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燃只觉一桶冰水泼在身上, 通体皆寒。
她迈步上前,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看着杨诗甜通红的眼睛和不断滚落的泪珠儿, 所有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卡在嗓子眼里, 出不来。
“小甜…是我不好,你别哭。”
“你告诉我错在哪里,我改, 所有的我都愿意改。”
她声音渐渐透出一股软弱,漆墨般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杨诗甜抬起手, 用手背狠狠抹去眼角泪水,红着眼看向她。
“许学姐, 别说笑了!”
“你是天之骄子, 是钢琴天才,你怎么会错?”
“你从来都不会错, 错的是我, 是我娇气又黏人,是我惯能作妖,是我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明知你不喜欢还硬要纠缠于你!”
她一边说话,泪水一边决堤而出, 顺着脸颊汩汩流淌, 两条晶莹的泪痕汇集到她雪白的下巴尖, 然后不断线地坠在胸脯、地板上。
许燃惊慌失措:“小甜, 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 我真的喜欢你…”
可是杨诗甜泪水越来越多,猛然打断她的话。
“到了现在你还想骗我?”
“你喜欢我会对我那么……”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话头,看着许燃的眼神复杂又幽怨。
她说这些过去的事做什么?说了就能弥补以前受到的那些冷落和嫌弃吗?
不能的,不止不能,还显得自己是那么可笑,两辈子了,还对她抱有斩不断的情愫,甚至相信她能对自己说话算话。
“罢了….罢了…”她连说两个罢了,眼神愈发失望,带着深深的怨。
“真的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你,更不该为了戏弄你和你纠缠这么久。”
许燃看着她娇艳如花的脸上淌满泪水,眼底水色湿红,透出对她刻骨的失望。
她胸口忽然发颤。
印象中,杨诗甜是那么娇软的一个女孩子,以前只会对她撒娇耍赖,偶尔闹闹小脾气,何曾说过重话?
可此时此刻,她眼神冰冷,神情决绝,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燃心口猛地发疼,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了一下,一股凉寒之感从闷痛的心脏扩散,极速蔓延,很快就窜到了嗓子眼,激的她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双手。
可是杨诗甜早有准备,直接往后退去,绕到了茶几对面。
“别装模作样了!”
“一切都结束了,就这样吧。”
“多余的话都不必说了,说出来也是个笑话!”
她说完这些话,转身就往门口跑,许燃意识到她要夺门而出,胆颤心寒,当即飞奔追上,抢先一步挡在门前。
“你让开!”
杨诗甜泪眼朦胧,可是桃花眼里不复怒火,只有冰冷。
许燃声音恳求:“天太晚了,明早走,好吗?”
杨诗甜狠狠别开脸,不肯看她。
两人僵持片刻,杨诗甜愤愤地又抹了把泪水,转身走向房间,接着“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许燃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了门背上。
她站在那里,看着紧闭的房门,思绪犹如风卷野草,杂乱无章,乱如麻团。
许久后,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脖颈低垂,双手抵住额头,像尊雕塑,无声无息。
忽然,房门一声轻响,打开了。
许燃僵硬地松开手,扭头望过去,杨诗甜面无表情,从门后走出。
“小甜…..”
杨诗甜径直来到客厅,压根没看她,抓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包包,转身又走了。
许燃嘴唇微动,却没能说出来话。
她收回目光,双眼无神地落在茶几上,蛋糕礼盒、玫瑰花束、四叶草项链,在灯光下精致耀眼,却仿佛在嘲笑她。
曾经,杨诗甜爱她黏她,恨不得把对她的爱昭告全世界,可她满是不耐,后来更是心生嫌弃提出分手,整整两年,她自以为尽职尽责做着她女朋友,却从未费过什么心思为她准备一份这般像样的礼物…
许燃扯了扯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忍不住拿起手机,翻看着杨诗甜的对话框,从加她至今,杨诗甜回的信息寥寥无几,倒是她,答应每天给她发至少10条信息,所以这些日子下来,着实积攒了不少。
这一世,情形和以前反过来了。
以前她不耐烦甚至嫌弃的事情,忽然求而不得了。
她苦涩不已,正要放下手机,忽见小号上的信息不断弹出。
【群主:许燃学姐今晚特霸气,在酒吧当众将小甜拦腰抱起送回了家,帅的一比】
【吃瓜小美:我听说许燃学姐给杨学妹补过生日,结果她跑去酒吧玩?自己喝醉了还要许燃学姐去接?这也太能作妖了吧!】
【瓜田的猹:就是啊,昨天晚上不去参加许燃学姐的庆祝宴会,也不准许燃学姐和其他人跳舞,我以为这已经够作妖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果然是我单纯了!】
许燃眸光骤寒。
【吃瓜的rjj:许燃自己不想和其他人跳舞,不关杨学妹的事。】
【吃瓜的rjj:补过生日是许燃心甘情愿做的,也不关杨学妹的事。】
【吃瓜小美:你哪位?说话不要太搞笑了】
【吃瓜007:许燃学姐那么优秀的人,还对杨学妹那么好,她不止不珍惜,还一个劲作妖,怎么不关她的事?】
【在线热销啤酒瓜子花生:别搭理,搞不好又是一个乐山大佛,有个林双木和杠精已经够够的了,怎么还有这种人,切】
【吃瓜小美:姐妹出来预测,接下来杨学妹会怎么作妖@吃瓜的小糖】
【吃瓜美少女:呼叫姐妹@吃瓜的小糖】
【吃瓜的小糖:不用预测了,以后也不会有瓜吃了】
正要怼回去的许燃,看见这条弹出来的消息,惊地好一会儿都没回神,忽然站起身,看向了房间,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无声无息。
【吃瓜小美:怎么回事?快说说】
【吃瓜007:蹲】
【林双木:蹲】
【吃瓜的小糖:她们已经分手了】
群里瞬间炸了!!!
【群主:卧槽!!!】
【吃瓜小美:真的假的?】
【林双木:我没眼花吧?】
【吃瓜007:这么说,我们打的赌赢了?杠精,你出来受死!】
一条又一条信息不断刷屏,许多瓜友疯狂质问和艾特(吃瓜的小糖),可是她再也没了动静。
许燃看着不断闪烁的信息,许久都没有眨眼。
不由自主滑回那条信息,点开她的头像,看着熟悉的昵称、签名,眼神复杂至极。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是那么不舍。
她枯坐一夜。六点半,杨诗甜的房门准时打开了,她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头发有些凌乱,看不见神情,有些没精打采地走向洗手间,许燃听见流水声,起身走向厨房。
她做好早餐,切好蛋糕,一样一样摆在餐桌上。
杨诗甜正在擦手,眼眸低垂,神情恹恹。
她站在客厅和洗手间的走廊口,静静等着。
杨诗甜洗漱完毕,挎上自己的包包,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许燃看见她脚步直奔门口,心为之一悬,立刻快步追上去,挡在她面前。
杨诗甜沉声:“让开!”
她头也不抬,许燃只能看见她细密乌黑的长睫垂落在眼眸上,显出异常伤感的神色,她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轻声道:“吃些早餐,好吗?”
“不吃,你让开,我要出去。”
许燃凝眸望着她:“小甜,不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不是你不吃早餐的原因,好吗?”
她语气异常诚恳,听来竟透着一丝软弱。
杨诗甜忍不住抬头瞥了她一眼,看见她幽深的眼神,黑的深不见底,里面寸光也无,她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痛了。
算了,吃就吃吧,就当是和她吃的最后一顿饭。
她没说话,转身走向餐桌。
许燃跟着坐到她对面,两人默默吃起早餐。
杨诗甜毫无胃口,只喝了半杯牛奶和一个煎蛋,就放下了餐叉,蛋糕连看也没看。
许燃跟着放下餐叉,抬头瞧着她,看见她眼角还有些湿红的水色,她的心又有些闷痛。
饭后,她一路默默陪在杨诗甜身旁,一直陪着她走到教学楼门口才停下,目送着她走进去,这才转身往自己的教室走。
一路走,一路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
经历了一夜的难过后,思绪仿佛清晰了一些,她记起昨晚发生的所有场景,说过的每一句话。
忽然,一句话像道闪电般击中了她。
许燃停住脚步,脑海只有杨诗甜那句“你还是偷看了”在回荡。
情书!!!
她骤然转身,直奔家中。梅映雪已经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保姆在做清洁,许燃直奔储藏室,开锁,取出日记。
来到书房,她反锁上门,翻开封面。
期间保姆来敲门,问她要不要喝茶,她没理。后来保姆来问她中午是不是在家吃午饭,她依旧没理,再后来,日斜西山,钥匙转动门锁,传出保姆问好的声音,她这才惊醒,合上了日记本。
抬头,对上梅映雪莫测的目光。
“你还知道回来?”
许燃没说话,腾手将日记放进抽屉,轻轻合上,站起身:“妈。”
梅映雪目光在她身上扫视几眼,转身往外走:“来我房间,我有话和你说。”
许燃跟进去,梅映雪转过身来,房间没有开灯,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沉沉的。
“出国前我让你回家一趟,为什么不回来?”
“有事。”
“是真有事,还是故意不听我的话?”
许燃皱眉,没有回答。
梅映雪冷冷看着她,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才得了一个肖邦金奖,你翅膀就硬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培养到现在的成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跪下。”梅映雪忽然爆喝。
许燃猛地攥紧十指,身形晃了一下,却没动弹。
“许燃,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梅映雪再次爆喝。
许燃转身往外走:“我回去学校了。”
她快步走进书房,取出日记,抱着出来,梅映雪气势汹汹堵住书房门口。
“你拿的什么?”
“许燃,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回答我!!!”
许燃脑袋猛然炸开,头疼如裂,猛地向前扑去,一只手按在墙壁上。
梅映雪乌云满布的脸色这才慌乱起来,伸手去搀扶她:“许燃?”
许燃按着墙壁,挣扎站稳,轻轻甩开她的搀扶,从她面前挤出书房的门。
本来冷静下来的梅映雪瞬间又失控了。
“你给我站住许燃!”
“我不准你走!”
她要扑上去抓住许燃,许燃猛然停住脚步,忍无可忍地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妈妈。
“妈,爸爸确实出轨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你可以有自己的新生活,你为什么不能清醒一些?”
梅映雪的脸色刹那间苍白,站在原地,浑身哆嗦。
许燃立刻转身走向大门,门关上那一刹那,她听见背后传来暴跳如雷的嘶吼。
“你个孽畜!”
“我的事用不着你提醒!”
“我是你妈,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许燃越走越快,直到听不见这些嘶吼,她才缓下步伐,脑袋里那股突如其来的炸疼,也好了一些。
***
杨诗甜的日记很厚。
她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看到最后一页。
看完最后一个字,她翻到第一页,目光凝视在那朵早已枯萎的栾树花上,旁边有一行幼稚的字,蓝色笔划,写的歪歪斜斜,却可见认真:“灯笼姐姐和小糖第一次见面,送给小糖的灯笼花。”
她被杨诗甜的日记震的久久无法回神,可是也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之中。
原来灯笼姐姐就是她,原来她和杨诗甜小时候就认识了...可为何那么多事,她都不记得?
许燃忍不住努力回想,可是脑袋立刻发出炸疼,仿佛要裂开。
她不得不停下,拿起手机给杨诗甜打去电话,一直没人接,发去信息,也没有回应。
正值中午,央大刚好放学,杨诗甜和室友走出教学楼,余晓敏叫道:“小甜,许燃学姐来接你了。”
杨诗甜瞥了一眼:“我和她已经分手了,我们没关系。”
余晓敏和李胜男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许燃走到她们面前:“我有话和小甜说,麻烦三位学妹。”
余晓敏、李胜男、钱宝宝这才回神,赶紧点头走开,杨诗甜也没阻拦,面无表情,等人都走了才冷冷问道:“我话都说的很清楚了,许学姐还有什么事?”
许燃闻言又是心头一痛,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我有话和你说,一起吃午饭好吗?”
“不行!”
许燃凝眸望着她:“吃完午饭我陪你去我家,把情书…还给你。”她说出最后三个字,只觉心脏坠坠地沉痛。
杨诗甜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神色涌出一抹惊疑:“真的?”
许燃捏紧指尖:“是。”
杨诗甜眼神变得犀利:“现在就走,我和你一起去拿。”她还是有些不信,担心她又出尔反尔。
许燃犹豫,她怕杨诗甜拿走情书就不理她了,她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杨诗甜神色马上变了,脸色骤冷。
“许学姐,你要是做不到,就永远不要说出来。”
“不然,真的很让人反感。”
她语气陌生,带着浓重的疏离。
许燃心头更加闷痛,墨眸认真凝视着她,轻声道:“是真的。”
她没再提午饭的事,转过身往校外走,杨诗甜默默跟上。
等来到家里,杨诗甜忍不住问道:“情书在你这个家?”
许燃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想要解释,却又木已成舟,只能点头:“是。”
杨诗甜眸光顿冷,眼圈突然就泛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果然是偷看了她的情书,还一直死不承认,现在她和她决绝了,她才肯还回来。
她强忍泪水,昂首问:“情书呢?”
许燃从书房取出,还没递到面前,杨诗甜就快步奔到跟前,一把抓在手里,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的泪水也是在这一刹那掉了下来。
她怀抱情书,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儿。
身躯一摇三晃,慢慢向地上滑去。
许燃的心像是刀扎一样,猛地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不要你抱!”
杨诗甜拼命挣扎,双手拍打她,可怎么也挣脱不了,最终哭的一塌糊涂,倒在她怀里。
许燃抱她良久,杨诗甜的泪水打湿她肩头,慢慢地只剩下小声的抽泣,她终于沉痛地开口问:“情书我还给你了,不分手,好吗?”
杨诗甜呜咽一声又哭了起来。
“不要!不要!”
许燃听见她在哭声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顿时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发出密码键输入的声音,接着大门被人推开,梅映雪出现在门外,目光冷飕飕地朝她们看来。
“我说你怎么翅膀硬了?”
“原来是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勾搭上了!”
梅映雪气势汹汹走进来,直奔二人。许燃立刻将杨诗甜挡在了身后,沉浸在伤心中的杨诗甜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完全挡住了。
一只手腕还被许燃紧紧握住。她止了泪水,从许燃身后偷偷望去,只见梅映雪一脸阴沉地来到她们面前,目光像是刀子般剜在她身上。
那种呼之欲出的挑剔、鄙夷,令杨诗甜心惊胆颤。
“她是谁?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许燃沉声:“她是我女朋友。”
杨诗甜没吭声。梅映雪瞬间暴怒:“孽畜,你怎么能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搅合在一起?”
许燃紧皱眉,猛然抬声:“妈,她是我女朋友,我希望你尊重她。”
“笑话!”梅映雪目光冰冷,语气充满居高临下的嘲弄。
“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一切都要按照我说的做,我没准你交往对象,你绝对不准和任何人来往!”
“尤其还是这个一看就是狐狸精的女人,不三不四,品性肯定……”
“妈!!!”许燃猛地出声打断她,“请不要再说了。”
她拉着杨诗甜要绕开梅映雪往外走,梅映雪立刻被激怒,怒目圆睁,拦到她面前。
“许燃,我含辛茹苦培养你成才,你就是这么对我?”
“不止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还和你那个渣男老子一样,和狐狸精厮混在一起!”
“你立刻给我把她赶出去,再也不准她出现在我们家里!”
许燃没说话,再次拉着杨诗甜往外走,走的过程一直将杨诗甜护在自己侧边。
“不要脸的狐狸精,你给我滚!”
梅映雪追上前来,要来抽打杨诗甜,被许燃一把抓住胳膊。
她似乎不敢置信,瞪着自己女儿:“许燃,你敢为了这个狐狸精忤逆我!?”
许燃缓缓松开手,梅映雪一巴掌打下去,“啪”地一声,许燃的脸猛然偏向一边。
杨诗甜惊呆了,她惶恐地望过去,只见许燃脸上立刻现出五条红色的指痕。
她本就复杂激荡的心情一下子崩断弦,忍无可忍地叫出来:“梅阿姨,请你别打许燃了,我和她没有关系,我这就走。”
泪水夺眶而出,她抱住情书,朝门口跑去,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许燃一把抓住她手腕,带着她一起冲出大门,她力道非常大,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带着她飞奔向电梯,冲了进去。
梅映雪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叫:“许燃,你给我回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这个不孝女!!!”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许燃立刻转向杨诗甜,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杨诗甜目光异常复杂,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好一会儿才开口:“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