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急促而强劲的鼓点,在倾盆大雨中疯狂的澎湃!
头皮发麻!
“杀!”
一声雷鸣般的激昂声音,震穿雨幕,在狗头山下空旷的平原之上升起。
“杀啊!”
漫山遍野的人影,应声从山林间杀出。
他们的衣甲兵器十分杂乱。
有的穿戴着整齐的玄色鱼鳞甲、熟铁头盔。
有的用粗布裹了头,就穿着一身儿贴身短打。
有的拿着枪头裹了破布的木枪。
有的拿着用竹篾绞成的木刀。
但大体上看,还是能看出,这漫山遍野的人马总体上能分出两方。
一方左臂上系着红绸。
一方右臂上系着红绸。
两方人马,好像仇敌一般,在雨幕中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
但没过多久,就听到场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二犊子,你他娘的玩儿真的?”
“王大眼儿,你他娘的往哪儿踢呢?你想我老刘家断子绝孙吗?老子跟你拼啦!”
平原的一侧,立有一座三丈高台。
张楚顶盔掼甲,大马金刀的坐于其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的战局。
看着他们怒吼。
看着他们叫骂。
看着他们在泥泞里翻滚。
他看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群……乌合之众。
但再乌合之众,总归也还是自己的手下。
丢脸……
打架其实是门实打实的体力活儿。
特别是人在被激动、愤怒等情绪控制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如何节省体力,手上明明只有一百斤的力道,却恨不得一拳头砸出一百二十斤的力道。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两方人马,就逐步逐步开始萎了。
张楚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左边的蓝方,阵脚已乱、颓势分明。
顶多还能再撑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会被红方穿透,再分割包围……
他想了想,抬起左手,轻轻按了按。
左边激昂、澎湃的鼓点一转,登时就变成了急促而清越的鸣钲声。
方才还能勉强坚持的蓝方,一听到鸣金之声,瞬间大败。
一帮子乌合之众,转身撒丫子就跑,浑然不顾身后的木刀与木枪。
木刀与木枪虽是假的,但打在身上的疼痛,却是真的。
运气不好,打在了要害部位,死了也是白死,除了总舵拨出的抚恤银,不会有任何人会为此而偿命。
有人跑得丢盔弃甲。
有人跑得失了刀枪。
好在他们总算还没将脱力的袍泽也抛下,还在架着他们一起撤退……
等到他们就快撤回本阵的时候,张楚的左手突然又一握拳头。
急促而清越的鸣钲声,瞬间再变成激昂、澎湃的擂鼓声。
下方正莽足了劲儿撒丫子跑路的蓝方,一下子就懵逼了,手足无措的抬起头望向高台。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穿过了雨幕,对张楚说道:帮主,您这几天没这么玩过呀?怎么还带换花招的?
张楚报以冷笑……真当老子是吃饱了撑的,这么大雨不在家抱老婆孩子,来陪你们这些杂鱼玩家家酒?
蓝方的汉子们个个一脸懵逼。
红方的汉子们却没愣。
一个个冲上来,操起手里的木刀木枪,劈头盖脸就砸!
别怪他们下手重。
大家是同门兄弟没错。
可上午他们吃败仗时,这些王八羔子也没手软,那脑壳上的青包,现在还疼呢!
听着自家的弟兄们哭爹喊娘,蓝方的香主们也怒了。
“王八蛋,弟兄们,拿稳家伙事儿,跟他们拼啦!”
“操翻他们!”
“上啊!”
蓝方的怒吼声此即彼伏,铁憨憨们一个个面红脖子粗的往回冲,刀枪加于身都死战不退!
一时间,竟有点哀兵必胜的意思,不但抗住了红方的追击,竟还有反压回去的势头。
张楚见状,唯恐天下不乱的朝右方连连勾手。
随着他手势,右方登时又多了两组鼓声。
“嘭嘭嘭嘭……”
擂鼓进军、鸣金收兵,此乃常识!
现在鼓都快被锤破了,是什么意思,还需要猜?
颓势刚现红军气势大阵,也开始不计“伤亡”的拉开架势与蓝方激斗。
你来我往。
枪来刀往。
待天晴时,战场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还能勉强保持站立的人影了。
两败俱伤。
同归于尽。
铁憨憨们,现在才终于知道疼了,躺在泥泞里,一口一个爹啊,一口一个娘啊的呻吟着。
张楚缓缓站起来,目光扫过了一地的“尸体”,眼神中没有半分心软的意思。
“我说两句。”
他开口道。
下方泥泞里的铁憨憨们,听到他的声音,纷纷咬着牙,努力挣扎着从泥泞里爬起来。
许多刚才和刀枪相向,打得对方一头青包的红蓝弟兄,这会儿就又勾肩搭背的互相扶持、相互鼓励,一起从泥泞中爬起来。
不多时,下方就排列出了八个方阵。
一个方阵横十人、竖一百人。
合共八千人。
正是随张楚奔赴咸泸县的八千红花堂主力。
“红方的弟兄们,在这一次演练中打得很不错,够坚韧、够顽强,顶住了蓝方殊死反扑,这很好。”
“但也不是没有缺点,你们追击的时候,若是也能和刚开始那般,稳稳当当的压过去,蓝方的弟兄们连反扑的机会都不会有,自然也不会有后边两败俱伤的惨烈厮杀。”
“这是演练,对手都是自家的同门弟兄,你们挨上几十枪、几十刀,也还能爬起来,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你们自己数一数自己身上还有多少完好的地儿,你的爹娘婆姨还能不能收到一具囫囵尸体。”
“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就完胜的,非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能落一惨胜,你们自己想想,值不值当?”
“蓝方的弟兄们,打得也还不错,我很佩服你们绝地反击的勇气,这很难得!”
“希望你们,无论何时,都不要失去这一股勇气!”
“但我要说的是,如果你们撤退的时候,也能注意一下阵型,边打边退,不给红方咬着你们的屁股一路追杀的机会,那么即使是你们在撤退的过程中,突然接到要反击的命令,你们也能从容反击,以最小的代价稳住阵脚!”
“弟兄们,如果这是真刀真枪的拼杀,这可都是人命啊!”
“你沉稳一点,兴许就能保住自己的命,还能救回几个同门兄弟的命!”
“大家都能沉稳一点,兴许就能反败为胜,谁都不用死。”
“记住了,以后无论跟谁开战,都别怕,怕你就死定了,也别慌,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慌,慌你也死定了!”
“只要开了战,就握紧你手里家伙儿,找准你的兄弟,要干大家一起跟敌人干,要撤也要大家一起撤,要死也要大家死在一起,哪怕是到了黄泉路上也还能有个照应!”
“你们,都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
八千红花堂弟兄,扯着喉咙齐声呼喊道。
声音够响亮。
但张楚知道,大部分人肯定都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也头铁过。
他知道,道理这个东西,不自己去撞一撞南墙,是不可能记得住的。
他只希望,某日他们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能回想起来他这一番话……怎么着,也能多活几个人吧?
他是没时间教他们从最基础的“立正”、“稍息”练起了。
只能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将一些他觉得又能杀敌,又能保命的东西,交给他们。
因为,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好了,回营吧,厚土堂已经给你们备好了热汤和饭食。”
张楚活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厌其烦的谆谆教诲道:“你们洗了澡、吃了饭,躺到床在,再好好的回想一下,自己今天有什么做得不好,自己今天又犯了什么错……别觉得麻烦,一定想一想,这有可能会救你们自己一命!”
但底下的八千红花堂帮众,却一点都不嫌他啰嗦。
他们或许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们知好歹。
也能从给自己帮主这几日的反常行为,和反常言喻中,猜出一二来。
这是跟了一个拿他们的命当命的好帮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