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芙妮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贸然给杨洺写信。
第一，她并不能完全确定杨洺就是汉顿。
第二，现在的局势正混乱，她如果不做什么，还可以凭借自己在帝国民间的影响力，凭借白色幽灵的威慑力，安稳地撑过这一段时间，而现在，她这种冒险的举动如果被人发现，那迎来的必会是……
黛芙妮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失常的操作。
甚至，她跟雷维尔伯爵只是见过几面，只是听闻雷维尔是白色幽灵的‘跟班’，就一时冲动选择了雷维尔作为传信人。
如果雷维尔举报了那封信，帝国的老怪物们，很快就会查出是她在背后操作。
黛芙妮坐在触角组织指挥中心角落的休息室内，轻轻地叹了口气。
反正都做了，也不必太悲观；
不如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咚、咚咚。
休息室的合金门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黛芙妮有些紧张，但她迅速调整表情，平静地注视着这间休息室的屋门。
“请进。”
门被推开，那名中年侍女‘历史老师’带着疲倦的神情入内，对黛芙妮微微颔首，坐去了黛芙妮身旁的沙发中。
“唉……”
这位触角组织的主管，此刻已经十分困倦，低声道：
“殿下，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
“您太累了，”黛芙妮道，“去休息一下吧。”
“暂时还无法休息。”
‘历史老师’轻声道：
“就算陛下选择保持沉默，我们也要帮陛下整理好这些情报，而且，黛芙妮，我们现在必须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黛芙妮轻轻颔首，注视着远处的桌面，略有些出神。
‘历史老师’则对着门缝发愣。
室内的气氛安静而和谐。
“有心事吗黛芙妮？”‘历史老师’轻声问。
黛芙妮温柔地说着：“我小时候您就教导我很多道理，只是我现在突然发现，这些道理是对的，可遵循这些道理的人越来越少了。”
‘历史老师’笑了声：“你本性还是很善良的，黛芙妮，不像我，我很久之前就已迷失了自我，现在的我，只是皇权的附庸、陛下的使者，只有通过依附在这颗大树上，我才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触角组织在您手里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黛芙妮道，“这已经是绝大部分帝国官员都难以企及的功绩了。”
“这不是功绩，黛芙妮。”
‘历史老师’苦笑着。
她瘫坐在沙发中，一根手指抵在太阳穴，眼神渐渐多了一些光亮。
“我一直将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我希望陛下能站出来整顿帝国吏治，能压制那些皇亲国戚，但这始终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而我想去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让我感觉我自己还在活着，我的生命还有意义。
“我们认知这个世界时，总是习惯将我们的思维逻辑当成是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可实际上，世界的运行逻辑对于个人而言，就是一种客观规律，每个个体对现有规则的影响都十分有限。
“陛下就是这样。
“陛下其实尝试过很多次，但他连续碰壁，每次出拳都打在了空气、陷入了泥潭，渐渐的，他已经没了再去挥拳的冲动。
“就像现在，伊诺所长在连续召开会议，越来越多的新锐贵族站在了伊诺所长身后。
“但他们始终在劣势，那些保守派，我指的是，那些已经自然死亡但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服务器中的谢尔曼家族精英掌权派成员，始终掌握着帝国的军队和财政。
“如果陛下都不站出来，又怎么去跟他们斗？”
黛芙妮靠在座椅中，仔细思索着：“您都不能劝说我父亲吗？”
‘历史老师’只是道：“陛下睡了。”
黛芙妮只能苦笑。
“黛芙妮你说，白色幽灵这个时候如果能回来该多好。”
‘历史老师’宛若梦呓般轻声说着：
“一场风暴正在帝国内部酝酿。
“在落风边境的巨大失败，让我们陷入了绝对的危机。
“如果白色幽灵能出现，并站出来振臂一呼，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谢尔曼家族，帝国内部这场风暴的能量将会朝那些腐朽的老家伙们释放，帝国还能迎来一场新生。
“可这个白色幽灵像是早就知道了帝国要经历现在的局面，借着那场爆炸消失不见，上次露面又刻意地分走陛下演讲的流量……我最近研究白色幽灵的行径，发现他很多行动都有某种目的性。
“有时候我都在想，白色幽灵是想做谢尔曼帝国的新皇帝吗？他如果要掀起一场巨大的变革，那现在这个时刻，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他如果出手，就会成为一杆长矛，而我们，也可以看到更多的变数和希望。”
“您的这些话有些危险，”黛芙妮提醒道，“虽然这里是我们的大本营，但也需要谨慎。”
“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黛芙妮。”
‘历史老师’微笑着说：
“你知道我的过往，陛下为了皇位，曾让我像一个妓女那样活着，我早已没了尊严。
“人一旦失去尊严，那就失去了一切。
“我这么多年一直做陛下阴影中的影子，又怎么会害怕这些威胁呢？”
黛芙妮只能轻叹。
她思索着，脑海中构想着帝国未来的前景，却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吧，”黛芙妮道，“汉顿一直注视着我们，注视着谢尔曼帝国，帝国的矛盾之所以被激化、被放大，乃至帝国遭受的军事挫败，或许都有他的影响在。”
“你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黛芙妮道：“我只知道，帝国现在有麻烦了。”
“黛芙妮，如果你能联络到白色幽灵，就请他回来吧，哪怕是去刺杀那些谢尔曼家族的老混蛋，不然这个帝国真的要完蛋了！”
“您太悲观了，”黛芙妮道，“帝国的体量决定了我们在未来百年内不会有亡国的危险。”
“如果你仔细看了帝国最近二十年的经济数据，或许会改变这个乐观的想法。”
嗡、嗡！
黛芙妮手边的通信器在轻轻震动。
她不动声色地将通信器拿起来，打开扫了眼，眼角有轻微的震动。
【知道了。】
是、是白色幽灵银河粉丝后援会的官方账号发来的信息！
知道了？
他得到信件了？
汉顿就是杨洺？他回应自己这三个字是表示什么？他不想管帝国这个烂摊子？
也对，他现在有落风同盟，他的先行者使命可以让落风同盟来完美落实，在落风同盟他是绝对的掌控者，不像帝国，帝国还有一群腐朽的贵族和腐烂的僵尸。
他回我了。
“黛芙妮？”‘历史老师’纳闷道，“你笑的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并没有。”
黛芙妮一扫此前的颓废阴郁，窈窕的身段慢慢坐直。
“来吧，让我们想想，我们能做点什么！我们也掌握了一部分势力不是吗？最起码，帝星是在触角的全面掌控之下，我们可以对长老院和部分贵族、将领形成直接的威胁。
“查查他们的税怎么样？”
“你怎么突然来了干劲。”
‘历史老师’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行吧，既然你想做事，那就让我们看看，该怎么帮上伊诺所长他们。”
“不一定非要帮我伊诺叔祖父，”黛芙妮目光十分明亮，“我们并不是谁的附庸，我们要成为他们的合作伙伴，皇权对于谢尔曼帝国来说，并未完全失效。”
‘历史老师’绽放出少许笑意，再次振作起精神：
“确实是这样，让我们试试看，说不定能改变什么。”
……
沙滩、妹子、一片蔚蓝。
杨老板享受着伊兰朵星的珍稀海景，看着米米莉和她的几个还算养眼的女性下属在海边嬉戏，发出了舒服的轻叹。
海边休假的日子，可真不错啊。
这是休假的第四天，他跟米米莉度过了几个美好的夜晚。
他完全不用去想那些糟心的政治，各政体之间的勾心斗角统统远离，军事建设上的压力抛到脑后，法亚人的催促消息……这个，还是不能不考虑的。
唉，法亚人昨天又发来了消息。
——这种发消息，并不是直接编辑发送到杨洺的通信终端上，而是通过律特意放置的某个服务器完成。
某种意义上说，法亚人更喜欢跟律这种机械思维体交流，他们可以瞬时完成海量信息的交换。
昨天的消息内容很丰富，大意是：
【现在，落风同盟已经朝着银河系第五大政体高速迈进，落风同盟蕴含的可能性已经得到了我们的认可，我们会注视这个政体的成长，看看它未来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但谢尔曼帝国的帝星，对于落风同盟而言，依旧是巨大的威胁。
碍于自身定下的规则，我们不能直接改变基础物质世界任何物质的形态，最小代价摧毁利维体系的办法，就是你前往光明之都，解决利维思维体。
利维思维体当年确实抵达过高维世界，但他无法在高维世界找到自我的认同，他试图融入我们、成为我们、领导我们，最终被我们的共合体主意识所驱逐。
我们并未阻止他完成升维，虽然他为了升维摧毁了太多银河系内的文明，可这也代表了一种可能性。
但他在升维之后依旧无法摆脱一个统治者的劣根性，是我们所无法容忍的。
我们驱逐他的过程并没有破坏任何规则。
现在，你必须面对这个难题了，地球先行者。
你掌控五号先行者以控制游戏开始的时间，这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我们并不会对你施加任何压力，但你应该去学会面对这两个客观存在的问题。
另，当你进入光明之都后，我们会为你提供技术支持，你的机械助理是十分优秀的存在，期待她带领暗星进入高维世界的那天。
你必须加快进度了，高维世界的战争还在持续，我们随时可能回收你跟婆娑。
一切都必须遵循规则。】
大概就是这样。
法亚人嘴上说着不会给他任何压力，但这则消息本身，就已经是在对他施压。
杨老板心底也有点发虚。
可以说，他能搞到现在的一切，法亚人的帮助占到了很大的比重，他还天天扯法亚人的大旗，来恐吓银河系的其他政体。
现在法亚人只是派给了他一个任务，他还推三阻四的……
地球能不能走后门，还要看法亚老哥是不是愿意拉一把啊。
杨老板长叹了声，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已经责令律鼓捣装备，表示尽快会赶往光明之都。
如何进入光明之都？
其实很简单，就跟当年玩《深渊》一样，带上游戏头盔，在利维统治的光明之都建立一个虚拟人物账号，然后去一步步攻略光明之都，到最后干掉里面的大BOSS——利维。
“这不就是深渊的DLC吗？”
杨老板淡定地吐槽了句。
一旁的律显露出影踪；
她明明是个拟真投影，却非要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椅子上。
“老板，您准备具体什么时候动身？我给您安排个庆祝大会！”
杨洺问：“有必要这么有仪式感吗？”
“仪式感可是很重要的，”律笑道，“而且，您进入光明之都之后，为了减少暴露的可能性，最好是不要下线，我给您准备了最先进的营养罐。”
杨洺额头挂满黑线：“我讨厌那个东西！老子当年奋起反抗，不就是为了不去营养罐里吃自己的排泄物吗！”
“老板，是什么让您觉得，排泄物会留在营养液中？”
“难道不是吗？”
“我们有分子过滤装置呀，”律眨眨眼，“为了延续营养液的使用时间以节约成本，几千年前的营养罐都会增加分子过滤装置了！”
杨洺哼了声：“是是是，我没常识。”
律忙道：“这个是我说错话了嘛，老板您这么聪明睿智，只是您没有系统地接受过银河系的科学教育罢了。”
“外面局势怎么样？”
“爱蜜莉雅已经连续几天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了，她跟艾德旺陛下完全一样，就是个工作疯子。”
律快声道：
“现在的局势说简单也简单，说混乱也混乱，谢尔曼帝国内部出现了初步的高层分裂，民间出现了三百多起恶劣的冲突事件，所有人都在高呼谢尔曼家族下台，包括那些贵族。
“新联邦、古埃尔联盟、自由合众国宣布，将会在帝国边境外围进行军事演习。
“昨天又有两家附属国宣布脱离谢尔曼帝国独立。
“谢尔曼帝国境内出现了大量的奴籍反抗组织，有几个标志性的事件，奴籍群众抢占了几大工厂，要求帝国当局修改法律，承认他们的平等公民地位。
“帝国宣布了扩军计划，但传统的那些兵源地出现了问题，报名参军者寥寥。”
杨洺笑道：“最好的帝国就是分裂的帝国，雷维尔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准备花边新闻，”律笑道，“他随行的士兵已经都放回谢尔曼帝国了，他的家族反应很大，想要通过长老院对帝国高层施压，保证雷维尔的安全。”
杨洺道：
“继续按我们此前定下的思路推进吧。
“先把雷维尔宣传成宁死不屈的英雄，然后让他对帝国喊话，一定要让帝国官方致歉并承认落风同盟自卫反击的正义性，这样才能为落风未来创造更宽松的环境。
“都战败了还不道歉，这不是不要脸嘛？”
“说不定他们以后还会试图更改这段历史……那我们要继续跟黛芙妮殿下交流吗？”
“再等等，”杨洺道，“这件事不要急，现在我们要有战略定力……我明天去光明之都，总是躲着也不是回事，该去找利维展开宿命之对决了。”
“好的老板，我来为您安排启程仪式。”
律伸了个懒腰，展示着自己亲手捏出来的美好身材。
“还有，老板，宿命是伪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