隐约能猜到几分缘故,心里轻松了,乐得自在,工作起来也没那么多顾忌。大家各忙各的,私底下保持距离,她很舒服。
旅行计划开始提上日程。
傍晚回家,保姆已经做好饭菜,爸妈也在,祁言像往常一样跟二老聊天,虽然老父亲和林女士都乐呵呵的,但饭桌上的氛围就是有点奇怪,她感觉哪里不对劲。
林女士好像不太想搭理老父亲。
“我打算从南往北走,第一站去南非,诶,说不定到时候我能挖几个钻石带回来,哈哈哈......”说起自己的旅行计划,她开了个玩笑,偷偷观察爸妈两个人的反应。
祁爸咧着嘴,连连点头:“只要你挖得到,爸爸就找人送去加工,想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
“戒指也行?”
“那当然。”
祁言扬了扬眉:“那你可得亲自给我妈戴上~”
说完,父女俩同时看向林女士。
林女士淡笑着,连个眼神都没给祁爸,伸手挑了一勺黄蚬子肉放到女儿碗里,说:“言言啊,多吃菜少吃饭,不然光长脂肪没营养。”
父女俩对视一眼。
祁言:你惹我妈生气了?
祁爸:咳咳咳......
祁言:呵呵,男人
祁爸:一言难尽呐
“......”
吃完饭,林女士一个人上了楼,祁爸则坐在客厅泡茶喝,两人分开许久,一句交流也无。
祁言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
不知道别人家怎样,她家爸妈她清楚,两人在屋里若是超过一个小时没说话,必定有事。
小时候她不懂,因为爸妈从来不在她面前吵,她单独找谁都是乐呵呵的,没拉过脸给她看。长大之后,她懂得了“情绪”,开始明白原来爸妈不是不会吵架,只是把脾气留在看不见的地方。
祁言思虑了会儿,决定先哄母亲,遂一溜烟上了三楼。
“妈~”
她敲了敲主卧的门,钻进去。
林女士抱着团子坐在阳台上,夜里暖风吹得舒服。肥嘟嘟的橘猫耷拉着尾巴,一扫一扫的,好不惬意,瞧见她进来,“喵”了一声,冲她伸爪子。
“怎么了,言言?”
祁言笑着坐到她身边,拍掉橘猫的爪子,亲昵地挽住她:“不开心啊?”
团子不满,一个劲喵喵喵。
没人搭理它。
“哪有。”林女士惯会演戏,眉毛一扬,笑起来。“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明天妈送你去机场,到了要给我打电话,还有每到一个地方就发一条定位消息......”
又开始叨叨了。
“对了,你可千万别去那些战乱国家,什么叙|利亚啊伊|拉克啊......天天脑袋顶上都是轰|炸机,子|弹不长眼的,知道吗?”
“知道啦,有妈真好。”祁言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
林女士五十多岁快六十了,脸蛋保养得像四十出头,细腻有光泽,离近了才能看到淡淡的皱纹,因常年健身饮食健康的缘故,身材仍旧窈窕有致,从头到脚都透着历尽千帆的气质。
外人看着严肃贵气,私下在家里就是个爱逗趣儿的老太太。
她其实不太希望女儿去非洲玩,印象里那地方不太平,三天两头要么打|仗要么闹传染病,还有诸如食物不够吃、水源不干净、卫生条件极差等,一想到她就怕。
可是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她能强行拦着?
“妈——”
“诶?”林女士回过神来。
祁言冲她挑眉:“你跟我爸吵架了?”
“......”
“嗯哼?”
林女士怔了怔,叹气,无奈地点头:“你爸又想出钱帮他乡下那些亲戚承包什么果园,我劝他别,他说我小肚鸡肠,就吵了一架呗。”
祁言一愣,顿时来了兴趣,做出听故事的样子。
祁爸有个老毛病,就是爱帮助乡下的亲戚充面子,又是出钱建房又是帮安排工作的,忙里忙外妥帖又周到。但是那些人没有半句感恩,也不念他的好,背地里觉得他是应该的。
他认为同家族里,亲戚之间互相照应着很正常,但林女士非常反感这种“吸血”行为,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非直系亲属。
这两年祁爸有所收敛,林女士也没刻意计较,各退一步,两人的感情倒也没受影响。
“你们不会离婚吧......”祁言听着却变了脸色,不由得往最坏方面想。
在她看来,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夫妻双方最好观念一致,否则出现分歧,时间长了很容易感情破裂。
“哈?离婚?”林女士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可能,你爸就那德行,嘴皮子功夫,明天就好了,放心。”
“可这件事明明是爸做错了啊。”祁言皱眉道。
“嗨哟——”林女士抓过女儿的手,轻拍了拍,“你当做数学题呢,还谁对谁错,感情上的事争对错那就没完没了了。不过日子,天天算计谁对谁错,累不累啊?”
“......”
好像有点道理。
“那你们经常吵架?”
“两三个月小吵一次,也不算吧。”
祁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女士松开怀里的橘猫,伸手抱住女儿,好笑地安慰道:“傻孩子,老夫老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又不是三天小吵五天大吵,真要性格不合,哪来的你?好了,不用担心了啊。”
没人撸|毛了,团子非常不高兴,趴在林女士身上喵喵叫,爪子扒拉着她胳膊。
七月暑热,晚间的风仍带着燥意,四周传来虫鸣鸟叫声,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青草气味。夜色沉寂,弯月还未爬上枝头。
祁言歪着头抵在母亲肩上,沉思片刻,不知怎么想起了陆知乔,心底涌起一股惆怅。
“如果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吵架了,是不是说明其实不合适......”她状似自言自语道。
“喵——”
团子爬到祁言腿上,不停用爪子拍她的手,仿佛在说:快给朕撸|毛!
林女士低头瞅了橘猫一眼,抚了抚它背上的毛,另一手搂着女儿,语气温柔地说:“两个人合不合适,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不在一起,怎么知道矛盾是什么呢?生活就是要磨合,这个过程中慢慢就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而且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没必要争谁对谁错,偶尔吵吵架还能增进感情。一段关系能不能长久,不是靠激|情,是靠经营。”
说完,周遭安静下来。
一架客机飞过夜空,引擎轰鸣声钻破云层,隐隐约约,像闷雷滚动。
祁言默念着母亲的话,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还不完全明白,心里有一团被混沌包裹的情绪,欲出未出。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房门开了条缝,祁爸半个身子探进来,冲母女俩嘻嘻笑。
林女士扬了扬眉,撇开脸。
“爸。”
“言言啊——”闺女喊他,可以理直气壮进屋了。“爸想了一下,还是得让你带着保镖,我跟你讲......”
祁言立刻直起身,抬手道:“打住!我是去玩,不是去干|架。”
老父亲愁眉苦脸的,目光却不断往媳妇儿身上瞟,好声好气地劝:“保镖是用来护花的,你看,你和你妈,是我们家大花小花,不得好好保护嘛?”
林女士轻哼了一声。
“你先哄哄你的大花。”祁言闻到了狗粮的味道,噌地站起来,脚底一抹油溜得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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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格外热,气温一升再升,早早突破了三十八度。
午后,毒辣的阳光炽烤着地面,室外犹如火炉,亮光反射得刺眼,一丝风也没有。小区里寂寂无声,放在阳台上的盆栽叶子被晒得锃光油亮,楼层像波纹一样动。
屋里冷气充足,凉阴阴的,陆知乔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办公,桌上散落着几个文件夹,有些凌乱。
今天周末,临时有些事要处理,她又不想顶着太阳跑去公司,想着不是大事,索性就在家里远程解决了。忙到一半,温子龙跑过来找她,她只能先把人晾在旁边。
不多会儿,陆知乔关了电脑,收拾干净茶几,温子龙拿出一本类似相册的东西递过去:“你看看这个,帮我参考一下。”
“这什么?”
“领|养孩子的信息。”
陆知乔愕然:“你要领|养孩子?”
“小男孩。”温子龙笑了笑,解释道:“女孩子不行,要相差四十周岁,我还没到岁数。”
他精神气色恢复了些,比五月份那会儿好得多,不那么憔悴了,只是笑容里总有一点落寞。
陆知乔凝视他半晌,忽然叹气,低头默默翻开相册,一页一页浏览,“我觉得......年纪越小越好,记忆不多,容易跟你亲近。”
“最低五岁,太小了我也没什么经验,万一照顾不当......”
“请保姆。”
温子龙一怔,哑然失笑:“我怎么忘了。”
话音刚落,次卧门开了,里面传来小姑娘的喊声:“妈妈,我那条白色裙子你放哪里了?”
“左边第二个格子。”陆知乔头也没抬。
相册里的小男孩平均年纪在两岁到七岁,最小的十五个月大,大多数都有先天残疾,有的比较严重,有的不是很严重。但如果换做是她,看着那些残疾病症,完全没有想要领养的欲|望。
谁不喜欢健康的孩子呢?哪怕相貌不那么好看。
“妈妈,我上次哪个小蓝包你收哪里去了?”女儿又喊她。
陆知乔顿了顿,抬头:“柜子最下面。”
次卧里一阵窸窸窣窣,陆葳穿着白色连衣裙出来,进了浴室,拿起陆知乔给买的眉笔,草草扫了几下眉毛,勾个大致形状,将头发打散放下来,仔仔细细梳着。
瑶瑶姐喊她出去玩,说是有特别好玩的东西,她绝对没玩过。
大热天,在家不出门,可把她憋坏了。
小姑娘照着镜子臭美一番,哼着歌出来,笑嘻嘻地跟温子龙打招呼,打开了鞋柜。
“妈妈,我那双绑带的凉鞋在哪?”
“阳台上。”
陆葳咚咚咚冲到阳台,把鞋子提进来,又咚咚咚跑回门边,麻利地穿好鞋,“瑶瑶姐喊我出去玩,我走了哈。”
“站住!”陆知乔终于抬起头,“去哪里玩?”
“她家里啊。”
陆知乔微拧的眉松了松,轻哦一声,叮嘱道:“七点钟之前必须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陆葳摆摆手,开门,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砰
门在身后关上,她立刻拿出老年机,给祁言发短信:
【今天妈妈的状态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