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狂砸乱扔的声音渐渐停歇, 梅映雪的咆哮也平静了下来,保姆小心翼翼地问:“许小姐,我先挂了电话, 去看看太太?”
“好。”许燃主动挂断。
车厢里很安静, 她手里捏着手机, 脊背微微佝偻着,神情索寞,眼底还带着丝恍然, 像是还没从梅映雪的歇斯底里中抽离出来。
曾经那些靡所底止的咆哮,尖刻的话语, 阴郁的眼神,像是风刀霜剑般, 劈砍在身上, 没有痕迹,没有伤疤, 却无声无息地渗进骨子里, 在那里扎根、腐烂,长成陈年烂疮。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些年,这些烂疮,还是能在梅映雪随便一句尖酸刻薄的语中,死灰复燃,如同午夜醒来的噩梦, 让你惊悸, 悒闷, 浑身不安, 冷汗淋漓,却只能眼睁睁地, 无能为力。
叮咚。
许燃从渊默中抬头,看见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阵凄厉的尖啸,已经过去了,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杨诗甜:照顾好自己。】
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肌肉忽然牵扯了几下,扭曲着,嘴角也在勾扯,努力地上扬,最终露出一抹异常艰涩的笑。
在黑暗深渊挣扎时,有一抹阳光照进来,真的,很好。
她目光落在信息上,短短五个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才认识这几个文字一样。
看一下,唇角向上勾扯一下,再看一下,唇角再度上扬一分,慢慢地,冷若冰霜的整张脸,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嘴唇上扬的浅笑,而是整张脸都溢出了笑容,眼睛里的冰冷也像是融化的雪水,变得柔和、温润。
有东西在心底慢慢地滋生,像是一股细小的泉流,暖洋洋地,往外汩汩流淌。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了。
清晨八点从梅家出来后,整整一上午过去,只喝了半瓶纯净水,此时看见这条信息,才觉到腹内空空。
忽然好想飞奔过去,陪她吃午饭。
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她的手就下意识握住了方向盘,几乎是不可遏制地想要赶去见她。
见她。
这个念头非常的强烈,身体和心灵都在发出召唤。
她紧紧攥住方向盘,直到冷白的手背肌肤上,泛着薄薄的青筋,才强迫自己松开。
梅映雪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我会的。小甜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一边打字,一边蹙起眉心,努力思索着关心人的词句,封闭感情太久,很多词汇对她来说异常陌生,如果不是那次高烧重开记忆之门,也许,她永远也感受不到被关心的滋味,是何种温暖。
她斟酌着用词,在这句话后面删删减减,逐字逐句增加新的内容。
【……好好吃午饭,多吃点你爱吃的,多吃蔬菜,饭后再睡个午觉。喝水好,多喝热水。】
她的指尖再次顿住,忽然想到学校西门口的那家奶茶店,杨诗甜下午是舞蹈课,就在西门口的教学楼,距离那家奶茶店很近。
最后,她补充:【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发送过去后,拨通了孙哲的手机。
“好家伙,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我替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梅阿姨将我骂的的狗血喷头,还说要找我爸妈告状,让他们把我吊起来打……你到底要干什么,必须得给我交个底,不然真过分了哈。”
孙哲逮着她就是一通输出。
许燃很平静:“你继续转发,降价,急售,让她一直能看见。”
孙哲差点给她跪了:“不是,你这是要害我吧,我才转发了一次,梅阿姨就跟要吃人一样,再转发,不得来学校和我拼命。”
许燃波澜不惊,淡淡道:“她打电话你就接,无论说什么,你都装作不知道,然后……”
她对孙哲交代起来。
***
室友已经去吃食堂了,杨诗甜发完信息,站在楼梯道里,等了一会儿。
十分钟过去了,也没收到回复。
那股久远的失落感,腾地一下子复苏了。
她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步伐走的有气无力,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
早知道,就不对她心软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她发信息,她也不及时回复。
之前答应我,永远第一时间回复我的信息,她压根做不到。
心里开始隐隐约约的难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等她信息,等到肝肠寸断的日子。
那时候,一节课45分钟,她能看手机100次,下课更是盯着手机不敢眨眼,可是越是期望越是失望,后来,她每次给她发完信息,心里都会很难过,因为知道,可能要第二天才能等到一条短短两三个字的回复,也可能一直等不到回复。
她一直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她都不肯满足她。
下来楼梯,沿路都是吃完饭来教室午休的同学,忍不住偷偷打量她,也有冲着她打招呼的同学。
她手攥着包包的带子,微低着头,神情沮丧,像朵被霜打了的花骨朵,淹头搭脑,无精打采。
碰见打招呼的男生女生,也只是“嗯”一声,显得失魂落魄。
“小甜学妹怎么了?”
“好几天没看见她和许燃学姐一起了,不会她们吵架了吧?”
“许学姐的妈妈前几天骂了小甜学妹,肯定是有矛盾了。”
“嗐,这事闹的,好不容易磕了她们的CP,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婆媳矛盾,最难搞的,对了,好几天没见许燃学姐了,不会被喊回家闭门思过了吧?完了完了,恶婆婆要棒打鸳鸯了!”
杨诗甜一字不漏全听在耳里,心中忽然一动,难道她真的被关在家里,被梅映雪教训了,所以没能回我信息?
就在这时,有个女生不咸不淡地插了句嘴。
“许学姐那么优秀,她妈妈挑剔点理所当然,要是真喜欢许学姐,就应该包容她理解她,骂一顿怎么了,有许学姐这么优秀的人做对象,就算天天被骂不也该受着吗?”
“奉劝某些人别太作了,把我们女神抢去了,挨个骂怎么了,承受不起就让位!”
杨诗甜脚步一顿,朝着那个女生看了一眼。
这女生眼神畏缩,将脸躲到同伴身后,她收回目光,飞快离去。
身后的议论声还在传来。
“就是,难道什么好事都要给她碰上?”
“屮,你们这是什么娘道发言,大清灭了几百年了好吧~”
杨诗甜脚步越走越快,手机依旧没有动静,发过去的信息仿佛石沉大海。
一股愤愤的感觉弥漫上心头,上辈子喜欢她,就委屈的不得了,所有伤心滋味尝了个遍,难道这辈子还要委曲求全?
凭什么?她又不是没人喜欢!
她来食堂打了饭菜,坐下来慢慢吃着,本来如往常一样的美味午餐,变得有些味同嚼蜡。
好像什么事,只要和那个狗东西沾上边,就总能牵动她的心肠,患得患失,七上八下,难过是她,伤心是她。
过了会儿,手机叮咚两声,来了两条信息。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非常想去看一看是谁发来的,可是她强迫自己忍住了。
算了。
这么多次了,自己是该涨涨记性,不要在乎,不要在乎,不要在乎。
吃完午饭,杨诗甜来到下午上课的教室,钱宝宝在玩手机,李胜男和余晓敏在小声聊天,她走过去坐了下来。
余晓敏马上捅了捅她:“小甜,你中午去找许学姐一起吃午饭了?”
杨诗甜脸色一黑:“别给我提那个狗东西。”
余晓敏和李胜男面面相觑,她吐了吐舌头,趴桌子上开始睡午觉,李胜男小声问:“小甜,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和我说说?”
杨诗甜摇摇头:“算了,没事。”
李胜男看她鼓着脸颊,闷闷不乐,小声哄她:“别不开心了,我去给你买奶茶喝,听说又出了新款口味,很不错哦,咱们一起尝尝吧?”
余晓敏耳朵动了动,马上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好呀胜男,被我逮住了吧,又偷偷对小甜好,我告诉你,我吃醋了,必须请我喝一杯,哼哼哼。”
钱宝宝十指飞快地操作着游戏,嘴巴同样飞快:“我也,谢谢。”
李胜男:“……你们抢劫吧!”
她委屈巴巴地摇了摇杨诗甜胳膊:“小甜,看罢,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杨诗甜很少见她这幅装可怜的模样,噗嗤笑了:“好啦,我请大家喝,我现在兼职挣钱了。”
她说着要起身去买奶茶,李胜男马上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余晓敏和钱宝宝对视一眼,两人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起叹了口气:“唉,有人疼的滋味真好。”
“胡说什么你们!”杨诗甜嗔两人一眼。
她气来得快,也走的快,被室友三言两语,给哄的笑逐颜开,李胜男看着她笑脸,眼神很是温柔:“要不你歇着,我去买就行了。”
“不要啦,我和胜男姐一起。”杨诗甜挽住了她胳膊。
两人手挽手出来教室,结果迎面和孙哲撞上。
“啊哈,太好了,省的我再进去教室找你们。”
“给给给,你们自己拿去分,我约的妹子还在楼下等我呢。”
孙哲将两只手伸来,手上提着四杯奶茶。
杨诗甜和李胜男大眼瞪小眼:“什么情况?”
孙哲又将胳膊递了递:“接呀,奶茶,许燃让我代点的奶茶,给你们整个宿舍的。”
他说到这里,眼珠一转,语气调侃着道:“当然,连我也沾了杨学妹的光,蹭了奶茶喝。”
“快拿着!”
他将四杯奶茶塞到两人怀里,杨诗甜和李胜男不得不接住,孙哲挑了挑眉,转向李胜男:“喂,母……李学妹,照顾好杨学妹,不然唯你是问!”
李胜男眯眼:“你是不是皮痒了?”
孙哲转身就跑:“暴力狂,本少爷不和你一般见识!”
李胜男一手提着奶茶,一手扶额:“这个小白脸,就是欠收拾!”她掉头看见杨诗甜愣愣地:“小甜?”
杨诗甜猛然回神:“噢,走吧,不用买奶茶了,我们回教室吧。”
李胜男打量着她神色,低声道:“你是不是和许学姐闹别扭了?别生气了,你看她还惦记着给你买奶茶,说明她很在乎你。”
她说着安慰人的话,心里却隐隐地难过,但是很快又扬起笑脸,对着杨诗甜继续说道:“在一起就开开心心的,别怄气,有什么矛盾及时说开就好了。”
杨诗甜忽然停下脚步,一双秋水似的明眸看着她:“胜男姐,你说的真好,她要是有你一半体贴就好了,可是她什么都不和我说。”
她转过身去,拎着奶茶走向教室,李胜男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回神。
等她跟进去教室,大家已经在挑选奶茶,杨诗甜笑盈盈递来一杯:“胜男姐,我知道你爱这个口味,留给你的。”
“好呀,小甜,你对胜男也那么好,吃醋,疯狂吃醋!”
“好啦,喝你们的奶茶吧!”
几个人嬉闹了一番,抱着各自奶茶,开始偎窝,午后的教室,渐渐变得异常安静。
杨诗甜喝了两口,打开手机,直到这时,她才鼓起勇气去看收到的信息。
“狗东西到底在搞什么哦,发的信息怎么那么幼稚,说的话也怪怪地。”
她暗自嘟哝了一句,感觉许燃发来的信息,像个刚认字的小学生,遣词用句十分幼稚,啰里啰嗦,絮絮叨叨,不太像她这个冷酷学霸的作风。
而且,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日常的话,很普通的文字,显露出一种关心。
杨诗甜感觉别别扭扭地,可是眼睛却将两条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中午吃饭那会儿的委屈,也忽地好受了许多。
她想着李胜男的话,暗自想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问一问她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手机忽然发出了震动,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
屋子里满地狼藉,碎掉的花瓶,摔坏的画,稀烂的茶杯,歪倒的椅子,餐厅的饭菜被摔的满地都是,一尘不染的地板变得脏污不堪……所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都被人狠狠砸在地上。
两个保姆战战兢兢,躲在厨房朝外偷看。
梅映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暴戾。
忽然拿起手机,拨通了许燃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传来机械的提示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个孽畜,连我的电话都敢不接了?”
许燃联系不上,孙哲是个小滑头,压根问不出,就连赵铭哲现在也不接她电话。
梅映雪怒不可竭,感觉身体里像是有座火山在喷发,怒气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来,几乎快要把她整个人吞噬掉。
脑子嗡嗡作响,无数的负能量在燃烧,轰炸着神经,撕裂,她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忽然翻出了不久前存的一个陌生号码,拨打了过去。
响了两遍后,对面接通,传来一个娇软动听的女孩声音。
“喂,你好?”
“杨诗甜?”
“对,是我,请问你是哪位?”
梅映雪嘴角露出一抹仇恨般的冷笑:“我是许燃妈妈,你个狐狸精,是不是还在缠着许燃?”
“阿姨,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另外,我没有和她见过面了。”
梅映雪压根不信,对着手机话筒,咬牙切齿:“不是你这个狐狸精,她会不回家,不上课,连我这个妈妈也敢不理?”
“我警告你,别再纠缠她,还有,让她立刻回家!”
“阿姨,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放肆,我警告你,立刻让她和我联系,立刻和她断绝关系,不然我去学校曝光你,让你们学校开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