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取下小雀叼送过来的信,尚无暇去看,她弹指一挥,那只鸟影顿时消散。
她冷淡地站在伽罗殿前,看着四周冒起的销烟滚滚,几乎要将这座矗立在魔域之极的宫殿吞没。
云舒尘身旁站着梵音,身后是一众乌压压的人马,正一波一波地涌上,试图将伽罗殿最后一层禁制突破。
梵音出身于郁离的部下,这些年来,她一直歇力收买自己的势力,丰满羽翼。
云舒尘给她指了一条大的方向,在诸多细节之上皆是她自己掌控。
结果这个丫头完成得相当不错,短短几年,也能和郁离分庭抗礼。
按理来说,本不该如此。
云舒尘只是猜测,唐无月因为当年摔猫一事,打心底里不信任郁离。
那个女人亦很多疑。
此时能有第二个干干净净的人用,她绝对会将郁离调动一众魔兵的权力分开些许,这点儿好处也就落到了梵音头上。
一个梵音的确不能成事,但由于这些年的残暴统治,貌合神离的臣下不在少数,本就有聚集的趋势,只是碍于君上修为高深,手段毒辣,才一直没敢掀出什么风浪。
这位幸存的遗脉,是压倒伽罗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
“不是说再等几日么,为何挑在今日?”云舒尘眉梢微蹙,她不得不留于此处,盯着看着。
此次估计要完全错过问仙大会。
然而卿舟雪留在流云仙宗,她并不能把心全部塞回肚子里。
可此战急迫,唐无月的修为与她差距不大,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分出一只小雀来护着她了。
“最近她忽然屡次试探我,然后……似乎郁离也知晓了一些风声,与她说了什么。昨日唐无月召我回伽罗殿。”
梵音抬起眼睛,低声道:“此一趟便是鸿门宴。姨母,我若不背水一战,此次怕是走不脱了。”
云舒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忽而笑了笑:“你之前不是不怕死的么。”
那双眼睛在多年前还是纯粹的,只暗含着复仇的一腔殷血。
现如今,这丫头步步逼近唐无月,步步靠近君上之位,这些年的握权,这些年的锦衣玉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破土而出,眉梢眼角都浸染着一种压抑又想爆发的意味。
那是一些被良好掩饰过的野心。
她不想死。
她想坐上那个位置。甚至有一日,她也可能视云舒尘为眼中钉。
这点倒是不怎么好。
云舒尘眉梢更蹙,她宁愿选软弱听话一些的。
不过她现在不得不帮她,毕竟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梵音闻言,连忙低眉:“姨母,我别无二心。只是怕有负你说过的话。”
云舒尘点点头,“郁离的人呢?”
梵音道:“所剩不多了,此刻估计都在殿中。”
“她的修为很高,待会进去,你莫要轻举妄动。”
“是。”
待到外头死的死,伤的伤,声音消融在所有烟灰之中,彻底安静下来,伽罗殿的门却自发敞开。云舒尘只带着梵音一人,缓步从容走了进去。
这倒是第一次仰着头进去。
上一次是低着头进来的,上上一次甚至是跪着进来的。
云舒尘没有看坐在王座上的女人,她第一眼,反而是望向王座背后华美而妖异的娲神人首蛇身浮雕。
“你还是回来了。”
唐无月冷冷一笑,她支着下巴靠在一旁,另一只手抚在膝盖上,不屑道:“你以为死几个外头的杂碎,又烧一把伽罗殿,便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又将目光瞥向梵音:“看来是养不熟的狗。”
“自家姊妹,何必将话放得如此难听。”
云舒尘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若怨我也罢,我兴许真不知那是你唯一的宝贝女儿。”
这话直往人心窝子上戳了一刀,下一瞬,云舒尘便感觉一道掌风朝面门袭来,她的手指微动,瞬息之间,往后挪了几丈远。
衣摆定住之时,她手中忽然多了个折扇,扇面一开,堪堪挡住唐无月。
云舒尘勾着唇角:“表妹这君位坐得久了,是不是还忘了些规矩。嗯?”
魔域之中,向来以实力讲话,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倘若有人敢单挑胜过此一任君主,且取而代之,众目睽睽之下,会恭顺地承认新主。
这也就是为何,历代少君都是从修行最有资质的孩子中选——不然根本守不住君位。
唐迦若还在世时,是魔域之中修为最高者,她死后,唐迦叶便成了顶梁柱,顺理成章地接管伽罗殿。
包括唐无月,云舒尘虽然不喜她,但也不得不承认,若论实力,她是此境的佼佼者,镇守此处不受外人侵扰,当之无愧。
嗯,至少在自己回来之前如此。
唐无月闻言,微微眯了眼:“修道之人,没有这种资格。”
云舒尘也冷笑了一声,她将目光挪向一旁随时准备护主的郁离,挑眉道:“不配么?”
郁离错愕了一瞬。
初代女君的后人,在郁离心中,只要她实力足够,自然是有资格一战的。
而当云舒尘这种要求抛出来以后,唐无月不能拒绝,君主之位就处于一个变易的时期,谁输谁赢还不知晓。
郁离与剩余的残部顿住脚步,静观其变,自动为她们二人让出一个圈。
云舒尘收回目光,她知道她不会再出手了,她转眸再次看向唐无月身后的神像浮雕。唐无月似乎也瞬间冷静下来,戒备地估量着她。
心在这一刻再度沉静下来。
如同多年前的复仇一样,上次为了师娘,这次为了自己,可是她仍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
……是了。早日结束这一切纷争,还有个傻姑娘在眼巴巴等她回去看比赛。
她闭上眼,定了定神,手掌之中五个光点一盏一盏亮起。
此刻无风,满头乌发却自发散开,飘在身后。
*
天高云淡,微风不燥。
面临决赛,场外的气氛相当浮躁,甚至有人私底下开起了赌盘——押大押小,被流云仙宗巡查的弟子训斥了一通,而后那帮子人手忙脚乱地收了起来。
巡查弟子随便一看,并不意外。
问仙大会,流云仙宗从未输过。
几乎所有的银票都押注了他们,也不知这赌盘开来到底有何意义。
不过巡查弟子走后,赌盘又被默默翻了过来。
“别看了。”林寻真拍拍阮明珠的肩膀,那家伙正恼着想要自己在太初境那边添上一笔,谁都拉不住。
最终林寻真反而被她摁着手再写了一个,她索性随她去了。不过多时,白苏也执笔轻轻落下一款。
卿舟雪本觉得这种赌局无甚意义,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有时是师尊回忆的神色,轻叹只是差了一招,偶尔也零星闪过掌门的脸,还有越师叔扬言要揍扁他们那帮徒子徒孙……
她想了想,留下了自己的名姓。
总共才四人十一个字,瞧着孤零零的。但还未干涸的墨痕被日光一照,边缘熠熠生辉,无端地显露出一股子意气风发来。
就算没有人敢押,自己押上自己,总不算是输。
顾若水等人已经在场上候着,没过多久,卿舟雪她们也站上了擂台。
卿舟雪再次于擂台之上,对上那双冷傲的眼睛。上一次这般对视时,她尚惧怕雷鸣,因此错失先机。
后来她戴着镣铐在天雷下舞剑许久,随后突破时又斩下一道雷劫。
雷火几乎淬炼了她的全身,而当一次又一次直面恐惧以后,此刻只剩下心如止水。
卿舟雪再无什么波澜,静待比试开始。她的冷淡更多的时候总是掺着柔和,不像对面那般刺人,安安静静的待着,气场要平和许多。
故而无人能想象到,面前这个年轻姑娘曾经斩下过九重雷劫之中的最后一击。
顾若水也想象不到,但她知道,和卿舟雪她们这一战,肯定会艰难许多。
一声鼓擂响。
宛若春雷顿生,在流云仙宗之上,缓缓荡开,四面八方都泛起波纹。
问仙大会定音的一战,终于拉开帷幕。
阮明珠一直站在最前,她将刀尖点地,习惯性地在地上留出一道火线。
关浅浅笑了笑,她抬起了手,嘴中念了一句什么。但是奇怪的是,众人却一时瞧不见她施法产生了什么痕迹。
可就在此时,那道凤凰真火留出一线烈焰却势头大涨,反朝卿舟雪这般涌来。
好在她退得相当迅速,才未让火星跳上自己的衣袍。
阮明珠一愣,这是……
竟是风灵根?
风相由木相衍化而来,不属于五行之中,也是相当罕见的一种。
难怪……除却顾若水,这一路过关斩将地来,那几位法修藏着掖着,几乎只用纯粹的灵力压制对方。然后顾若水也不出剑,一道落雷,把别人电晕过去,直接甩出了圈。
她们观摩了许久,流云仙宗都是这种粗暴到直接靠修为碾压的打法。因此一连很多场,都叫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她的火焰吹不熄,但是却容易反扑自身。阮明珠还没自大到能与法修比控法,她索性将火苗压小了一点,在地面像一层茸茸的伏草,以便自己控制。
顾若水依旧没有出鞘,她立在原地,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保留实力。
三位法修分布站着,关浅浅为首,为防对方近身突袭,一座小型的龙卷在擂台中央立马成形。
这是很传统的打法,所有的法修总是想着和对方拉开距离。
在这种距离之下,对面能控法者众多,会处于绝对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