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位于沧州之南,渤海之滨,是河北连接缁青的通道,原属义昌军辖境,为义昌军三州郡之一,当然也是卢龙军控制下的州郡。去年刘仁恭提卢龙军与宣武魏博联军在沧州大战不利,败退至范阳,棣州也理所当然的丢在了身后。
刘守光上台后倒向宣武,将冀州、德州、棣州划给了宣武联军,冀州交给成德,德州交给魏博,棣州则由宣武吞并。如今的棣州刺史兼兵马使是宣武军将领刘重霸。
刘重霸领五千宣武军驻于州城厌次,主要职责是监视河北,南控缁青。尤其是今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缁青方向,因为河北局势相对稳定,但缁青局势却逐渐紧张起来。
说到缁青,就必须说回在凤翔的天子。天复二年是天子李晔思绪最为混乱的一年,他被四股势力夹在其中,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谁真正支持自己了。
崔胤等朝堂重臣按理说是支持他的,可他们又引来了朱全忠这只猛虎;天子李晔一开始认为朱全忠是向着自己的,可结果人家在长安搞了一个盛大的郊迎,反相毕露;他一开始想要诛除韩全诲等中官,但这些人把他劫持到凤翔的举动此刻看上去又似乎很合理;至于岐王李茂贞,一会儿保护自己,一会儿威胁自己,自己也搞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
在这种混乱的思维下,天子一会儿召唤朱全忠救驾,一会儿又拼命下旨阻挡朱全忠进凤翔;一会儿给朱全忠加梁王爵,许他封国,一会儿又号召天下勤王;一会儿哭骂痛斥韩全诲和李茂贞,一会儿又不得不依靠他们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在这种混乱的政策下,大唐的各路藩镇无所适从,也令朝堂的圣旨由“近乎儿戏”最终“实为儿戏”。
值得讽刺的是,上一次勤王的主力宣武军成为了这一次勤王令的对象,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特有的笑话。
勤王令发向河东,李克用响应了,河东军与宣武军在陕州以北展开了连番激战;勤王令发向西川,王建也响应了,但王建没有挑衅宣武,他反而借着勤王令的掩护,开始蚕食属于岐王李茂贞的关内土地;勤王令也发向了河北,但河北诸藩和宣武军穿的是一条裤子,没有人理会;勤王令发向淮南,杨行密领受了吴王的爵位,做了做样子,仍旧将注意力集中在钱镏身上;勤王令同样送到了钱镏的手中,钱镏恭领了越王之爵,但他没法勤王,他要忙着抵抗杨行密的攻伐。
还有一道勤王令发给的是依附于宣武的缁青镇。缁青节度使王师范虽然名义上臣服于朱全忠,但朱全忠并没有余力将缁青彻底扫平,他要顾及的地方太多了,现在还轮不到缁青。王师范是朱全忠名义上的属下,但缁青仍旧由其全权控制,是宣武军辖下的国中之国。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王师范当他的缁青节度使,并不影响天下大局。但一道勤王令,却令王师范嚎啕大哭。王师范最佩服的是河东李克用,不是佩服他的“勇冠三军”,而是佩服他的“忠肝义胆”。接到勤王令后,他哭着说:“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王师范决心效仿李克用,于是开始着手准备,汇集兵力于青州。
这番作为自然瞒不了人,紧邻缁青之北的刘重霸连续接到了朱全忠发自晋州、敬翔发自汴州的密令,让他严密监控缁青,以防有变。
刘重霸近月以来,一直关注着缁青王师范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应对兵变。
魏博军出德州攻略沧州南部的消息也传到了厌次,但刘重霸只略微关注一二,便抛在了脑后,他早已得了河北行辕招讨袁象先的密信,知道这是皇甫峻的擅自行动。
部将提醒刘重霸说,监控缁青只是棣州的职责之一,严防河北生变也是另一项重要内容。
刘重霸对此一笑而过,他回答说,王爷和敬相都发来公文,如今河南空虚,监控缁青才是首要任务。至于沧州局势,袁招讨已经吩咐过,静观其变即可。面对疑惑的部将,他进一步解释,袁招讨还说,魏博桀骜、卢龙不逊,让河北人自己去打一场好了,最好魏博兵和卢龙兵打得两败俱伤,这才是对宣武最有利的局面。
刘重霸还赞叹说,袁招讨虽未领军,却是知兵之人,有袁招讨坐镇河北,河北必然稳如泰山矣!
刘重霸不是唯一一个接到袁象先密信的人,袁象先同时向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发出密信,要求他们坚决不参与这起由魏博人自己挑起的争端,让他们以大局为重,不可乱了王爷的大计!
王处直两个月间连中数枚“银弹”,早就和卢龙达成了默契,自然不会有所举动;王镕却有些花花心思。
王镕一贯喜欢趁火打劫,当年刘仁恭南征魏博失利,北退幽州的路上,他就命成德军打了一次劫,虽说最后攻打河间时败了,儿子王昭祚和大将梁公儒也被卢龙军擒获,但总体而言,收成还算不错。王镕的第二次打劫发生在去年,他抱上宣武魏博联军的粗腿,率军参与攻击卢龙军,这次获利相当巨大,得了整个冀州,虽然深州南部被宣武魏博联军卖给了卢龙,但一得一失,比较起来,王镕还是相当满意的。
这一次魏博出兵沧州,皇甫峻也向他发出了邀请,王镕相当兴奋,准备派兵参战。皇甫峻许诺给他的,是整个深州和瀛州,在如此诱惑之前,袁象先的密信就没什么用了。可等他将兵力集中到冀州后,卢龙军的莫州军也开到了深州饶阳,饶阳紧邻冀州,相当于在他腹背上插了一根钉子,一旦成德军攻打卢龙,就会面临侧翼被狠狠一击的危险。
一开始王镕还没意识到卢龙军南下的危险性,他同样认为如今的卢龙军羸弱不堪战。他让梁公儒出兵试一试这支卢龙军的虚实,等探过以后再定行止,或是东进沧州和魏博军合兵,或是单独北上,直捣瀛州、莫州。
梁公儒派兵和莫州军试探了一次,结果大败而回。成德军本来就不强,当年卢龙军中一支新组建的义儿军就能将他们挡在河间城下,何况今日?梁公儒向王镕禀告,说卢龙军“战力惊人,尤胜当年三分”,立刻就吓住了王镕。王镕马上意识到,卢龙军进驻饶阳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威胁成德军侧翼那么简单。
除了侧翼被击的危险外,王镕想得还要更多,他担心这支卢龙军会整军南下,直扑他的赵州老巢。于是王镕顾不得出兵了,他反过来求恳袁象先,希望袁象先能够出面,问问卢龙这是要干什么。
袁象先对王镕的反复无常相当鄙视,对他不尊自己号令准备出兵协助魏博的举动也十分不悦,但鄙视归鄙视,不悦归不悦,为了自己稳定河北的大计,同时也为了自己保住深州互市的用心,他还是不得不出面。
河北现在闹得那么乱,他也顾不得自己亲自出面是不是“通敌”了,他带着幕僚跑到了冀州,然后通知卢龙,说要和卢龙军详谈。
韩延徽这几个月一直坐镇深州,听说袁象先来了,不由一阵好笑,于是邀请袁象先到深州恳谈。
袁象先也想去深州看看,他在深州互市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还从来没来过呢。于是他由冀州入境,赶到了深州。
韩延徽是幽州豪门韩氏的嫡亲子弟,父亲韩梦殷累任幽州、顺州、儒州刺史,本人身居卢龙节度府高位,被朝廷赐封从五品游击将军之职。韩延徽先领着袁象先参观了互市的情况,又陪着袁象先到袁氏的商铺和仓廪巡查了一番。
韩延徽的地位、身份和谈吐令袁象先很满意,他认为卢龙军的接待工作很到位。两人有着相同的家世,又是深州互市的发起者,这一聊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袁象先干脆邀请韩延徽抵足而眠,连夜商谈。
这一次深州之行让袁象先很高兴,深州互市的发展也令他对未来的生意有了更大的期待。同时,韩延徽对成德军趁火打劫的恶劣品质予以强烈谴责,袁象先连连点头,表示心有同感。对于卢龙军兵入饶阳的举动,袁象先表示谅解和支持,他还进一步提供了魏博军沧州战略的一些详细信息,并且希望卢龙方面能够妥善处置。
所谓的妥善处置,袁象先暗示韩延徽,一旦皇甫峻回到魏州,很多事情都不太好办。
离开深州后,袁象先南下去了一趟赵州。赵州是成德军的治地,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就在赵州。
能够获得卢龙军不主动攻击成德的承诺,袁象先很有面子,他得意洋洋的告诉王镕,因为自己的艰苦努力和巨大付出,卢龙军将不会攻击成德,他希望王镕以后尽量收敛一些,老老实实管好自己的成德,不要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还说,这次就这么算了,如果还有下次,坏了王爷的大计,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不要怪他袁某人到时候置之不理。
袁象先的“艰苦努力和巨大付出”当然不能忽视,王镕对此还是很上道的,他立刻送了一笔丰厚的财货给袁象先,说是弥补袁象先的损失。袁象先毫不客气的收了,然后回转魏州,坐等沧州战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