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喝完凉汤,林延潮回到房内,但听门外知了声阵阵,日头暴晒。
林延潮索性关了门将热浪挡在门外,然后自己开始打盹,准备睡个滋补的午觉。
反正入值第一天不会有什么事,睡完午觉差不多就要退衙了,晚上翰林院那边的酒宴才是重点呢。正当林延潮以为自己入阁第一日,就要如此平静的渡过时,就听得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人喊道:“阁老,阁老,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宫外闹兵变了。”
林延潮本是浅睡,但听到兵变二字,醒了过来。
历朝历代的王朝最忌讳兵变二字,有宋太祖陈桥兵变珠玉在前,故而历朝历代对军队控制都很严厉。
而眼下自己入值第一日,就闹出一个兵变,这未免得也太奇葩了吧。
林延潮打开了房门,至于其他房里值守内阁中书舍人,翰林们都是出门。
林延潮见左右官员都是十分惊慌,然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向文渊阁聚去。
此刻文渊阁正堂上,张居正和申时行两位阁老站在那,然后一名官员跪在地上。
张居正镇定自如,丝毫没有迫在眉睫的惊慌,平和地道:“你慢慢说来。”
“是,启禀元辅,京营的武官与兵卒,将户部衙门围起来了,说是要讨俸,不仅是要这个月的俸米,还有往年积欠的俸米,他们说如果不给就冲进户部衙门去!”
听了缘由,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初时还以为京营的兵马要搞兵变,胁迫天子呢。现在听来是欠饷闹事,那事态就没那么严重。
不过京营官兵居然包围了户部,事情也是不小就是。
听这人说完,张居正眉头一皱问:“你禀告完了?”
“下官说完了,大司农令下官入宫禀告元辅,解户部之危。”
听对方这么说,林延潮心道,此人真蠢,没看见张居正申时行脸色都变了吗?
“将此人拖下去打一百杖。”
那官员一听一百杖还不将人活生生打死了,连忙大呼道:“元辅,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
但见张居正道:“不过官兵包围户部之事,被你说成了兵变,大言欺人还不知罪。”
“元辅,下官也是一时心急,恳请元辅见谅。”
张居正道:“你平日在衙门大言欺人也就罢了,也不看看这是何地?此乃枢密重地,也是你随意喊得?枢密重地也罢了,这还是皇宫大内,若是因你一时之言,惊扰了圣驾,又该当何罪?”
这官员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垂下了头。
“来人,将此人拉至门外重责,再言此人失心错乱,胡言乱语,以安人心。”
“是。”当下几人将对方押出。
见张居正果断处置了此人后,众人稍稍心安,申时行道:“元翁,京营官兵包围户部之事也是不小,此事非重臣处理不可,仆去一趟平息此事。”
申时行说完后,一名内阁属吏道:“阁老,此事万万使不得啊,户部那边闹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而且那些丘八都是粗鲁之人,岂可听进去道理,阁老不可轻身犯险啊!”
这名内阁属吏这么说,中书舍人们也是纷纷劝道:“阁老乃是千金之躯,不可坐于垂堂之下啊!可调锦衣卫,东厂弹压。”
没错,官兵闹饷的事虽容易解决,大不了给钱就是,但申时行身份太尊贵了,太重要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申时行道:“户部衙门就在宫门之外,若是不尽快处置,惊扰了天子,就是我等罪过了。此事尔等不必劝我。”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走一趟也好,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稍后就到,此事在于本阁部失察,稍后我会上表向天子请罪。”
众人见此一并道:“阁老还请小心。”
申时行笑着道:“此事我有分寸。”
说完申时行点了几名内阁属吏,其余随行就是他的五六个家仆,至于守护宫禁的官兵,大汉将军,不说申时行,连张居正也无权调动。
众人见申时行就这几人去不由担心起来,正当这时一直处于众文官中的林延潮向前一步道:“阁老,下官随你同去。”
申时行听了顿时有几分动容,转头看向林延潮。
众文官亦是吃惊,中书舍人和轮值翰林都是文官中的文官,平时只与笔墨打交道,至于安抚官兵之事与林延潮没有一毛钱关系。官场上官员遇事推诿来不及,哪里有这样主动往身上揽的。
连张居正也是重新打量了林延潮一番。
当下申时行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申时行出了文渊阁,叫上轿子,林延潮跟在轿旁出了宫门。
申时行掀开轿帘向林延潮道:“宗海,有劳你随我这一趟了。”
林延潮立即道:“恩师言重了,学生怎么能让恩师一人身赴险地。”
申时行笑了笑问道:“这一次京营闹饷之事,你可有听得什么眉目?”
林延潮当下道:“此事并非无由,这个月户部发的月俸,多以折色充抵本色,京中文武百官早有怨言。文官尚好,有各地官员送的冰敬补贴。但武官却没有此项,只能靠正俸过活。弟子想来这一次户部短了正俸,加上以往积欠,因此京营这才闹事。”
申时行道:“这么说来是户部的不是了?”
林延潮看申时行神色,猜对方知道其中情由,这么问自己,多是在考校自己分析问题的能力。
于是林延潮道:“以学生看来,户部虽有其责,但根却在京营。自成祖设三大营至今几经数变,京营虽仍号十二万之众,但到今天能挽强视距者不足三万,其余多是豪贵占役,或者是老弱浪徒冒领粮饷。”
“这些人平日食朝廷膏脂不说,粮饷稍有不足,就行闹饷,前朝大臣曾向天子提及裁撤京营兵卒,上街时竟被京营兵卒殴打,满朝官员无人敢问,全因其后有权贵撑腰。故而依学生看来,此次闹饷围住户部,表面看是士卒闹事,其实是京中豪贵借胆。”
申时行听了赞许地道:“宗海果真见事明白,不过这番话说给我听也就罢了,不可与外人提及,否则徒惹麻烦。”
“学生明白。”
申时行捏须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平定闹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