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园里的灯光要比京都别处更加温暖些,可能是因为所有的灯盏上都套着桔皮的缘故。
徐有容站在窗前,背着双手看着园子里的那些桔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莫雨忽然想起了圣后娘娘。
那些年,圣后娘娘很喜欢站在甘露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京都,同样也喜欢背着双手。
莫雨的心里生出很多不安。
世间会再出现一位圣后娘娘吗?
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见陈留王?你想做什么?”
徐有容没有转身,说道:“只是叙旧。”
莫雨声音微寒说道:“非要去国教学院叙旧?那你为什么又要杀了梅川?”
“以唐三十六的行事风格,你觉得他会让梅川活着?”
徐有容说道:“我不是国教学院的人,也不是离宫的人,更合适出手。”
莫雨说道:“你这样做可以理解为你对陈长生情深意重,想要替他解决麻烦,也可以理解为你想要激化国教新旧两派之间的矛盾,让他与道尊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问题在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转身望向她,平静说道:“你对陈长生说过担心我要替娘娘复仇。”
莫雨说道:“我不相信你会忘记,虽然你对他否认了。”
徐有容微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这样做不是很应该吗?”
莫雨微恼说道:“但你应该明白,这样会给陈长生带去很多麻烦。教枢处没有资格让你做出交待,但他们可以要求陈长生做出一个交待。”
徐有容说道:“这很好解决。”
“是的,只需要不敬两个字就够了,因为在场的只有你与陈留王。”
莫雨看着她冷笑说道:“但你了解陈长生,你知道以他的性情根本不会这样做,那怎么办?他最后会被逼着成为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徐有容说道:“他应该学会这样做,如果他想要成为教宗的话。”
莫雨说道:“如果他根本就不想做教宗呢?”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那我就做圣女好了。”
……
……
离宫里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都各处。
教枢处被清洗,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是这件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依然有些令人吃惊。
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桉琳大主教失势。
当初白石道人在汶水城被杀,已经让很多人震惊无语,只不过当时别有隐情,无论朝廷还是离宫里的教士对此都保持着沉默,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则是很多人亲眼看见的。
所有人都以为陈长生回到京都后降下的第一道雷霆,震惊之余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不愧是前代教宗指定的继承者,不愧是道尊的学生——面对陈长生的清洗,无论教枢处还是桉琳大主教竟然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局势的表面平静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难以想象手段。
就在人们以为今夜这场大戏将会就此落幕的时候,又一道雷霆在京都的夜空里炸响。
那就是陈长生最后说的那句话。
到此为止?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对国教旧派的清洗就到这里了?
是说商行舟与朝廷对离宫的试探必须就此结束?
还是说……教宗的位置?
……
……
流言传来传去,就像风一样,再加上这数道雷霆,很快便驱散了京都上空的雪云。
满天繁星静静地看着人间,人间也多出了满天繁星。
数千名最虔诚的国教信徒,走出了家门,来到了离宫的前面,跪在了寒冷刺骨的地面上。
他们的手里捧着烛光,看似微弱,数千盏汇在一起,却极为明亮。
安华跪在最前方,脸色比祭服还要更加苍白,上面隐隐可以看见泪痕。
随着信徒越来越多,烛光也越来越多,直至要变成一片光海。
没有苦苦哀求的声音,但气氛却是那样的低落,不时听到哭声。
……
……
当梅川主教死在国教学院之后,京都里生出了很多议论。
那些议论自然对陈长生很不利。
今夜随着这数道雷霆以及离宫前的光海震动整座京都,舆论也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民众们早已忘了自己晚饭的时候说的话,愤怒地望向枫林后的教枢处、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宫。
这些暂时还没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让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们生出了极大警惕以及恼怒。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离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细节。
在离宫里的眼线以及现在已经归朝廷管制的数位天机阁聚星境画师,在这时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着圣洁光线的大殿里,陈长生站在最高处说的那句话,意思是那样的清楚。
……
……
“掀桌子不干,这又能威胁谁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难道以为靠那些庸众,便能让道尊让步?”
……
……
“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满脸愁苦说道:“朝廷总不好直接把这牌坊给拆了吧?”
……
……
对于陈长生的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圣人被险恶的时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对大人物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他用来对抗商行舟与旧派势力的手段罢了。
而无论对此报以嘲讽或是感到头疼,大人物们其实都觉得这个手段很是厉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这不是手段。
因为陈长生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
……
徐有容说道:“做这些事情有违你的本心,与你的道法抵触,确实有些辛苦。”
陈长生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愿意做,又怎么能够看着你们帮我去做?”
徐有容平静说道:“也许我们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陈长生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人,喜欢争权夺势,喜欢尔虞我诈。”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不喜欢打麻将,但那是因为我不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当然不会,因为不想当教宗,才会是个好教宗。”
徐有容说道:“就像你的师兄,他不想当皇帝,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殿外传来唐三十六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先走了。”她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说道:“师兄他是很好亲近的人。”
徐有容说道:“但我并不是。”
陈长生怔住了。
徐有容转身向离宫外走去。
片刻后,她来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