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止岐只觉得脑袋发热,像处在半睡半醒的梦世界里。梦里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睁开眼看见两三个苏昕叠成了重影。果然是做梦。苏昕出现在梦里是很常见的一件事,邵止岐没有大惊小怪。
梦里的苏昕拽了下她的手:“站起来,邵止岐。”
邵止岐于是慢吞吞站了起来,苏昕抓着她的手在前头走,这是熟悉的画面,邵止岐垂着脑袋看向自己被紧握的手,亦步亦趋。
进电梯,出来后她们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走,邵止岐又冷又热,每走一步都艰难,还不停打着哆嗦。在门前停下后苏昕的手伸过来在她身上乱摸,邵止岐本来已经很热了,这下脸颊更是发烫,她嘀咕了一句:“春梦?”
苏昕的手停滞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从邵止岐的口袋里拿出房卡,滴的刷了下门,使劲儿推着邵止岐肩头进去,一路把她推到床前,想把她推倒在床上却发现这人死站着不动,叫半天也不应声。苏昕最后放弃了,她没好气地说:“是春梦,所以你赶紧给我躺下。”
邵止岐这才脱掉鞋子爬上床,动作慢得跟只蜗牛似的。她跪在床上回头,迷迷瞪瞪地看了半天苏昕,歪歪脑袋,真心困惑地说:“这次我在下面?”
苏昕扯扯嘴角,又气又无奈又觉得好笑,她心想邵止岐你最好是真的发烧,不然你就惨了。
她拿出刚才上楼前管前台借的耳温枪,用酒精棉稍微擦了擦,然后鞋都来不及脱就单腿压上床靠近邵止岐——这人刚才问完以后就慢慢趴下来,跟只靠着尾巴睡觉的小狗一样蜷起身子侧躺在那,把脸埋在手臂里。
怎么跟喝醉了似的。
苏昕也没多想,她凑过去伸手,在邵止岐的头发里找着那只耳朵,对邵止岐此刻体温来说过于冰凉的手指微触又掠过,很痒,但是凉凉的又很舒服。当苏昕的手终于捏住邵止岐耳朵时她顿时发出「呜」的一声,苏昕听了嗤笑:就你?
她左手捏住了邵止岐发烫的耳廓,往外轻轻掰了下,把耳温枪的探头伸进去,长按测量键,等待滴声响起的时候她左手又忍不住捏了捏,邵止岐的耳朵现在简直红透,之前那个晚上她就捏过趴在膝盖头的邵止岐耳朵,又软又好捏,烫烫的触感更好,小绒毛覆在耳廓一圈,软趴趴的小狗耳朵。
滴声响起,苏昕松手,恋恋不舍。她看了眼测量出的数字:383度。
果然发烧了。
苏昕叹口气,有点儿愧疚。她觉得邵止岐感冒是因为她昨晚把大衣给了自己,紧接着还在楼下大厅熬了一宿。
所以这次不是心软。苏昕对自己说。是愧疚。
她马上站起来拿起手机订药店的外卖,看了眼送到时间起码要半个小时以上,又看了眼现在时间:刚过六点。她下单后退出来进微信,踌躇了下到底还是给李楠发了条消息:感冒了,帮我取消一下今天的行程。不用来房间找我,你就当放了天假。
发完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开水龙头打湿毛巾,又拿上一条干燥的回到床前。
邵止岐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趴在那,脸埋在手臂里,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这样不好擦身子,苏昕扳住她肩头把她身子翻了过来。一看果然已经睡着,就是眉毛还皱起,纠成一团。
她先拿起干燥的毛巾擦了擦邵止岐脸上的汗水,手指顺便揉了揉邵止岐纠结的眉毛,让她放松下来,舒展开来。
手指接着下移解开几个衬衫的纽扣,胸口果然也湿漉漉的沾着些汗水。苏昕低头停了几秒,但还是拿起了毛巾,飞快擦了圈邵止岐的脖颈,然后沿着锁骨伸入薄薄的衣襟。
邵止岐衬衫里头还穿了运动内衣,裹着她的胸。苏昕的手带着毛巾在她衣襟、内衣里到处抹了一遍,毛巾蹭过肌肤吸收汗水。所到之处的触感让苏昕不禁又意识到:
邵止岐的身材本来就高挑且匀称,健身后还逐渐长成了这样同时具备柔软和强韧的好身材。所以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点——
她的前助理在外表上具有十足的魅力。
但自己也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她是会承认邵止岐的魅力,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客观事实而已。简单擦过一遍后苏昕迅速抽出手,拿起另一条湿毛巾轻轻盖在了邵止岐的额头上。
肉眼可见苏昕松了口气。
完事后她起身拿起手机,点了份早餐。眼下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处理一会工作也可。
心里虽然这么想了,但苏昕没动。她站在床边抱着手臂,静静凝视了会邵止岐,然后突然俯身又捏了捏邵止岐的耳朵。
也不能说一点动摇都没有。
苏昕的手指抚过耳廓上的小绒毛,抚第五下的时候她听见发抖的呼吸声,苏昕挑起一边眉毛,她勾起嘴角,另一只手伸向皱巴巴的衬衫下摆,中指和食指隔着层纯棉的面料往下压,沿着幻想中的腹肌痕迹抚了抚。又是一阵几乎压抑不住的急促呼吸声。
装睡呢。
苏昕没意识到自己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好像只有喝醉发烧,理智丧失的时候,邵止岐才藏不住感情。这种时候她就不会像清醒的时候一样一直忍着、忍着,沉默。扔进去的石子被吞掉没有任何回应。
她还想玩下去,不过以防万一,苏昕还是拿来耳温枪又测了下邵止岐的体温,长滴一声后她一看:385度。高了02度。
还是先放过她吧。
苏昕抬起手后退,本就有的愧疚感又深了一层。
也懒得戳穿病人在装睡的事实了,苏昕坐在椅子上看起手机。躺在床上的邵止岐这才敢睁开一只眼睛。
她刚才差点就没憋住哼出来,以至于眼睛都忍不住流了点泪水,模糊了视线。一片虚影里她看见苏昕的身影。
邵止岐确实睡了几分钟,但苏昕给她擦身子的时候立刻就醒了。哪怕隔着一条毛巾,一件衣服,苏昕的触碰也让邵止岐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像被一只手一头按进水里顿时无法呼吸,巨大的感情伴随触摸把她淹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果然梦再怎么说也只是梦而已。现实带来的刺激太大了。
换句话说邵止岐已经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她刚才对苏昕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
还是不要想起来了。
太丢人,邵止岐有点想哭。她忍不住又闭上眼睛吸吸鼻子,苏昕好笑地看过来一眼。
怪可怜的。
愧疚和愉悦这两种情绪交杂,苏昕摇摇头,把注意力转到手机上,没事的时候她一般会浏览市场信息,看看股市之类的。可以做的工作很多。
这时邵止岐又睁开了眼睛。两人正好错过。这回邵止岐睁开的是两只眼睛。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似乎要把苏昕的模样刻在眼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是梦,是现实,苏昕真的没走——她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她才感冒的?
邵止岐忍不住生出些许庆幸和心虚。她知道自己感冒的主要原因肯定是布鲁克林大桥上迎着大风狂走的那几个小时,和苏昕其实没多大关系。不过很值得。如果不是突然感冒发烧,苏昕一定会一个人走掉,然后再也不会出现。
我了解她,所以我知道的。
就是现在,苏昕也很有可能下一刻就起身离开,赶去工作。
沉重的困意袭来,邵止岐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渐渐的,她整个人像是沉入了火山深处,灼烧着、煎熬着。但那是物理上的痛苦。在心理上邵止岐是快乐的。岩浆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象征着她膨胀的心情。所以她知道自己将会做一个好梦,睡一次好觉。
不知沉沉睡过去了多久,在难以捉摸时间的黑暗中她隐约听到门开门关,然后是塑料袋落在桌面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有人叫了她一声,但她没力气回,那人也就不叫了。又睡了一段时间。外头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好像下雨了。但很快就停。一片安静。
脚步声靠近,冰凉的手贴上额头,她听见谁说:“邵止岐,吃一点东西,把药喝了再睡。”
她说不要。是她自己说的吗?她醒了吗,还是在说梦话?邵止岐分不清。
那人叹口气,几乎哀求似的说:“听话。”
那个人——苏昕。她的前上司,她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卑微的语气。是因为在愧疚,所以才会低头。邵止岐有了一个很坏的念头。她咬着唇无力地说:“苏昕,我好难受。我——我还能好起来吗?”
她希望这般虚弱的话语能刺进对方的心里,扩大那份本不该存在的愧疚心。原来我也能坏成这样,邵止岐升上一股负罪感,但很快就被盖过——因为苏昕在她身旁坐下,抓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会好的。”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更任性的话,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好,不走。”
她听见苏昕笑了笑,在邵止岐绞尽脑汁想出下一个任性要求前问:“还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有的,有的。一定是有的。
邵止岐在心底举手呐喊。
可我为什么现在想不出来?是因为生病了吗。
那好亏。
要是能想出来一个就好了。一个更得寸进尺的愿望……
这个时候,是不是她说什么苏昕都会答应呢?
梦的黑暗里于是逐渐出现一个光点。光点逐渐扩大,成了个大大的光圈晕染着黑暗的空间。它在逼近,由远及近的音乐声逐渐响起,欢快又梦幻。那光圈朦胧成一片,最终覆盖全世界,最后瞬间变得清晰:巨大的方形玻璃建筑内,彩灯点亮,童话故事里的马儿正在互相追逐,跑成圆圈。
邵止岐低头许愿,把那愿望说出了口,投向现实。
很快她便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听见了轻轻一句「好」。是稍有点无奈,最后还是妥协的语气。太难得,以至于在邵止岐耳朵里听来这语气已经近乎于溺爱,像在给小孩糖果般的奖励。
这样的苏昕柔声说:“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去坐旋转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