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贺礼。
不管喜不喜欢,仔细想想,当面拒了人家也不太好。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放在纳戒最深层,似乎并不打算再看见。
云舒尘曾来此处住过,不算全然陌生,花轻竹与她并肩走到客房。那女人忽然叹了一声:“你也不早说,一开始未能确定,还让人备了三间屋。”
“夜已深,那我就不打扰了。”花轻竹的衣裙在黑暗中迅速隐退,连任何声响也无,相当神出鬼没。
虽是三间屋,只住两间不就好了。
云舒尘在两个亮着的房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很快确定了卿舟雪的所在。她轻叩了一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以往都是她等卿舟雪。
今日难得来晚了点。
卿舟雪盘腿坐在床上,正在静心打坐。她闭目的神色淡定自若,瞧起来当真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云舒尘打量她片刻,只觉得离记忆里那个孩子的身影越来越远,少女的身影也越来越远,浅淡得都快找不着了。
自然,还是现在看着,要更赏心悦目一点。
云舒尘不甚喜欢小孩,可那时候的卿舟雪却是个例外。兴许是她自小话少安静,又生得冰雪可爱,怎么看也不会招人厌烦。
卿舟雪虽闭着眼,但刚才那一声叩门已经被她听见。只是运功半途,不可随意分神,她仍是勉力续完了一周天,而后才将周身灵力运转打止。
轻轻抬起眼睫,发现师尊的脸近在咫尺,一只手指摁上自己的唇,似乎有所不满地揉了揉。
“炸蝎子好吃么。”
女人的声音幽幽的。
“外焦内嫩,孜然似乎放多了些,口味偏咸。”她还未说完,那只摁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便动了动,将正在认真分析炸蝎子的嘴摁紧。
一般来说,睡前会有一个吻。
她的下巴被略微抬起来时,很顺畅地闭了眼。面上的呼吸轻浅,似乎在凑近,但最终令人意外的是,云舒尘离开了。
手也一并松开。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睁开眼,师尊叹了一声,“罢了。”
卿舟雪当即愣住。
她被云舒尘拽了下来,而后又被环住了腰身。
“明日早些叫我。”
当天光蒙蒙亮时,卿舟雪便醒了,她每日的作息一向皆是如此。
她睁开眼睛,师尊的睡容近在咫尺。
此刻室内还很暗,但已隐约能自她的面上瞧出淡淡曦光投下来的影。
那双眼甚是好看,便是闭上了,也能让人惊叹于其走势的优雅。此刻她低垂的睫羽一动不动,看似睡得很熟。
卿舟雪将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握住,“师尊。”
没半点动静。
云舒尘昨夜尚说让她早些喊她,估计是今日要去秘境。卿舟雪不得不松了那手,而后一指戳到她肩头,推着她动了动。
那双秀眉很快蹙起来,不甚烦扰地向前一手推去。
而后兀自翻了个身,只给卿舟雪留出一个冷漠的背影。
眼看着日头愈高,卿舟雪没过多久,又去晃了一下师尊的肩膀,这次终于教她睁开了眼,翻了回来,蹙眉朝这边看。
“师尊,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嗯。”
她闭上眼,似乎还在醒梦。
卿舟雪本是很温柔地放她清醒一会儿,没想到女人的呼吸逐渐均匀,手上的力度也慢慢松去。
正当她感觉不对劲时,云舒尘又睡着了。
“师尊。”这次她的声音高了一些,云舒尘的身躯颤了一下,再度睁开眼。卿舟雪一手将她扶着,半坐了起来。
“……下午再去。”
她这话说得也像是泡了千年陈酿,酥醉绵软。而后没骨头似地靠在了卿舟雪的身上。
“可是下午再去,我们回来时便是晚上了。天黑时在空中御剑,不好寻向。”
云舒尘蹙着眉,双目迷离地看着前方,“困。”
“起来便不困了。”
“嗯……”又是一句低声的什么,她含糊得都没说清楚。
云舒尘每每快要再度睡去时,卿儿总能将她晃醒,如是次数多了,到底让她欲睡不能睡,心中微恼。
结果这一气,却将自己气醒了。
卿舟雪在愈挫愈勇的路上一去千里,总算真正叫醒了她,虽然莫名地被师尊瞪了一眼。
好不容易收拾完的云舒尘终于领着两个徒弟出了门。
面前这明媚的太阳光晃得人眼花,兴许还未过午时。
……算是如期。
穿至密林时,卿舟雪走得稍微慢一些,跟着师尊后面,看着她与余英二人越走越近。
一种直觉在心底轻轻敲着。
卿舟雪缓步走着,尽量无声地碾过脚底下的枯枝腐叶。她仍是觉得不对,于是快走几步,先一步将余英拉了过来。
余英被她攥住手腕,神色有些诧异,连云舒尘也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卿舟雪稍微松了一些手劲,淡淡道:“师尊只管走路,我照看师妹就好。”
云舒尘点了点头,余英没有任何异议,便跟在了卿舟雪身旁。她一开始进入这密林时,还显得有些惧怕,毕竟四周都暗沉沉的。
但走过一段后,发现也没有碰上什么危险。于是这话也愈发多了起来。
“旁人的灵根都是金木水火土,为什么师姐的偏偏是冰?”余英甚是好奇地看着她。
“冰自水而生,也不算与五行毫无干系。”卿舟雪一面警惕着后方,一面轻声答道。
“那应该比水灵根更厉害才是。”她的语气中饱含着羡艳,拉扯着卿舟雪的衣摆,晃了晃。
天底下没有最厉害的灵根,修行的关窍,主要是靠己身。
卿舟雪正想回答,却听见云舒尘在前面说了声:“应是此处。”
一道石缝之间,弥漫着潮湿而腐烂的气息。但是其中洞若幽微,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波澜。
这是一个秘境的入口。
“准备好了么。”云舒尘向身后瞥了一眼,轻叹道:“到时候能瞧见什么东西,这可说不好。”
卿舟雪点点头,见师尊的身影没入其中以后,她一手牵着师妹,闭目穿过了那道石缝。
虚晃的感觉再度袭来,她余下那只手悄然抬起,摁上了腰间的清霜剑。
再度站稳之时。
一处至为幽暗的洞穴,自脚步的回声来看,应该很是封闭。
伸手不见五指。
“……师姐!?”余英的声线在颤,伸手往边上抓去,很快被卿舟雪嘘了一声。
“别出声。”
“活物的气息,有倒是有,只是离我们尚远。”云舒尘的声音自前方飘来,温温淡淡的。
一阵窸窣之声,像是有何物被翻了出来。
微明的光自她掌心亮起,顿时填满了整个幽闭之处。
那是一盏提灯,其中似乎并非凡火,而是压拢在一团的灵力,甚是耀眼。
云舒尘将提灯的手柄放在卿舟雪手里,眉梢微蹙:“大乘期的妖兽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是要与之拼命。就算是我在,也不一定能保你们二人全然无恙。”
“嗯,我会看着她的。”卿舟雪正色道,将小师妹又扯过来了点儿。
不知为何,云舒尘向她迈了一步,衣袖拢住了灯笼,在一瞬灯火几乎全灭,四周又陷入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卿舟雪感觉到她的唇擦过自己的耳侧,轻到近乎是气音:“你看好你自己就行。”
温热转瞬即逝。
而后她撤开了手,灵光又被催动,重新盈满室间。
卿舟雪回过神来,发觉云舒尘的身影飘渺,步伐虽是不快,但已经走出来几丈远。
她定了定心,将余英牵好,继续跟在师尊后面。越往里头走,一股子妖邪的气息愈发浓厚,带有一种浓郁的血煞之气。
并非所有的妖气都会如此血腥。只有以杀生为道,血肉为食的妖孽才会如此。
清霜剑此刻已经出了鞘,悬浮在卿舟雪的手侧,她随手一抬,便能抓握。
脚下忽然传来一声爆响,余英惊叫出声,卿舟雪将提灯放低了一看,师妹不甚踩死了一只小虫,浆液自其中渗出。
正在此时,走在前面的云舒尘忽然顿住,往后倒退了一步。
“怎么了?”
“把灯给我。”
卿舟雪将灯递了过去,在交接之时,她感觉师尊的手似乎有点凉,掌心似乎都出了层冷汗。
这是怎么了。
云舒尘捏住灯笼,将其取了下来,而后往前一掷,灯笼悬浮起来,缓缓向前飘去,顿时照亮了前方一大片。
在盘曲的洞穴之中,地上密密麻麻地长着甲虫,几乎铺满了地面,洞壁之侧,甚至还有很多倒悬在洞顶。
它们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沉睡。
云舒尘在看清了那群小东西长成什么缺德模样以后,一时胃疼。
她本是想扶着旁边的洞壁缓一缓,但又想起了什么,手还未挨上便像碰了火炭一般缩回来。
一层霜色蔓延洞壁,而后悄然无声地靠近了前方的路。
云舒尘回头看去,卿舟雪双指并拢,竖在胸前,清霜剑仍然悬浮在她手边,弥漫的寒气将温度降得很低。
“此虫系群居,在外门授课时说过,”卿舟雪冷静道:“遇寒则僵直不可动。师尊,我们完全可以踩着走过去。”
——“我们完全可以踩着走过去。”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