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杨洺其实也略有些紧张。
那位传奇的利维·谢尔曼，是毫无征兆地失去了与智械暮光的共鸣；
而怎么才能与这个高维文明遗迹共鸣，那三个老家伙也语焉不详，他们也无法完全弄清楚整个遗迹基地的运作机理。
飞南号钻入尘埃云，按它曾记录的方向，缓缓逼近最中心的区域。
细微的碰撞声回荡在飞南号舰桥中，舰船各处都是熄灯状态，杨洺紧绷着神经，一点点靠近着这个带给了自己无穷好处的‘福地’。
终于……
“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是守墓人。
杨洺还没来得及回应，守墓人随之又是一句：
“喔，你顺利听到了我的呼唤，这很不错，起码证明你还如你当年那般纯洁，没有在我们提供给你的超限优势下堕落了自我。”
舷窗外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射线。
射线来回扫荡，杨洺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光点，随之就与飞南号和律失去了联络。
一回生，二回熟。
杨洺心态十分稳定，而且这次也省却了上次的‘认识’环节。
等他恢复视线和感知，眼前已经站着三个火柴人，头顶还飘着那三个杨洺能直接阅读的名号。
守墓人。
考核官。
巡游者。
考核官笑呵呵地说着：“律还在过安全检查，她的思想独立性更棒了，这很不错……要开始考核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你经营起来的一级文明了。放心，孩子，我们的考核有很大的弹性空间，我会帮你，我们无比希望有考生能完成五次考核。”
杨洺顿时有些纳闷。
律一个机械思维体竟然要过安检，他倒是直接就进来了。
“考核必须进行吗？”杨洺问。
“是的，这是被写好的规定，”考核官笑道，“你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来寻求我们三个的帮助？哦，你那段时间已经弄走了我们能给你的一切。”
杨洺道：“我是想做点咨询，一些关系到高维文明的咨询。”
三个火柴人对视几眼。
杨洺知道，这是他们在交流，也是他们对此感兴趣的表现。
杨洺继续道：“考核正常进行就好，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现在更关心这场咨询，这让我很疑惑，我无法知晓，自己到底是从哪来的、又该去往何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具有意义，而自己如今做的这一切，是否已经影响到了未来的结果。”
“他提出了哲学的问题。”
“他在讨论生存的意义。”
“他在思考因果律。”
三个火柴人迅速鼓胀，变成了三个手长脚长脖颈长的老者，满是新奇地看着杨洺。
“哦，年轻人，你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最原始方法锻炼肌肉纤维的次级古神生命体了。”
“快说说，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们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思考，对哲学也算有一点点造诣。”
杨洺：……
这就叫对症下药。
他轻轻呼了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双眼满是诚恳。
必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自己才不会走错道路。
“我将会从我睁眼开始说起，抱歉之前对你们隐瞒了这些，不过我觉得，朋友之间也该存在一些秘密。
“我最初睁开眼时，是在谢尔曼帝国的科研船上。”
…
杨洺讲述了大概三个银河时。
他把地球母星被毁、意识融合、《深渊》、第二个玩家和第三个玩家等一系列信息，详尽地提供给了这三位机械文明的长者。
律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时不时补充一些信息。
“这就是我现在面对的问题，我想知道，我的母星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环境。”
守墓者、考核官缓缓摇头。
“抱歉，孩子，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守墓者道，“我的职责是守卫在这里，监督这里的变化，为我们造物主逝去之地赋予持久的意义。”
“我也帮不上你，”考核官道，“我掌握着能让一个低级文明快速腾飞的知识宝库，负责让已经逝去的高等文明再次绽放光和热。”
杨洺心底顿时有些灰暗。
但巡游者很快就道：“我倒是一直在关注银河系的文明变化，这个问题，我应该能回答你。”
杨洺：……
所以说，前面两位的摇头，就是纯纯的刷存在感？
高级机械文明，是懂欲扬先抑的。
律在旁问：“老师，您能直接概括一下，我主人母星现在的状况吗？”
“法亚的游戏。”
巡游者双手交叠在身前，对两人露出浅浅微笑。
看杨洺和律都因为缺乏信息而露出渴望的表情，巡游者有点心满意足，继续缓声道：
“这件事并不在保密事项内，也不涉及本文明，所以我可以为你详细解答……换个环境怎么样？”
杨洺刚点头，巡游者拿出那个‘遥控器’摁了下，他与律立刻出现在了洒满温和光线的三角形室内。
这才是真正的极简风格，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充斥着等边三角形的元素。
巡游者、守墓者、考核官再次三合一，变成了一个厚厚的火柴人，出现在了房间角落。
现在显然是以巡游者为主导。
它抬手点了下，杨洺面前出现了缓缓旋转的银河系，那几条旋臂看起来依然是如此迷人。
巡游者手指轻轻一点，一层浅浅的光罩，将银河系包裹了进去。
“这就是你们当前所处的环境。”
巡游者笑呵呵地说着：
“按你们能理解的语言，以及，从我们的根本语言翻译过来的银河语，控制银河系的高维文明，可以称之为法亚文明。
“这只是一个代号，没什么可称道的。
“法亚文明现如今的文明等级是五点五二，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存在于更高的维度，可以随意完成自身降维和升维。
“当一个文明迈入四级，它将在有限条件下摆脱时间与空间这两个维度的限制，拥有宇宙漫游的能力，能追溯宇宙起源前极其短暂的时刻，也能通过计算的方式，对有限物质的形态转变进行预测，这时候的文明依然依赖于物质界。
“当一个文明迈入五级，或者说，文明迈入五级的标志，就是完全跨越维度，拥有有限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并可以通过自身手段影响一切。
“我们的根本文明，就见证过几个五级文明的崩溃。
“值得一提的是，法亚文明是以单一物种人类为主体的文明结构，他们走的路子很杂，吸纳了很多高阶文明所留下的路线。
“他们现在拥有数百个大星系，你所在的银河系，只是其中之一。”
杨洺纳闷道：“这跟我的母星有什么关系吗？”
巡游者道：“培养同种族低级文明，进行星际播种，并让这些低级文明的发展、发育，是保证高阶文明能得到源源不断补充和创新力、对抗各类风险的有效方式。”
“然后？”
“这个大星系很早之前就在被开发，不断经历文明毁灭与战争。
“根据我的观察，它们在大概几百万个银河历法年之前，或者说，他们在银河系处于这个本宇宙坐标时，进行了一次基础文明播种，以恢复这个大星系中、人类为主导的生物秩序。”
巡游者笑道：
“如果我推测不错，你的母星就在这此播种中。
“他们在人类基因中设置了锁，可以让不同的行星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开始发展文明，当然，这必然有更精细的方式和手段。
“大概是在百万银河年前，银河系出现了又一批星际文明。
“你知道吗？当时我注视着这个星系，看着它喧嚣的天文背景中，多了一只只微小的、不断闪烁的舰船，这带给了我很多感动，我为此还写了几首诗词，你要听吗？”
杨洺礼貌地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他总算把话题拉了回来。
简单来说，银河系被这个名为法亚的高维文明所控制，当前的银河系主体文明，是法亚文明的‘储备舱’。
保持这个主体文明的活力、创造性，丰富主体文明的可能性，并呈阶段性地，让主体文明中的部分国家文明提升到四级文明，成为法亚文明的助力。
准确来说，其实是附属势力、炮灰、基因库。
这就是高维文明在执行的计划。
“对于已经发展到五点五级的法亚文明，他们也有敌人，强大的敌人。”
巡游者笑道：
“银河系作为法亚文明的大后方，已经算是十分平稳，而根据我观察，谢尔曼帝国部分区域、大概涉及到一百颗行政星的疆域，有可能在未来千年内，跨出关键的一步，从而得到法亚文明的资源倾斜。
“事实上，谢尔曼帝国，利维·谢尔曼、你的前任考核者所创造的这个国家，内里一直以提升文明等级为核心动力。”
杨洺点点头：“这些我大概了解了，控制银河系的高维文明，希望银河系内产生更多四级文明，成为他们的助力，那我的家乡……”
“这是填补主体文明的机制，也是法亚文明所遵循逻辑的延伸。”
巡游者手指再次点动，银河系多了一层朦胧光亮。
杨洺瞳孔自动调节，很快就发现，那是一片片被包裹在薄薄雾气中的恒星系。
“你的母星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
巡游者道：
“根据我的观察，法亚文明设计了一套低级文明融入主体文明的程序。
“你之前的推测，还有你的竞争者所做出的时空泡猜测，其实已经很接近事实。
“这是文明的初级温室，通常有五百分之一光年到几光年的直径，其内的文明如果触碰到了温室壁，就会触发这个程序。
“也就是你说的《深渊》游戏。
“《深渊》是一套文明试炼系统，它是法亚文明播种计划的重要一环，银河系所发生的一切，都被法亚文明记录着，而这就是《深渊》的存在根本。
“你的文明经历了第一次试炼，很遗憾失败了，法亚文明击溃了你们的母星，但他们本意并不是想摧毁自己亲自播种的文明，而是借此揭示宇宙环境的残酷，并会启动救赎方程。”
“救赎？”杨洺问，“怎么救赎？”
“也就是你说的补考。”
巡游者笑道：
“文明温室内的时间流速是被法亚文明随意操控的，只要保持物质与能量的区域守恒，就不会对泛星系物质世界造成太多影响。
“当低级文明被毁灭于温室，他们就会调整时间，让该低级文明回到准备接受考核的状态。
“你的母星还存在，但你的母星已经没了你的意识，你的培育者也不会记得有你这个生命体存在。
“根据我的观察，你的意识应该是被随机挑选出来的——这种挑选，能保证文明试炼的公平性——然后送到了银河系主体文明的某个时间节点。
“你在这个救赎系统中，被称为先行者，救赎系统允许你采用必要手段，帮助自己的母星文明更好的通过试炼，并加入银河系主体文明，成为银河主体文明的补充与养料。
“现在，你应该开始改变《深渊》的数据库，哦不，应该说，你们几个先行者，已经开始改变《深渊》的数据库。
“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补考不一定是在三十年后，但你的母星出现时，必然是在第一次《深渊》开服的时间点。
“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补考可能随时开始。
“第一次考核是文明单独进行，而救赎系统，通常是三到五个低级文明一同参加考核，依然是通过《深渊》的方式。”
杨洺皱眉思索着。
巡游者给出了详细的情报，这让他感觉此行不虚。
地球文明第一次试炼失败了，被法亚文明直接摧毁，但这只是警告，法亚文明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类低级文明源源不断补充到银河系主体，促进银河主体文明的发展。
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次试炼，自己是这个试炼中的一部分，正代表地球认识银河系。
“我的使命是把银河系真实存在的事，告诉我的母星？”
“先行者通常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你是救赎系统中，为你母星传递信息的机制，因为你了解自己的母星，也有足够的时间认知银河文明，”巡游者笑道，“不要因此有压力，第一次试炼，是法亚文明故意不告诉低级文明试炼失败的后果。”
杨洺嘴角一阵抽搐。
这个高维文明也太……
狗，是地球的一个物种。
巡游者缓声道：
“你也不必为此沮丧，只有在温室中抵达一点五级文明水平，才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通过第一次试炼，绝大部分触碰到了温室壁的文明，都是在零点九级到一点二级，百分之九十的低级文明，都在第一次试炼中失败了。
“但只要达到零点九文明等级，在第二次试炼中，有百分之六十的高概率通过考核。
“当然，如果这次再无法通过考核，那就是真正的毁灭……法亚文明很高傲，虽然他们比起我们的宿主文明来说，还只是刚起步的婴儿，但他们骨子里是高傲的，是不允许失败品继续存在的。”
杨洺对此颇为不解：“可我的母星文明才零点七五！”
巡游者奇道：“你们难道故意触碰了温室壁？别看只有零点一几的差距，但不够零点九级，几乎不可能通过二次考核。”
杨洺眨眨眼，他突然想到了点什么。
玛德！
某国的旅行者计划！
那玩意已经飞出两百多亿公里了，也就是零点零零二三光年，刚好符合温室壁的最小直径。
这……
杨洺张了张嘴，多少有些口干舌燥。
“二次考核都考什么？”
“法亚的游戏。”
巡游者慢条斯理地说着：
“还是以泛银河系的数据制作虚拟世界，三到五个开启了救赎系统的文明，会被调整时间流速，从而送到同一个出发点、同一个起跑线上，同时进入该虚拟世界。
“低级文明之间形成阵营、不断对抗，来获得一些积分进行排行，在某个节点过后，排行最低的一或者两个低级文明会被直接清除。
“不可修复性时空毁灭。”
杨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