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民营公司很难申请下来的各类建筑工程资质，是国营建筑公司最大的优势。未来的国营建筑公司几乎都会变成总包单位，它们将最大的包袱——施工人员剥离，只把住了质量监督这个环节。

从辩证的角度来看待，这是双赢的方式，一方面，国营建筑公司得以轻装上阵，另一方面养活了大量的分包商、劳务派遣公司和农民工。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则是大量的农民工为经济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人说，基建狂魔这个称号，是建立在农民工的血与泪之上的。这个观点虽然偏激，但也侧面反映了事实。

在90年代末21世纪初，在使用农民工这个问题上较为粗放，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到21世纪第二个十年才逐渐完善农民工利益保障问题。

姚远何尝不知道，把大龙村的手艺人组织起来成立建筑施工公司作为底层分包商去接活，到手的是经过了层层剥削的活，可这是趋势。

他当然可以让百年建筑把这些人都吸收进去成为正式员工，问题这么做行吗，且不说符合不符合企业经营的规律，一个百年建筑能够解决多少农村闲散劳动力？

这样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关键是探索出一种模式，既然农民工进城替换了原本有职工身份的施工人员，施工人员逐渐脱离一线成为管理层，这样的模式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先一步提出来并且实施呢？

一名农村闲散劳动力工作一个月能够获得500元至700元钱的工资收入，一年就是6000元-8400元钱，这对家庭年收入不足千元的贫困农村家庭来说，意味着整体生活水平上了一个档次，这是脱贫了。

单单冲这一点，回龙建筑队就必须要组建起来。

即便王瑜带回来了各种利好的消息，关天明依然犹豫不决，开会讨论开会研究，再开会讨论再开会研究，等到县建筑公司拿到了回龙镇春风纪念学校教学楼工程时，关天明才下定决心。

此时只剩下这个工程了。

回龙建筑队一百多名工人作为临时工参与了春风纪念学校教学楼的建设，在姚远的坚持下，回龙建筑工程公司还是没能够成立，只存于口头上，因为关天明舍不得注册资金。

说他短视也好胆小怕事也罢，结果不尽人意，搞成不伦不类的。

关天明这么对姚远说，“小姚，你是我们镇上唯一的大学生干部，你懂这些东西，回龙建筑队暂时你来负责，怎么说来着，对，包工头，你先当好这个包工头，等镇里彻底研究清楚了，镇里再出面注册成立公司，做我们的乡镇企业。”

这话让边上几位干部听了都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不是摆明了把人家推出去当挡箭牌吗，一旦出事，姚远就是第一责任人，镇里等于是有了一道防火墙，毕竟镇里没有签过任何纸面上的协议。

可是没想到，姚远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我先当包工头，走上正轨了，再交给镇里。”

“对对对，是这个意思。”关天明乐得都快冒鼻涕了。

姚远也不多说什么，跳上车就准备去春风纪念学校工地，王瑜小跑着跟上来，“姚助理，等等我。”

王瑜坐到第二排，林小虎这才开车。

出了镇政府大院后，王瑜才忍不住说道，“姚助理，镇长很明显是让你去担责了，如果出点什么事，镇里是肯定不会承认的，你刚才就不应该答应下来，你没看到大家都躲着？”

姚远摇下窗户点了根烟，道，“他不让我当包工头我也会主动要求，这个事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要负责到底。搞成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是我没想到的，也许要用备用方案了。”

“什么备用方案？”王瑜问。

姚远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春风纪念学校的位置在镇区的东边，是一块难得的平地。关天明原本把这块地留着建新镇政府大院的，不过，市县领导下来，要求全力保障春风纪念学校的建设，回龙镇只能把最好的地块拿出来。

春风纪念学校是按照1500个学位的标准来建设的，是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的九年一贯制公办学校，保留增加学位的基础。总投资是700万，全部由春风基金提供。

主体建筑是综合教学楼，根据春风基金的倾斜政策，只要符合他们的质量要求和建设标准，一般都是由当地建筑公司来承建的，新风县建筑公司各方面符合要求，因此他们中标了综合教学楼工程。

七百万的总投资，综合教学楼就占了三百万，乐得县建筑公司的经理眉开眼笑，夹着个皮包亲自到工地指挥。

一大群人或蹲或站在工地一侧，看着县建筑公司的各种机械进场，不时的有运送建筑材料的卡车哼唧哼唧地驶过来，因为卸货位置的问题，工人和司机吵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宝马越野车直接开到那一大群人边上，姚远跳下车大步走过去，那一大群人看到姚远后，纷纷站了起来，为首的那个手指夹着本地卷烟厂生产的粗糙的卷烟，露出一口黄牙，“姚助理。”

“龙二，你们来得够早的，早饭吃了没有？”姚远道。

大龙村有好几个姓，姓龙的属于少部分，只有几户人。

这位三十来岁的汉子家中排行第二，他爹妈没什么文化，图省事，给他们兄妹五人取名的时候按照排序排了下去，最小的龙五是姑娘，十八岁了，在县城上高中。

姚远对龙二家印象深刻，一方面因为在修葺中心小学的时候，龙家兄弟手艺好干活卖力，龙一踏实肯干，龙二头脑灵活，龙三深得木匠老爹真传，龙四则是个一米八的大个，一顿饭能吃两斤米饭，一百斤的水泥一边肋下夹一包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龙五。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早都结婚生子了，就算不结婚，也是进城打工或者干脆留在家里帮忙干农活成为劳动力，可是龙老头却一直供她念书念到了高中，这在重男轻女观念很重的音观地区是非常罕见的。

姚远很佩服龙老头的魄力和远见，也许他没有远见，只是因为有四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劳动力足够，能供最小的女儿读书，也就这么做了。

大家纷纷和姚远打招呼，大多数只是憨厚一笑，眼里的真诚和敬畏是没有掩饰的。整个大龙村都知道，修葺中心小学也好还是拉来春风基金捐款建学校也罢，都是这位姚助理的功劳。

没有他，哪来一天最少五十块的工钱，没有他，哪里有机会成为工人？

老白姓的想法很简单，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好干部，他们不管你什么背景什么学历。在他们眼里，姚远就是那个能让他们吃饱饭、有钱给孩子读书的好干部。

此时，姚远看见龙二等人尴尬的神情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道，“龙二，带几个人过来搬东西。”

林小虎已经把车尾箱打开，第三排座椅是收起来的，里面整整齐齐堆满了劳保用品，第二排座椅上放着几个大箱子。

“同志们，姚助理给大家准备了早饭，刚出笼的包子和豆浆，每人一份，过来几个人搬下去吧。”王瑜笑着招呼大家。

还没正式工人的农民们都愣住了，还有免费的早饭吃？

他们都没吃早饭，早早起来就赶路过来，对于一份月薪好几百块钱的工作，早饭吃不吃无所谓，但是不能迟到。

结果他们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工地。

县建筑公司那边刚刚才进场呢。

姚远早料到了，于是提前准备好早饭。

每人分得一份早饭，三个大肉包子和一大杯豆浆。豆浆是用保温杯装着的，一点五升的大保温杯，上面印着“回龙建筑”四个大字，显然，这是赠品。包括劳保用品，是前几天林小虎去县城拉回来的。

何雪莉已经在新风县城建立了办事处，她亲自带了十几个人坐镇，这个办事处就是姚远的后勤基地。

保温杯是透明的，采用的是欧洲标准的环保材料制作而成，可以承受沸水而不会融化，且无色无味，看着简简单单的保温杯子，其蕴含的却是代表着世界先进水平的材料技术。

王瑜大声说，“同志们，装豆浆的保温杯是送给大家的，平时用来装水喝装茶喝都可以，那几位同志，你们怎么不吃，都吃都吃，是不是想着带回家给孩子吃啊，大家放心吃饱，今天下工之前会先预支大家一部分工钱，你们可以买刚出炉的肉包子带回去给孩子吃！”

工人们于是都沸腾了，激动感动皆有之。

姚远这边在严肃地交代龙二，“你是队长，是安全的第一负责人，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一定要落实。”

“姚助理，我保证！”龙二挺着胸脯说。

姚远拿起一个安全帽，上面也印着“回龙建筑”字样，说，“不管什么时候，只有是在工地范围内，一定要戴好安全帽，谁违反了规定就罚款，发现一次罚款五十元。”

“罚五十元？”龙二大吃一惊。

等于是两天白干了。

“对，不重罚大家不重视。”姚远又指着统一采购的劳保鞋，道，“还有鞋子，每人一双，都要穿好，工地上到处都是钉子，这个鞋有一定的防刺功能，让大家都穿上。这些都是配的，不需要大家花钱。”

龙二问，“不穿这个鞋子要不要罚款？”

“这个就不罚款了，但是还是要统一着装的。”姚远说，“你今天把大家的衣服尺寸统计一下，回头还要发工衣。”

龙二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姚助理，发这么多东西……没必要吧？”

姚远笑道，“有必要，既然要干就往正轨施工队的方向干，前面这批物资算我个人送给大家的礼物，以后成立公司了，你们就要自己来搞了。”

龙二尴尬笑道，“有个活干就不错了，不敢想成立公司。”

姚远正色道，“龙二，你是在县城干过一段时间临时工的，是有见识的，现在你管着百来号人，你要为他们负责，如果只是打个零工，用得着下这么大功夫吗？你自己一定要有明确的目标，别让我失望。”

龙二挺直了腰板，认真起来，“是，姚助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一定要成立公司。”

饭要一口口地吃，姚远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等大家吃完了早饭，龙二就组织大家戴上安全帽穿上劳保鞋戴上劳保手套，站在小山包上严肃地强调了纪律，果不其然，不戴安全帽罚款五十这个措施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了。

县建筑公司那边的工人们都好奇地往这边看，看着人家统一吃早饭统一着装，人家戴的安全帽是红色的，看着就是好东西，再看看自己这边戴的，是藤条编制成的，这么一比，反而是自己这边更像农民工，人家才是正规军，顿时哭笑不得。

王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地纪律和规章制度给回龙建筑队进行现场宣读，这些是她参考县建筑公司的来制定的，无规则不成方圆，不管现在效果怎么样，都必须要组织大家学习。

姚远则找到了县建筑公司经理全和，林小虎形影不离地跟着姚远。

“全经理，你好，我是回龙镇镇长助理姚远。”姚远自我介绍道。

全和正在和几个负责人交代着什么，朝姚远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交代事项，说了有十几分钟才挥手让几个负责人展开工作。

“姚助理，什么事？”全和一只手夹着包另一只手夹着烟抽。

姚远笑着拿出中华烟塞了一包过去。

全和惊讶了一下，态度顿时好了。

到了回龙镇之后，姚远发现中华烟可以起到炸药包的作用，至今还没有遇到炸不开的碉堡，于是他随时都在身上准备那么几个，随时可以拿出来对特定目标进行爆破。

“全经理，我们回龙施工队准备好了，请你分配任务吧。”姚远客客气气地说。

除了林小虎和林威，春风系企业的任何一位负责人看到姚远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那是绝对出离愤怒的。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因为那包软中华，全和的态度很好，犹豫了一下，说，“姚助理，今天没什么活干的，你也看到了，我们刚刚进场，好多事情还没理顺。”

姚远一愣，“通知上说让回龙建筑队今天进场，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全经理，我刚才也看了，场地平整这块就有不少工程量，这块交给我们吧。”

“通知上是说你们今天进场，现在不是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了嘛，晚几天吧，姚助理。”全和说。

姚远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是一包软中华砸过去，“全经理，他们是从大龙村一大早赶来的，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现在让他们回去不合适，帮帮忙，安排点活干。”

全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上软中华装进口袋，看了看四周，说，“好吧，那就让他们分到各个组去吧，听从各组的组长管理。不过这个工钱只能按天计算，等你们正式进场了才能领月工资。”

“行。”姚远没犹豫。

全和说，“那就一天十块钱？”

“行。”姚远也没犹豫。

回龙建筑队的最低工资是600块钱，也就是20块钱一天，这是早就谈好的，现在全和只给10块钱一天，事情就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了。

林小虎看见姚远的脸色变得很平静之后，就在心里为这位全经理默哀了，这个全和最好不好做踏过底线的事，否则会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