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惊惧交加,更多的感觉是愤怒,他这么相信母亲和谭家,结果他们的计划居然如此不周密!
近千人被困在皇宫北部的一块狭长地域内,前往太后和皇帝寝宫的第三道门难以突破,其它方向也都是死路。
谭冶、谭雕派出去翻墙的数十位江湖高手很快铩羽而归,他们只弄清一件事,躲在暗处射箭的人不是士兵,而是一群宫中侍卫,身手都不差,人数也不少,他们打不过。
众人慌乱之下从附近抓到不少太监、宫女和宿卫士兵,可是一点用没有,这些人对整件事全不知情,只会一个劲儿地求饶。
东海王将谭家兄弟骂了几遍,想找“广华群虎”问罪,遍寻不着,只剩一大群公差没头苍蝇似地跟着他跑来跑去。
东海王突然想起韩孺子,觉得要是他在这里,或许能想出办法,可韩孺子跑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东海王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愤怒。
天边泛白,刑部司主事张镜终于现身,提着衣角徒步跑来,像是趟水过河的逃难者。
东海王拍马迎上去,举起马鞭就要抽过去,“混账东西……”
“东海王休怒,找到内应了。”张镜气喘吁吁地说。
东海王及时住手,“怎么才露面?”
“不是原计划的内应,是另一位,东海王请随我来。”
东海王转身看了一眼,确认三名高手护卫和谭家兄弟都跟在后面,这才催促张镜快走。
张镜没有前往第三道门,而是拐入一条小巷,看样子是向西去,谭家兄弟将一路上遇到的同伴都召集过来,很快凑集到了数百人。
在一道小门前,东海王看到了多名刑吏,心中恼怒,脸上却是笑呵呵的,“内应在哪?”
刑吏们指着门,“在里面。”
东海王跳下马,再次转身,看到三名护卫寸步不离,这才迈步走到门前,犹豫着问:“是哪位?”
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我只跟东海王说话。”
“我就是。”
“让其他人先退下。”
东海王十分惊讶,在他所知的一切计划当中,都没有提及宫里还藏着自己人,他看向刑吏,又看向谭家兄弟,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困惑,尤其是“广华群虎”,他们本来是想抛弃东海王逃走,结果在这里撞见一名“内应”,必须见到东海王才肯开门。
东海王犹豫不决,从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宿卫军到北门啦,正在撞门,好像要冲进来……”
东海王已经非常确信宿卫八营绝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只得痛下决心,“你们都退下……别走太远。”
三名护卫最后离开,向东海王点头,表示他们会留在附近,随叫随到。
“阁下究竟是哪位?我认识吗?”
里面的声音说:“我是袁子凡,东海王还记得我吧?”
东海王吃了一惊,“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太后的人吗?”东海王急忙后退两步。
袁子凡透过门缝看到了东海王的举动,急忙道:“东海王莫怕,我现在正被太后追杀呢。”
“那你还在宫中……哦。”东海王明白了,袁子凡倒是有勇能谋,他本来就是太监,装成望气者,英王遇刺,他也就失去了用处,为了躲避太后的追杀,他又偷偷潜回宫中,在太后眼皮底下藏身。
“皇甫益和鹿从心已被灭口,只剩我一个……”
东海王心中还有不少疑惑,可这不是问话的时候,马上道:“无需多言,我已经明白了,开门吧,事成之后,你就是新任中司监,至于太后,不再是问题了。”
“东海王知人。”
一阵锁响,小门打开,袁子凡站在门口,穿着宫中仆役的服装,颔下无须,实打实的一名太监,东海王差点没认出来。
“请随我来。”袁子凡恭敬地说。
东海王虽急,还保留着一丝谨慎,“去哪里?”
“同玄殿,在那里或许可以绕到太后寝宫。”
“还说什么,快走吧。”东海王大喜,转身招手,让众人跟上,然后对袁子凡说:“你本事不小啊,竟然还能混进宫。”
“唉,其实是皇甫益察觉到太后有灭口之心,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安排,可事发突然,他和鹿从心都没来得及……”
刺杀英王是东海王这边策划的计谋,三名假望气者毫无准备,只有袁子凡当时在现场,反应最快,算是逃过一劫,可躲在宫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每日里担惊受怕,因此一有机会就想拼一拼。
门户很小,马匹不易通过,东海王也不在意,步行跟随袁子凡,问道:“宫里门户众多,你都能打开?”
“我在宫里有几位朋友,也愿意投靠东海王。太后总以为宫里藏着刺客,大肆抓捕,手段十分狠毒,人人都想自保。”
东海王的信心又膨胀起来,小声自语:“原来拉拢宫里的人这么容易,韩孺子当初有人相助,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东海王和袁子凡带路,其他人跟随在后,还有数百人没跟上来,东海王不管不顾,当他们是吸引宿卫八营的诱饵。
一路上拐来拐去,每到一处门户都有人开门放行,东海王十分小心,要求大部分人通过之后,立刻将门锁上,免得宿卫军追上来,若是撞见宫人,就强迫他们加入队伍。
袁子凡只能找他认识的人开门,因此不走正路,兜了半个圈子,从西边绕行至同玄殿前的庭院。
这时天已大亮,朝廷虽已瘫痪多日,规矩却还在,无论发生什么意外,许多人都要尽忠职守,该干嘛干嘛,比如同玄殿前的仪卫,定时换岗,风雨无阻。
同玄殿是皇宫主殿,皇帝在这里登基、出席重大活动以及正式朝见群臣,今天不是指定的大日子,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数十名仪卫士兵,个个高大雄壮,但他们不用上战场,也不用学习战斗技巧,只要能一动不动地站上几个时辰,就算是对朝廷尽忠。
因此,看到数百人突然冲进庭院,最大胆、最好奇的仪卫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挺直腰板,握着华丽的长戟,面对一群来历不明的闯入者,既不阻止,也不喝问,假装一切正常。
东海王当这些人不存在,反倒是他身后的那些人心存畏惧,一下子全都停住了,就连刑吏和公差也不例外,正常情况下,他们永远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跟上!”东海王大声道,他懂得时间的宝贵,除非活捉太后与上官盛,他一刻也不能安心。
袁子凡与几名太监带路,匆匆向东边跑去。
东海王扭头看向巍峨的同玄殿,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等等。”东海王改主意了,他曾经若干次接近皇帝的宝座,却都失之交臂,谁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成功?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他调转方向朝大殿跑去,袁子凡等人错愕地跟在后面,到了台阶前,他们停住,不敢僭越一步。
东海王独自跑上丹墀,失望地看到殿门紧闭,找人开门是来不及了,撞门更是不可能,他转身走到丹墀边上,顺着一级级台阶,俯视庭院里的众人,有太监、公差和江湖人,还有如同柱子一般的仪卫。
这不是东海王想象中的登基场景。
可他不想再等了,虽然得到了袁子凡的意外相助,东海王心里仍然没底,太后显然早有准备,无论他怎么折腾,都很难有好结果。
“当今圣上昨晚遇害!”东海王大声说,只有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毫无畏惧,“冠军侯被英王毒杀,倦侯离京,放弃了争位,四人当中只剩我一个!”
东海王希望看到一些崇敬和肃穆,可他给大家的准备时间太少了,丹墀下方,众人的目光中尽是困惑与惊骇,他们进宫的目的就是拥立东海王,可是跑了一圈,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突然要立皇帝,任谁都很难适应。
“我是桓帝之子!”东海王坚持不懈,“天命所归,今日就在同玄殿前继承大楚皇帝之位!”
庭院里一片安静,连仪卫们也忍不住扭头望向丹墀之上的小小身影,既感到荒谬,又觉得惊恐。
袁子凡等一些太监的反应更快一些,同时跪下,高喊:“吾皇万岁!”
谭冶、谭雕带着一批人随后跪下,共呼“万岁”,虽然这次登基过于仓促而突兀,可这毕竟就是他们的目标,早一点实现也可以接受。
刑吏和公差们又等了一会才跪下,大部分人只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们支持东海王称帝,可是很清楚儿戏一般的“登基”根本不会得到承认。
东海王很满意,就有两个小小的遗憾,一是喊声不够整齐,没有山呼之势,二是数十名仪卫甘当看客,没有跟随大家一块下跪。
东海王快步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同玄殿,叹了口气,对袁子凡和谭家兄弟说:“不去太后寝宫了,立刻出城。”
“啊?”几人还跪在地上,不明白“皇帝”这是怎么了。
“太后已有准备,就凭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宿卫八营,不如去打开城门,将南军放进来,有我舅舅相助,大势方可挽回。”
“可城门在宿卫八营的掌握之中……”谭冶提醒道。
东海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太后和上官盛自以为将咱们包围,肯定从城门调来了大部分宿卫军,咱们多找些人去攻打城门,肯定能成功。”
高呼“万岁”时犹豫不决的刑吏,这时却最先起身支持,司法参军连丹臣道:“往北走会被拦截,去西门,那里也能迎入南军。”
众人跑过宽阔的庭院,一路奔行,很快到了南门附近,这里有宿卫士兵把守,可是数量不多,与那些仪卫一样,对同玄殿前发生的事情困惑不已,被众多江湖人一冲,纷纷放下兵器,退到一边。
有太监认得掌门军官,冲上去二话不说,搜出钥匙,打开一道偏门。
南门外,大批人正席地休息,静等宫中事态发展,被冲出来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东海王看到不少读书人,立刻明白过来,大声道:“跟我走,打开城门迎接倦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