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僧光顶的人脉仍在,出去打听了一圈,意外地一无所获。
云梦泽也是江湖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光顶本人就与泽中的许多知名强盗有过交往,与大头目栾半雄的交情还不错——自从得知云梦泽群盗投靠匈奴人之后,这种交情已经中断——所以他知道云梦泽若是派来刺客,应该会与京城的哪些豪杰联络。
结果他猜错了,那些曾与云梦泽关系密切的豪杰已经很久没再接触过云梦泽的客人,他们当中的多数人与光顶一样,憎恶通敌行为,与泽盗断绝关系。
光顶自有办法查验这些豪杰话中的真假,决定相信他们,然后换了一个思路。
刺客总得先进京,京城虽大,人口也多,但是一个外地人,想要悄无声息地住在这里也是不可能的,总得过关卡、寻住处,不是受到官府的注意,就是要借助江湖同道的掩藏。
豪杰这边没有消息,就只能从官府那里打听了。
江湖与朝堂并非界线分明,有洁身自好的大侠,也有本身就是官吏的豪强,对光顶来说,这两类人并无区别,他都认识不少。
一番打听之后,还是一无所获,关于刺客进京的消息已在城内散开,身为官吏的豪强们再守江湖道义,也不会参与刺杀皇帝,真有消息,早就上报了。
光顶只好再次改变思路,这回是广撒网,舍弃那些知名的豪杰,专找城内的鸡鸣狗盗之徒,这种人很多,名声也都不佳,光顶之前却都一视同仁,他一放出话去,许多人自动登门提供消息。
绝大部分都是无用的消息,起码暂时无用,这帮家伙口中尽是稀奇古怪的秘闻,假多真少,光顶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直到入夜之后,一位没啥名气的小偷儿,趁着没人踅进庙内,差点被门槛绊倒,显然技艺不佳,可他却带来光顶感兴趣的消息。
“快到年底了,进京的官儿比较多,随身带的钱财也比较多,我就想去借点,劫富济贫嘛,像我这样的穷人也得过年……”
小偷儿比较啰嗦,光顶一听就明白了,此人劫富未成,还是穷人一个,于是道:“猴五爷家里临时缺一名护院,我可以推荐你去顶一阵儿,只要你手老实点,拿到的工钱足够过年了。”
“哈,猴五爷家里,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歪心事啊。大恩不言谢,疯老爷,日后我若有发达之时,绝不……”小偷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光顶咳了两声,小偷儿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原因,“东城的荣宝客栈住着不少小官儿,大官儿都去投奔亲友,留下他们住在破店里……”
小偷儿依然啰嗦,最后总算说清楚了,他虽然没偷到财物,却偷听到一段交谈,那是从东海国来的一名小吏,某夜,在与一名客人喝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连皇帝身边都有咱们的人,你还担心什么?”
客人比较谨慎,立刻嘘了一声,两人之后只剩闲聊。
“东海国……东海王就在皇帝身边,小官儿这么说也没错啊。”光顶道。
小偷儿摇头,“我一直没等到机会下手,等那名客人出门,我发现他穿得倒是挺讲究,心想不如偷……从他那里借点钱,于是就跟着他走了一路,他在街上又与另一人见面,行礼用的是江湖手段,我一看,既然是同道,就打消了借钱的念头。”
小偷儿其实是不敢下手,光顶想了想,“你确定那是东海国的官吏?”
“荣宝客栈跟个小朝廷似的,不同地方、不同级别的官儿各有住处,我会认错吗?疯老爷,你说我这个消息值多少钱?”
“如果是假的,一文不值。”
“真的,绝对是真的,我拿性命担保,本来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一听说疯老爷传话要打听最近进京的怪人,我立刻想到了这位小官儿,他跟江湖人一块喝酒就挺古怪,还说了那样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光顶起身,拍拍小偷儿的肩膀,“多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少管闲事,明天下午你去猴五爷家,就说我介绍的。你的消息就值这个,不满意也行,我就当没听见,你也别去五爷家里添乱。”
“我就随便一问,疯老爷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感谢您,我要是有老婆孩子,他们也一定感谢您……”
光顶撵走了小偷儿,决定认真对待这条消息,又出门打听了一圈,然后直接前往王府,对东海王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是你东海国的一名小官儿。”
东海王惊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和尚,这大晚上的,你可别乱说话。”
光顶不觉得自己是在乱说话,仍然大步向门口走去,“这人叫马识丁,国相府中的一名书吏,一年前才获录用,半个月前跟随步兵都尉燕朋师进京,燕朋师住在朋友家里,马识丁住在东城的荣宝客栈里。这位马识丁是官吏,也是江湖人,真名马穆,常在关东行走,给人算卦,因为不准,所以人称‘失蹄老马’,今年四十三岁……”
“够了,我相信你,他还在客栈里?”
“在。”光顶突然止步,“你叫上几个人,就咱们两个可不行,老马不只会算卦,也有武艺傍身,真发起疯来,一般人近不得身。”
“好,多带几个人……我府里没有可用之人,去别的地方找。”东海王很谨慎,绝不愿自己的行为事后受到怀疑,不肯动用王府里的人,而是去倦侯府隔壁的宿卫营找帮手,离家之前,换上一身普通衣服。
他没敢向蔡兴海借人,直接找几位平时关系不错、今晚又正好休息的宿卫士兵帮忙。
马大原名驴小儿,自从被当时的倦侯赐名,他就坚持叫马大,一开始大家都不习惯,仍叫他原名,等到倦侯真成了皇帝,马大这个名字终于被接受。
马大为人粗鲁,当不了皇帝近侍,只能在外围值守。东海王进进出出时,对他比较客气,他就以为自己与东海王是朋友,听说需要帮忙,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走,甚至没问要去做什么。
一共四名士兵,加上光顶、东海王和两名随从,总共八个人。
“够了吧?”东海王问。
“够了,马穆的功夫顶多用来防身。”
倦侯府也在东城,离荣宝客栈不算太远,众人骑马很快赶到,光顶说出房间位置,自己却不上去,东海王也想留下,和尚说:“东海王,这可是你国里的官吏。”
东海王一咬牙,让一名随从保护好自己,另一名随从陪着和尚,然后跟着马大等四名宿卫士兵上楼。
店里有掌柜与伙计,看到四名士兵,都不敢上前询问,任他们上楼行事。
东海王找准房间,示意一名随从去敲门,其他人都站在墙边,东海王守在最后。
“谁啊?”屋内有人不耐烦地说。
随从道:“燕都尉派我送信。”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一名瘦小的四十岁男子披着衣裳站在门里,疑惑地打量随从,“阁下是崔府的人?”
随从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了,马大突然蹿到门口,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男子肚子上,“你也敢姓马!”
马穆毫无防备,大叫一声,噔噔后退。
马大等四名士兵冲进屋内。
马穆的确有点本事,挨了一脚却没有摔倒,几步之后站稳脚跟,心中一惊,但是还不相信自己已经暴露,对方又都是士兵装扮,他不敢回手,大声道:“谁定的规矩,还不许别人姓马了?天下姓马的人多得是。”
“老子定的规矩,别人姓马没事,就你不行!”马大只听说一个名字,对为什么要抓人全然不知,也不多问,其他三人的脾气也都跟他差不多,二话不说,上去一通乱打,只是没有拔刀。
马穆让了三拳两脚,发现情况不对,只得施展本事还手。
屋子里乒乒乓乓,桌椅倾倒,杯壶粉碎,打得颇为热闹,东海王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去,却要指挥,“抓活的!抓活的!”
客栈里住着不少官吏,听到打斗声都出来观看,发现东海王衣着华丽,不像是普通人,没敢过来劝架。
随从向众人抱拳道:“东海国私事,各位大人请回房休息,这边很快就结束。”
客人们退回房间,客栈的人根本没有出现,房间里的打斗却持续了很久才终于结束。
“好了。”马大气喘吁吁地说。
东海王探头看了一眼,四名宿卫士兵已经将马穆死死压住,人人脸上都有青肿,这位瘦小的算卦先生,还真有几分本事。
东海王进屋,绕到马穆面前,弯下腰看了一眼,笑呵呵地说:“马先生没事的时候没给自己算一卦?大概是算了,但是不准,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失蹄老马’?”
马穆一惊,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身上压着四个人,他动不得,连说话都困难,“你是谁?”
“我是东海王,是你顶头上司的主人,咱们别废话,告诉我,‘皇帝身边的人’是谁?”
马穆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哈,已经晚了,大楚气数已尽,狗皇帝必死,你们根本防不住。”
这还真是一名刺客,东海王直起身,“把他捆起来带给陛下。”
马大等人捆绑马穆,东海王先下楼,店门口只剩下随从一人,疯僧光顶不见了。
“和尚人呢?”
随从一脸困惑,“他走了,让我转告一声,‘既已化虚为实,我也该躲起来了。’”
东海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深感遗憾,才找到一名刺客,今后用到光顶的地方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