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有学院的利益!”
卡门面色严峻,沉声说了这么一句。
陈道临虽然有些惊讶,但随即一想也就能明白了。
从魔法学院的历史背景就可以看出,魔法学院有浓厚的“亲郁金香”背景。学院之中的霍格沃茨分院几乎就可以说是“郁金香分院”。所以,从立场上来看,魔法学院自然是希望一位拥有郁金香血统的人选成为帝国的新皇储,未来的皇帝,这样才能和皇室保持着天然的亲近。
但是从目前看来,皇室的主要候选人,希洛亲王固然是符合学院的标准的。而另外一位,哥特,虽然也是拥有郁金香派系的色彩,他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恶魔骑士团首席大骑士侯赛因,母亲是皇室公主,所以拥有郁金香派系的背景。
但是从血缘上来看,无疑学院方面是更亲近希洛亲王的。哥特虽然拥有郁金香派系的背景,但毕竟一旦他成为皇帝,等于是从血缘上断绝了皇室之中的“郁金香色彩”。他这一代还可以说是郁金香影响,但是下一代呢?下下代呢?
还有一个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哥特是武士!是武将,是骑士!
让一位以武者身份而著称的人物,将来成为皇储,未来的皇帝,甚至还要担任魔法学院的院长,这恐怕是学院之中上下人等未必愿意看见的一幕。
“未来的皇帝必须是亲近魔法学院的,这样才可以为学院争取更多的利益。”卡门淡淡道:“学院的发展,离不开皇室的大力支持,学院每年要得到皇室的拨款,资助,还有需要帝国的财政支持!魔法学院是一只吞金巨兽。除此之外,学院和军方的关系,和各个方面的关系……都需要拥有一个亲近学院的皇帝来维持!但是哥特……他从来都不是和魔法学院一路人。所以……”
说到这里,卡门看了看陈道临,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而反过来说,魔法学院也会是皇帝忠诚的盟友甚至是支持者!是皇帝可以影响甚至是可以直接领导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力量!魔法学院的力量足以和魔法公会甚至是教会对抗!皇帝要想皇位坐得稳,就需要得到魔法学院的全力支持和效忠,而不仅仅是那种阳奉阴违!所以,现任的皇帝陛下若是为了帝国的未来着想,就必须在皇储的人选上,尊重魔法学院的意见,如果强行立上一个魔法学院激烈反对的人选,就要考虑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随时会出现问题的……祸根!”
陈道临默然。
“郁金香家族一直不开口,我很清楚他们的为难之处。因为希洛亲王拥有郁金香血统,而哥特也是郁金香家族的传统嫡系,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支持哪一个,反对哪一个,都会很容易让内部产生分歧甚至是分裂,所以郁金香家族在立储的问题上,一直保持沉默。但是学院……不会!学院拥有很明确的标准:血统第一!”
陈道临很惊讶卡门院长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更惊奇的是,这等原本应该只维持在学院高层小范围圈子之中才能传递的意思,这位院长大人居然会如此直言不讳的告诉了自己——自己这个小小的年轻教授。
“这个……院长,您和我说这些,我……”陈道临摸着鼻子苦笑。
“我和你说这些,自然是有原因的。”卡门的脸色很难看。
陈道临也是脸色一变:“难道……您认为,昨晚刺杀您的这些人,是……哥特……”
“我相信哥特不会参与其中。”卡门摇头:“哥特那个年轻人我认识,也很熟悉。他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但是身在局中,往往就身不由己!围绕着皇储的位置展开的争夺,早已经成为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几个庞大的势力,好几个世家豪门都卷入其中,为了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富贵!为了拥立新皇的巨大功勋,为了一切……很多时候,哥特自己已经根本无法控制,他甚至只是一个棋子……不,这么说或许夸张了一些,应该说,他已经变成了一面旗帜!现在有很多人已经打着他的旗号出来做事,串联,暗中联络,团结联盟,拉拢人手,培养势力!总而言之,拥立哥特的人,就会将我们这些支持希洛亲王的人视为死敌。”
陈道临立刻想起了李斯特家族的那位族长!
这位族长就是一个野心家,一个试图利用皇储之位来谋取家族更大利益和更高地位的野心家。
李斯特族长原本是打算让洛黛尔嫁给希洛亲王的,但是希洛亲王无意联姻之后,李斯特家族就准备让洛黛尔嫁给哥特。
很不幸的是,又被自己给破坏了。
联想到李斯特家族之前就曾经派人试图干掉自己。这些豪门巨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甚至,就连郁金香家族原来的很多同盟,一些嫡系的势力,都在暗中为哥特奔走。”卡门苦笑:“哥特的出身毕竟不凡,他的先祖是侯赛因骑士,恶魔骑士团首席大骑士,军队之中的郁金香一系的中坚将领,都和他家有世交,所以军队之中,据说不少人也是倾向于哥特的。哪怕是哥特自己不说话,很多人也会出于‘好心’来主动帮他做些事情,帮他扫除障碍!”
陈道临可以明白,一个皇位的归属,那是何等巨大的利益!
一旦扶植上一个属于自己阵营的皇帝,那么就等于是自己整个阵营所有派系所有家族所有团体,都有了至少几十年的富贵和权势!!
“所以,院长,您确定是……”
卡门摇摇头:“我不会现在就确定,但目前看来,若是我死了,最大的得益者,只能是他们,当然了……”卡门皱了皱眉:“还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也可能是那些‘真正的奥古斯丁’。这些家伙一直在暗中浑水摸鱼,或许他们也……”
陈道临点点头,这位院长倒也算是精明了,并不糊涂。
“不管如何,我连夜觐见皇帝,阐明这件事情,我遇刺的事情就代表了一个危险的讯号。”卡门皱眉道:“无论是谁干的,都说明对方已经渐渐趋于疯狂了。连行刺魔法学院分院长的事情都胆敢公然做出,在帝都这个地方,居然能纠结一大批杀手伙同三名中阶法师,做出这等猖狂的事情,已经到了丧心病狂肆无忌惮的程度!这样的事情,若是再不进行处理,我担心越到后面,这些家伙会越疯狂!很可能,一场巨大的动乱就会到来。”
卡门看着陈道临,深深吸了口气:“我连夜见皇帝,并不是要告诉他我遇刺,也并不是要他立刻下令严查,我是用这件事情警告皇帝:皇储的人选,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公布于众!皇储之位属谁,这个问题一天不公布答案,所有的人都会心存侥幸,所有的人都会心中惴惴而乱。只有皇帝早一天宣布皇储人选花落谁家,才能浇灭许多人心中的念想,才能斩断许多人的贪念!才能瓦解许多人的同盟!才能一锤定音,从根子上断绝掉这场动乱的源泉!”
说到这里,卡门淡淡道:“虽然现在乱得很,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投机者,趁着皇储位置未定而想投机一把,一旦皇储名分定下,大部分投机者都会退散,少出顽固分子,也就不难对付的。”
陈道临眼睛一亮,想不到这位魔法学院的院长大人居然还有这等政治眼光。
不过卡门却脸色一黯。
陈道临心中生出一丝不安,看着卡门面色晦涩,神色沮丧,脱口而出:“难道……陛下拒绝了?”
“……”卡门看着陈道临,目光很复杂:“我请陛下早早宣布人选,不可再拖延。我甚至强烈建议陛下选择希洛亲王,我不惜明确表态……但是陛下却……”
“陛下……怎么说?”陈道临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表态。”卡门苦笑:“明明看着帝都就这么一天一天的乱下去,陛下却依然还在拖延,还在举棋不定!我真不明白,这位陛下做事情历来都是果决过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却表现得如此优柔寡断!昏聩!昏聩!!”
陈道临脸色一变,赶紧看了看这房间的门外,他精神力探测了一下,确定了门外没有人偷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了一眼这位卡门院长,心想:您老人家是牛人啊,在皇宫里就大骂皇帝昏聩!胆子够狠!可你是牛人,你是魔法学院院长,皇帝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拿你怎么样,可我是个小人物啊!您对我说这种话,不是锻炼我的心脏负荷度么?!
不过陈道临也是觉得奇怪,这位皇帝陛下,从自己接触了几次看来,绝不是那种昏聩的昏君之类,而他在位十多年,也颇有建树,执政很是不错。算是一个英明的皇帝。
可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失误?
就算他是他心中不甘,有心结难解——毕竟是自己没有儿子,要拱手将江山送给外人,可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政治家,也不应该犯这么大的错误啊。
围绕着皇储的位置,已经爆发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却依然还不肯做出决断……他到底在想什么?
说起两个人选,一个是他亲弟弟,一个是深受军中一批中坚实力人物支持的哥特,按理说并不算太难选,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各有优劣,这位皇帝,到底一再迟疑,拖延,为了什么?
陈道临心中虽然也是疑惑,可摆在面前的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却是:卡门院长对自己说这些事情,又是为什么?
“院长……您不会平白无故对我说这些话的。”陈道临苦笑道:“您就直说吧,是需要我为您做什么事么?”
卡门看了看陈道临,眸子闪过一丝欣赏,低声笑道:“我倒是越来越越觉得你聪明了,你这人,年纪轻轻,却如此机灵,做事情又懂得分寸,知道进退,居然还有不错的嗅觉和敏锐的眼光。以你的这番才智,即便不做魔法师,丢进官场去厮混上几年,也能成气候。”
陈道临苦笑,摸着鼻子:“院长大人,您就别对我说这些话啦,您现在越是这么称赞我,我心中就越是害怕。您可以院长大人,平白这么对我灌迷魂汤,只怕接下来出的题目就越不简单……还是直说吧!”
卡门深深吸了口气,神色严肃了起来:“我……需要你去帮我见希洛亲王一面!”
“……呃?”陈道临一愣。
“他固然没有对皇位的野心,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个人的事情了!事关帝国国本,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了!哥特那个家伙虽然也不错,但是打着他旗号做事情的那些人……今晚也看到了,做事情太无下限,太过疯狂!这些人敢做出这等事情,将来若是哥特继位的话,国事交给这些家伙把持,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希洛亲王性子恬淡不喜争执,但是此刻却由不得他自己了!为了帝国的国运,为了帝国的国本,这事情,他必须要争上一争了!若是他再不出面的话……”
“可……这些话,让我去和他说?”陈道临苦笑。
“就是你去才好。”卡门摇头:“我目标太大!我去见他的话不妥,倒是你,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身份也不难么敏感。我若是亲自去的话,我担心会引起陛下反感,会认为我是果然站队,逼陛下表态,万一引起了陛下的逆反心理,未免不美,所以……”
“所以,我一个小人物,做事情不会让人太过注意嘛,我明白了。”陈道临点点头。
“你去见希洛亲王,请他务必不要再如此谦让了!若是他能听进我的话,就别在城外住着了!赶紧回到帝都城中来!现在的局势,由不得他不争!”
……
皇宫深处,高大的院墙外,戒备森严。一队队御林军来回巡视,就连把手在城墙上的军士,都是弓上弦,刀出鞘!
白色的围墙之内,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地面铺设着平整的青石板。
而在广场的中央,高耸屹立的,正是帝都那座著名的白塔!
整个帝都的最中央位置!
这座魔法白塔之下,塔基底座前是高高的台阶,在中午的时候,站在塔下,仰头看去,之间烈日当空,仿佛这座白塔就如同一柄从大地上挺出的利剑,而那一轮艳阳,却正被这柄利剑挑在剑尖之上!
皇帝站在这塔基下,就立在台阶旁,仰头看了会儿天空,直到强烈的日光刺得他眼睛泛花了,皇帝才低下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他穿着一件选黑色绣金边的袍子,腰间一条宽带的银带。
红色的头发飘扬,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却满是疲惫,脸色苍白。
就在皇帝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陛下……”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就看见身后立着一个身穿红色宫廷法师袍的老者,正是那位宫廷法师之中的活化石,克拉克法师。
作为曾经经历过杜维时代的老人,克拉克法师在宫廷法师之中地位超然,身份尊贵,历代的皇帝都是对他极为信任和恭敬。
所以,这座皇宫之中的白塔,也是交给这位克拉克法师全权掌管!这可是帝国的重中之重!
“克拉克法师。”皇帝看着面前的这位老者,轻轻道:“白塔的维护已经完成了么?”
“已经完成了。”克拉克缓缓道:“新年庆典之日,白塔开启绝无问题。魔法阵的所有魔力基座我都已经亲自查看过,还有……”
“好了,具体的就不用和我说了。”皇帝点点头:“您既然说没问题,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克拉克沉默了会儿,忽然道:“陛下心中有忧虑之事?”
皇帝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位在皇宫之中从来都是超然世外的老家伙,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笑道:“身为帝王,哪里会少得了忧虑的事情。”
克拉克神色坦然,淡淡道:“陛下忧虑之事,我倒也知道一些。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这个老东西的话呢?”
“哦?”皇帝一愣,他的眼睛里迅速露出了一丝警惕的眼神,目光如刀锋般闪过,射在克拉克的脸上,随即那戒备之心一点一点的退去。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克拉克法师,一个从杜维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老怪物,他是整个皇宫之中,身份最最透明最最简单的人,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不属于任何势力……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资格当他的主子了!
若是旁人对自己进言,皇帝或许还要心中戒备一下,先要想想对方的派系和立场,对方的动机和用心……
但是唯独这位克拉克法师,却是不用担心的。若是说立场的话,恐怕整个皇宫之中,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纯粹更中立的人了。
“法师请说吧。”皇帝点点头,神色平和了许多。
“陛下在担忧立储之事。”克拉克淡淡一笑。
“不错。”皇帝故意看了一眼克拉克:“法师有什么可以指点我的么?不知道按照法师的看法,意属哪一个?”
克拉克笑了,他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头发在微风中飘着,但是那双眼睛却闪着锐利的光芒,直射皇帝的眼睛!
“陛下,立储之事情,储君大为属谁,这等事情,我身为臣子是绝不会插嘴的。这是皇家最大的事情,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含了私心的。所以,我既然没有私心,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话来建议您选谁。选谁不选谁,还是陛下自己独断为好。”克拉克笑了笑,随即他话锋忽然一转,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可以说给您听,至于陛下听了之后,如何取舍,那就是陛下您自己的事情了。”
“哦?请说吧。”
克拉克微微一笑,也抬头看了看这座白塔,这一刻,他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怅然和感慨来:“陛下……您可知道,我效忠的第一位主君是谁?”
“嗯?”皇帝一愣,没想到克拉克居然说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来。
不过克拉克也不是真的要皇帝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就直接说出了答案来。
“我效忠的第一位君主,也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主人,便是摄政王·辰殿下!”
皇帝不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克拉克,静候下文。
“昔年殿下还不曾是摄政王的时候,我被还是辰皇子的殿下招揽到麾下,为他效力,为他在魔法公会之中奔走,同时暗中帮他维持着宫廷法师的力量。殿下一生对我都很信任,我深感陛下的恩德,也是为他竭尽全力的效忠。辰殿下是我毕生仅见的明君!”说到这里,克拉克笑得有些古怪,故意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位皇帝,笑道:“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知道陛下执政多年,民间口碑甚好,建树颇多,堪称一代明君。但若是以我的眼光看来,若是将您和辰殿下相比的话,只怕……您还差了些。”
皇帝倒是不生气,失笑道:“法师客气了,何止是差了些,我的智慧距离摄政王相差太远,岂敢和他媲美。”
“辰殿下智慧如海,我一生之中见到的人,如他那般聪慧过人,却又气量如海者,除了辰殿下之外,就只见过一个人,便是初代郁金香公爵杜维大人。”克拉克淡淡笑道:“不过在我看来,若是撇除杜维那人那一身惊天动地的实力之外,若是只比较智慧的话,杜维也是不如辰殿下的。别的不说,只看在辰殿下在位的时候,杜维还只能乖乖的恪守一个纯臣的本分,但辰殿下去世之后,杜维便一飞冲天,把握帝国权柄,再无人能压制他就可以看出了。连郁金香公爵那等不世人杰都能被驾驭在手下,辰殿下的智慧,实在是让人佩服。”
皇帝垂头想了想,皱眉道:“我读过摄政王传,自然知道辰殿下的英明之处。可是法师您对我说起这些,却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