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省民风彪悍姚远早有耳闻,尤其是山区农村,这又是九十年代,法律常识的普及程度远远不及二十年后。
甚至二十年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里,胡省还是主要的拐入地,而诸如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区,是主要的拐出地。
胡海采取“悄悄进村”方案无疑是非常合适的,毕竟这是一个“打劫警车是违法行为”的年代。
他既不敢提前通知村干部请村干部协助,也不敢大白天的进村,因为那样做的话,有可能进去办案的民警都出不了村。
再一个,在全国公安机关普遍经费紧缺的年代,打拐这种纯支出的案件是不受待见的,动辄跨越好几个省份,光是差旅费就能把一个公安机关拖垮掉,就别说后续的手尾了。
这年月还没有全国DNA库,找一个被拐走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这意味着需要长期的经费投入。
所以,基层派出所宁愿依法创收,也不愿意碰拐卖案件。
当地县局这么帮忙,一来因为这不是自己的案子,二来是因为有市局的指示,别看陈东的同学只是市局机关的正股级干部,他说的事没准就是代表市局的,因为这是公事,三来则是因为当地县局经费还算充足,哪怕因此牵扯出本地的其他拐卖案件也敢搞一搞。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看见陈东等人回来,姚远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怕是出问题了。”姚远低声说。
林小虎看了看时间,道,“这边天亮得早,再有半个多小时太阳就出来了,这么拖下去,恐怕会被围在村里。阿远,怎么办?”
此时是春末夏初,东部沿海地区的天亮时间大概是五点多,农村人又起得早,陈东他们的处境并不安全了。
姚远说,“你给陈东的同学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情况,请他联系当地县局过来增援。”
林小虎马上打电话。
他的手机里有通话记录,调出来直接打过去,迅速说明了情况,陈东的同学一口答应下来,当即和当地县局进行联系。
“进去看看。”
姚远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林小虎紧跟上去。
这个村子不小,据胡海调查,有三百多户人,村里人以种茶叶为生,现在有很多青壮年在给茶业公司打工,都住在村里。
经过打谷场的时候,姚远特意停了一下,发现打谷场上都是茶叶,用雨布盖着。
此时,打谷场西边隐隐约约传来吵闹的声音。
姚远判断得没错,陈东等人遭村民围了。
顺着声音寻过去,在村子最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前满满当当的围了几十号村民,个个手里提着铁锹锄头扛着扁担,冲里面大声喝问着什么,不断的有村民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姚远悄悄挤进去一看,陈东等人一副深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的样子,每个人手里都有枪,但是对这些愚昧且法律观念淡薄的村民,枪支的威慑力实在是有限。
你总不能开枪打人。
姚远一眼就认出了陈东身边的刘金菊,此时半个身子缩在陈东身后瑟瑟发抖,身上的衣物还算完整,但是在灯光下,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胡海在和村治保主任交涉。
“这姑娘是被拐卖过来的,范彪已经涉嫌收买妇女儿童罪,范主任,我们是依法办案。”胡海义正词严地说道。
范主任还没说话,被两名刑警扼住双臂的范彪梗着脖子大声叫唤起来,“我找老婆犯什么天条了!我花了三千块钱,不偷不抢你们抓我干什么!你们抓我老婆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公安了不起啊!”
但见此人脑袋大脖子,粗膀大腰圆四十多岁的样子,不是厨师就是屠夫,说话似乎没有什么条理,一根筋的样。
他的力气很大,两名刑警控制他的时候,看得出来很辛苦。
胡海大声说道,“范彪!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说她是你老婆,你拿什么证明?但是我能证明她是被人拐卖到这里来的!”
范主任说,“胡同志,范彪是个老好人,这个姑娘的婶子生病了没有钱治病,范彪出于好心给她三千块钱治病,这个姑娘说愿意给范彪当老婆,这事说到哪里去都不犯法啊!”
围观的村民于是起哄,态度非常蛮横,不但不能带走范彪,还不能带走刘金菊。
这帮人的法律意识淡薄至此,让姚远大开眼界。
陈东不断地小声对刘金菊说,“刘金菊,我是回龙镇派出所所长,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能不能证明范彪是从人贩子手里收买你的?说说话。”
刘金菊眼里都是惊恐,疯狂地摇头,“我不跑了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她的精神出问题了。
陈东着急了,他示意人任小华看好刘金菊,走到胡海身边,低声说道,“胡队,再拖下去人会越来越多,对我们很不利,我建议采取果断措施。”
“这事不好办。”胡海很为难。
村民很抱团,世世代代都有很强烈的“领土观念”,陌生人进村都会引起十分警惕,更别说你进村抓人了,你来硬的他们就更硬,讲法是对牛弹琴。
混在人群里的姚远仔细听着周围人的低声讨论,悄悄地更换位置,在对峙过程中,他大概摸清楚这条村子的情况了。
姚远低声对林小虎说,“咱们的人是不是跟过来了?”
他外出不可能只有林小虎一个人跟着的,陈超带了一个警卫分队一直远远跟着姚远,此前就悄悄跟着姚远进了村。
林小虎低声说,“陈超带了七个人。”
“等不及县局的支援了。”姚远低声说,“你这样……”
他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还没等林小虎说话,姚远就挤出人群大步走向胡海和陈东二人,林小虎无奈,只能迅速去安排了。
姚远沉声说,“胡队长,陈所长,强行带离吧,这个村子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先把人解救出去,嫌疑人也要带走。”
胡海皱眉,问,“你发现了什么情况?”
姚远简要地说,“这个村子有买媳妇的传统,我刚才混在他们当中听到了一些讨论,这个村子里恐怕有不少被拐妇女,再拖下去,即便是县局的增援到了,也不能保证不发生冲突把人带走。”
胡海一听,顿时肠子都悔绿了,以为只是一起简单的被拐妇女个案,没想到撞进了一个窝里,这还是姚远听到的一些情况,要是查下去,凭他的职业敏感性,八成能牵扯出一堆拐卖妇女儿童案件来。
此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喊,“打谷场着火了!打谷场着火了!”
村民们下意识地往打谷场方向看去,只见那边火光冲天。
“快去救火啊发什么呆!”有人大声喊道。
打谷场那边全都是用雨布盖起来的茶叶,一般等太阳出来就掀开雨布继续暴晒,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干,这会儿正值春茶出产,打谷场满满当当的全是各家的茶叶。
围观的村民顿时急了,没命地往打谷场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整个村子很快就混乱起来。
治保主任范主任一个愣神的功夫,胡海等人不见了。他一跺脚,招呼人往村口追,却发现身边没几个人了,他大喊着召集人手,可是大家都去打谷场救火了。
最先赶到打谷场的村民傻眼了,是打谷场边上的草垛着了,等他们赶到,草垛也烧得差不多了,草垛烧起来火势吓人,可燃物燃尽后又会迅速熄灭,来得快去得快。
虚惊一场,村民们赶紧的把灰烬清理掉。
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起范彪的事,那里已经人去屋空了。
返回县局路上,胡海心有余悸,又回头看了一眼,可算是稳下来了,疑惑道,“要不是打谷场着火,咱们估计就出不来了。”
开车的部下说,“是啊,今天运气好。”
被两个刑警夹着坐在第二排的范彪挣扎着说,“公安就可以随便抓人吗,快把我放了!”
“把他嘴堵上。”胡海烦不胜烦,道。
那两个刑警早就不耐烦了,把范彪的背心脱下来堵住了他自己的嘴巴,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后车里的陈东和任小华也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虽然音关地区的老百姓的法律意识也很淡薄,但是极少会明目张胆地抗法。对这里的彪悍民风,他们也算是领教了。
任小华说,“幸亏我们运气好,否则真出不来了,我看那些村民的样子,恨不得把我们都吃了,太可怕了。”
“是啊,我算是涨见识了。”陈东唏嘘不已。
姚远不想让他们知道警卫分队的事,顺着话题说,“陈所长,你们是怎样被发现的?”
“那个范彪激烈反抗大喊大叫出乎意料,左邻右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一下子就把我们堵在了里面。”陈东无奈地说。
姚远分析道,“他们八成是有攻守同盟的,我看,刘金菊逃跑后,就是那些村民帮忙抓回来的。”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目光呆滞的刘秋菊。
这个才十七岁的姑娘,精神方面遭到了严重的刺激,怕是有后遗症了。之前看不清楚,现在在车顶灯下大家才发现,刘秋菊裸露在外的皮肤青一块肿一块的,显然是遭了人身伤害。
姚远说,“直接去医院。”
陈东给胡海打电话说了情况,进城之后,胡海押嫌疑人回县局,姚远等人带刘金菊去县医院进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