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降世军凌晨时分向贺荣人发起进攻,一拥而入,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扔火把,看样子没想过要留活口。
降世军人数众多,人人争先恐后,但是极无章法,连个阵形都没有,大概是都觉得以多打少,此战必胜,因此毫无惧意。
马头青却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进入中原以来,没有一天懈怠,只要扎营,必然远派斥候,因此,降世军还在十余里以外时,他就已得到通报。
马头青立刻爬起来,不解腰上的绳索,带着徐础与昌言之出帐,悄悄唤醒所有士兵,隐藏在营地一角,周围以马匹环绕,静候敌人到来。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数顶帐篷被点燃,几名故意被遗留在帐篷里的仆隶被杀死,他才下令射箭,自己第一个动手,借助火光,一箭命中目标。
贺荣人虽然不多,却都坦然无畏,挽弓必引满,放箭必瞄准,躲在暗处,将火光中的目标一个接一个射落。
降世军得到消息说贺荣人数量不多,所以赶在凌晨时分偷袭营地,全没料到竟会遭到反击,黑暗中不明所以,只听箭矢嗖嗖,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不由得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以为消息有误,偷袭反遭到伏击。
这是一支拼凑不久的新军,恐慌一起,兵卒立即四散逃亡,头目跑得更快,都想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马头青传令士兵上马追击,但是最多只许追出十里,天亮之前必须返回营地,以免被敌人看出虚实,反遭败绩。
他这回不再冒进,自己留在营地里,专心看守两名“俘虏”——他的想法极简单,单于让他看住的人,必须看住。
他的下一个想法也极简单,单于让他将人送到凉王那里,那就一定要送到。
降世军被冲散,待士兵全都回来,马头青下令出发,所有人就在马上进食。
徐础南逃时走小路,北返则走大路,急行的话,今天夜里或许就能进入凉州地界。
天亮不久,贺荣人遭到第二次攻击,还是降世军,却不是从前那一支。
一气吞的确被徐础说服,要在诸头目面前杀死“吴王”,于是派人四处送信,他被杀死,信还在路上,有一些则已送达,引来了几位争夺者。
白天作战,贺荣人兵力不足的缺点一目了然,无从掩饰,马头青将徐础与昌言之交给四名亲信士兵,让他们严加看守,自己带队迎战。
贺荣人擅长骑射,降世军徒靠人多,一旦有人被射倒,立刻纷纷“谦让”,谁也不想冲在最前面。
贺荣人且战且行,虽然没有陷入绝境,行进速度却大受影响,最致命的是,他们携带的箭矢快要用尽了。
降世军散而复聚、退而又来,总是不肯就此罢休。
马头青大怒,却又无计可施,他还不知道这些降世军的目的是来夺取徐础,单纯以为是对贺荣人的报复。
午后不久,贺荣人的箭矢所剩无几,马头青知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召集众人大声说了一通,然后将箭矢集中起来,交给箭法最好的十余人,准备分散逃亡,他与这十余人继续完全任务。
一名向导奉命向徐础道:“贺荣大人说,你得跟紧他,若想逃跑,他就射杀你,等到箭矢用尽,他也杀你。”
“你告诉他,将我交出去,降世军自会退却,他们为我而来。”
向导立刻转告,马头青慷慨激昂,显然是不肯交人。
不等向导开口,徐础道:“单于交给他一封密信,让他打开看看,就不会这么固执了。”
马头青很意外,让向导问:“你知道有密信?”
“这不重要,反正密信不密,可以拆看。”
远处的降世军又慢慢追上来,马头青看一眼周围的将士,大部分人已交出箭矢,只剩短刀防身,他虽然相信贺荣勇士不惧近战,个个都能以一敌十,但是敌人的数量不止十倍,一旦短兵相接,他们只能以命相拼,断无胜算。
马头青终于从怀里取出密信,小心拆开,可他不认字,只能找别人来读,得知书上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读信人用的是贺荣语,徐础听不懂,大概知其内容,对向导说:“转告马头青,怎么都是杀死我,不如交给降世军,让他们动手。”
降世军一直在喊“杀徐础”、“给雄王报仇”,向导听得懂,知道徐础所言不虚,立刻转译给马头青。
马头青没回话,而是拔出刀。
徐础发现自己少说一句话,马上补充道:“单于让别人杀我,是有理由的,马头青自己不能动手。”
听完向导的话,马头青露出困惑神情。
“单于要用我的死挑拨中原势力互相争斗,我若是被贺荣人杀死,计策就会失效。总之,马头青不能杀我,否则的话,单于就能动手,何必将我送往凉州?”
马头青又让人读一遍信,觉得里面写得很清楚,是请凉王将除础杀死,作为凉州归顺贺荣部的证据,无论是自己杀死,还是交给降世军,都不算完成任务。
他拒绝交人,但是也没让手下士兵分散逃亡,仍然聚集在一起,由神射手断后,其他人舞刀助威。
又行进一段路,从早到晚,才跑出二十几里,离凉州甚远,追来的降世军数量不减,反而越来越多,马头青长叹一声,命众人停下,让向导对徐础说:“贺荣大人放你走,他在后面监视,棍匪若不杀你,他一箭射去,也要杀你。”
徐础向马头青拱手,笑道:“多谢一路护送。”然后与昌言之骑马慢慢奔向降世军。
昌言之忐忑不安,“公子,降世军……不会见面就动手吧?”
“降世军不动手,马头青就要射箭,他的箭法你看到了,十拿九稳。”
“怎么办?我挡在公子身后……”
“不必。”徐础勒缰停下,回头望一眼,离马头青不到一箭之地,“咱们在这里等着。”
“第一拨降世军袭营时,可是见人就杀。”昌言之喃喃道。
降世军逐渐逼近,徐础道:“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昌言之呜了一声,清清嗓子,高声道:“徐础徐公子在此,你们……你们过来吧!”
听到喊声的降世军停下,突然齐声欢呼,策马奔来,手里挥舞刀枪,看样子人人都想先砍第一刀。
挽弓监视到这一幕的马头青松开弓弦,带领部下疾驰而去,后方也有一些敌人,再不逃走的话,将会陷入重围。
降世军比较害怕贺荣人,不愿与他们硬拼,让出一道陷口,全都扑向徐础。
顷刻间,徐础与昌言之已被团团包围,尖刀利枪在空中飞舞,最近的几乎是擦身而过。
可是没人真劈刺过来,不是不想,而是频频遭到阻止。
只有一支降世军的时候,杀人很简单,数支降世军却要你争我抢,反而谁也动不得手,互相争吵不休,都要将功劳抢到自己手中。
昌言之憋气好一会,这时慢慢吐出来,小声道:“他们会争多久?”
“估计待会就有‘天王’赶来。”徐础也小声道,面对一大群争功的莽汉,他的劝说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默默旁观。
他猜得没错,没过多久,就有人大声叫喊,命令兵卒让路,真有“天王”赶到,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降世军“天王”众多,有名的有八位,一气吞算是其中一位,得到他的信之后,有三位“天王”提前赶来,还有几位在路上。
“天王”气势不凡,一来就将众人分开,命令他们闭嘴,有人不服气,高声叫嚷“先到先得”,没等说完,就被许多目光吓得闭嘴。
降世军没有明确统属,但是小头目惧怕大头目,则是肯定的。
一名矮壮的“天王”先开口,他手握一杆长槊,每次说话必然先将兵器高高举起,像是在提醒老天爷注意倾听,“先到者得赏,杀徐础、争大头领的事,与你们无关,不服气的人现在就站出来,看你有没有本事先当个小头目。”
更没人敢吱声了,但是人人都不后退,盼望着“先到者得赏”。
矮壮天王向另两人道:“怎么着?说说吧。”
黄脸天王道:“先别急,确认此人的身份再说。”
另一位黑脸天王也道:“对,大家都不认识徐础,别杀错了人,惹天下人笑话。”
于是众多目光都看向白面书生,谁也没有看错目标。
徐础拱手笑道:“我的确是徐础,未请教三位英雄怎么称呼?”
矮壮天王道:“我们的称呼你不用管,你说你是徐础,拿出证据来。”
“这个简单,你们找一个曾在东都见过我的旧军头目过来,一看便知真假。”
三位天王你看我、我看你,显然谁的部下里也没有旧军头目。
“百目天王不是拉拢到一批旧军吗?他那里肯定有人认得徐础的真假。”黄脸天王道。
“就一个徐础,咱们三人还不够分呢,百目天王肯定要争。”矮壮天王道。
三位天王开始商议,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徐础听了一会,开口道:“我给诸位出一下主意吧。”
矮壮天王顺口道:“什么主意?”
徐础笑了笑,对方虽是新军,他却感到既亲切又熟悉,有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