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年有些瘦,但绝对不瘦弱,单薄的衣裳下,仿佛隐藏着很多力量。
他眯着眼睛,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有些向往,又有些畏惧,不敢接近,所以有些刻意的冷淡,就像陈长生对繁华人间的态度一般。
朝阳渐渐上行,突破天边那层薄云,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所有人依然看着陈长生,议论纷纷——听说他洗髓都没有成功,凭什么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苟寒食微微挑眉,觉得今日的陈长生比那天在神道上见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都看不透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茅秋雨自然不会与普通师生一般排队,坐在离宫里的观席台上,他看着远处的陈长生,微异想着,居然洗髓成功了,但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陈长生正想问问唐三十六可否认得摘星学院队伍里那名孤独的少年,辛教士已经走了过来。
“一定要赢啊。”辛教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前些天辛教士连着去了数次国教学院,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只想着替他消解压力,为何今日大试在前,他却如此说。
“我把全副身家都买了你赢。”辛教士看着他说道:“如果你今天拿不到首榜首名,明天记得去洛水替我收尸。”
在当前局面下,陈长生如果拿不到首榜首名,最受影响的并不是国教学院,而是以国教学院背后的教枢处,教枢处如果撑不下去,辛教士自然再无前途可言,既然如此,他用全部家产买陈长生赢,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三十六说道:“难怪昨天夜里赔率的变化如此之大。”
金钱方面的活动,汶水唐家向来不甘人后,虽然说不在乎大朝试赌局这点小钱,盯的还是相当紧。
辛教士说道:“如果只是我这点身家,哪里能够影响到大盘的赔率?”
他们望向离宫里的观礼台,望向国教学院最大的靠山。
在那里,主教大人梅里砂微微眯着眼睛,根本看不出来是睡着还是醒着,没有人知道,他把多少钱押在陈长生身上。
同样没有人知道,坐在他身边的莫雨,押了多少钱在陈长生身上。
是的,莫雨姑娘认为陈长生能够拿到首榜首名,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莫名,她就觉得他能行。
……
……
大朝试分为文试、武试以及对战三场,没有先后顺序,每年临时决定。今年大朝试首先举行的是文试,五天前规程出来后,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教枢处对国教学院、准确来说,是对陈长生的照顾。
文试将在离宫昭文殿举行,在开始之前还有些时间,辛教士压低声音,抓紧时间给国教学院的三名少年介绍今天与他们同场竞技的那些对手,虽然前些天他便把相关资料送到国教学院,但只有这时才能把人与名字对起来。
听着介绍,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冷峻,陈长生还是那样沉默,今年来参加大朝试的强敌太多,还有一些高手用别的身份报名,或者此时正隐藏在某些宗派里,这些人现在都把国教学院和陈长生当作目标,他们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便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隐隐传来骚动,很多人踮起脚向远处望去,陈长生等人回头,只见一座辇从离宫深处,沿着那条笔直的神道缓缓行来,十余位侍女在辇畔沉默跟随,李女史走在辇的最前方。
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那座辇经过石柱来到场间,停在国教学院的位置上。
落落从辇上走了下来,对着陈长生恭敬行礼:“见过先生。”
人群一片哗然,准备参加大朝试的学生们更是一阵骚动,尤其是有些最近才来京都的人,只听说过那个传闻,直到此时才知道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落落殿下竟是真的拜那个叫做陈长生的少年为师!
那少年既然是殿下的老师,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很多人这样想,但要拿首榜首名?依然不可能。
槐院那几名年轻书生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神情冷漠。
庄换羽目视前方,仿无察觉,衣袖却在微微颤抖。
国教学院对面的苟寒食等人,对落落行礼。
陈长生提醒落落,落落转身,对着那边微微点头,便算是回了礼。
“你过来替我们助威?教宗大人同意了吗?”陈长生看着她关心问道。
“先生,我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当然要代表国教学院参加大朝试。”
落落想了想,补充说道:“教宗大人已经同意了。”
二人对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落落清稚的声音在离宫前的广场飘着,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场间一片哗然!
庄换羽再也忍不住,转身望去。
槐院的那几名年轻书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喜。
准备参加大朝试的人们都被这个消息所震惊,哪里愿意接受。
只有苟寒食等离山四子,神情平静如先,没有任何变化。
很多人都很困惑,或者不满,但最先敢于对此提出异议的,还是离宫附院那位最讲规矩、最木讷的苏墨虞:“殿下如果要参加,这还怎么比?”
主教大人睁开眼睛,在寒风里紧了紧神袍,淡然说道:“殿下只参加,不算名次。”
众人闻言怔住,此时才想明白,如果落落殿下坚持要以国教学院学生的身份参加大朝试,他们这些人以至他们的学院、宗派,本就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此时得到殿下不占据三甲的名额,还能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时间继续流逝,随着离宫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鸣,大朝试正式开始。
数百名年轻男女站在昭文殿前,晨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朝阳照着他们青春的脸。
各学院、宗派的长辈,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们自己,可以在很多人的脸上清晰地看到紧张二字。
国教学院方面,只有轩辕破很紧张,当初参加摘星学院的入院考核时,他就已经暴露出来了自己的短板,这几个月在国教学院里虽然被陈长生带着读了不少书,但想着马上便要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他便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时间最重要,能答就答,不会答的不要想,直接过。”唐三十六对他说道:“三场考试是连着的,文试之后马上就是武试,文试成绩再好,过不了武试那关,就登不了对战场,最终没有任何成绩。”
轩辕破点点头,心想只能这么办了。陈长生知道唐三十六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文试上耽搁太多时间——他能不能通过武试,是最值得担心的事情,至于文试的成绩,没有人会担心,看昭文殿前人们的目光就知道。
很多人此时依然在看着陈长生,只不过不像以前或者先前那样,眼光没有质疑甚至嘲笑,只有隐隐的嫉妒或者是复杂的佩服。
经过青藤宴上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一战,又有青云榜换榜时天机阁的点评为证,再没有人质疑陈长生在学识方面的能力,人们震惊地发现,在苟寒食之后,年轻一代里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位通读道藏的怪物。
没有人相信陈长生能够拿到首榜首名,但所有人都承认,在文试这个环节,他绝对有能力向苟寒食发起挑战,拿到最好的名资,大陆各大赌坊为文试单独开出的赔率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赔率现在只排在苟寒食之后,高居第二。
第二道钟声响起,考生入场。
昭文殿极大,数十道门同时开启,在国教教士与清吏司官员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数百名年轻人鱼贯而入,不知道稍后谁会化身为龙,谁会游进大周朝的渔篓,又是谁会凄惨地被鹰隼从水里叼走。
静音阵开启,昭文殿自带的避风廊垂下帷幕,只有清光可以入殿,风雨与嘈杂的噪音都不能。
殿内地面极阔,摆着数百张席案,依然不显拥挤,很是清旷,每张桌案之间隔得极远,即便洗髓之后目力再好,也很难不动声色偷窥邻桌的答案,更不要说场间至少还有二十余名通幽境以上的教士不停巡示。
教士分发题卷,考生们开始翻阅,哗哗纸声响起,汇在一处,仿佛一场大雨落下。
有人没有翻阅题卷,而是开始磨墨静心,比如天海胜雪。
有人则是百无聊赖地发呆,比如落落,反正她的成绩不算数,自然懒得费神做那些题目,不一时,有位教士走到她案前,恭恭谨谨行礼,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她便起身,随那位教士离开,应该是去偏殿休息去了。
有人则是闭着眼睛开始养神,比如陈长生一直暗中注意着的那名单衣少年。
有人则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想翻卷子看两眼就看两眼,想磨墨就磨墨,想看看自己感兴趣的人就看看,想闭眼养神就闭眼,觉得有些渴便伸手向教习向茶水,觉得有些困就揉揉眼睛,就像今天只是寻常的每一天,比如陈长生和苟寒食。
不刻意平静才是真正的平静,才代表着自信。
第三道钟声响起,考生开始动笔。
陈长生提笔,未落卷,看着卷上那些墨字,沉默了会儿。
从西宁旧庙来到繁华京都,从无人知晓的少年道士到万众瞩目,他用了十个月时间。
他落笔开始行卷。
不远处,苟寒食也开始了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