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馥的心中异常憋气,他在荀彧这里没有讨到什么所谓的公道,于是便带着几名侍从星夜奔着邺城而去。
问题是,他也不好好想想,在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所谓的公道?
他的家族依靠四世三公,垄断晋升途径之时,可想过公道?
颍川之地,豪右林立,韩馥的家族亦为其中之一,他们兼并土地,致使农户无田可种,只能成为隐户为奴的时候,可曾想过什么公道?
人,大多也只有在自己吃亏的时候,才会想到什么所谓的公道。
现在的韩馥也是自知今后怕是无法在幽州立足了,但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咽不下。
说什么也得去找刘俭,哪怕当面骂他几句过过嘴瘾也好啊!
那刘俭还能把他怎么样?还能杀了他不成?
韩某人好歹也是颍川名士,你若是无故杀我,岂非是担了害贤之名?
韩某人就不信了!
只是相比于韩馥,麴义则是遵照荀彧的指使,星夜前往邺城去见刘俭。
在迎接麴义之前,刘俭已经事先得到了荀彧的书信,知道了己方和韩馥之间因为麴义所发生的事情。
对于挖墙角这件事,刘俭心中并没有任何的负担,反而觉得很欣慰。
荀彧能够在关键时刻,争取人才来扩充己方在幽州的权重,这是很明知的做法。
主择臣,臣亦择主。
虽然背离主人在这个时代属于一种让人非常不齿的举动,但在乱世之中,有时根据时势做出些特殊的行为,还是可以得到理解的。
每一个人都不是圣人,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特别是像是麴义这种出于凉州身边郡的人,他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后从凉州来到中原,身为大汉朝的二等公民,其内心之中必然是渴望脱胎换骨的,能够融入到中原人之中。
在这个年代,边郡中人事事都低了中原人一头,而凉州人,更是低了中原人三头。
多少年来,中央讨要凉州,几番想要抛弃凉州,而凉州人亦有很多讨厌中土,讨厌中原,多想从大汉朝分离出去,挺直了腰板做人。
……
刘俭见了麴义之后,只是浅谈了几句,就多少能够品出这个人的此刻的状态了。
现在的麴义,心中充满了忐忑,急切,惊慌,盼望。
这是一个刚刚从别的势力跳槽到自己这里的人惯有的心情,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故而其复杂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不论是什么行业,每一个人跳槽的人,都是下定了重大决心之后,才能够跳出原有的圈子来到一个新的圈子,为的,无外乎是利益而已。
“白身人麴义,见过左将军!”
刘俭坐在正堂之上,看着下方的麴义,畅快一笑。
“子恩不必多礼,来人啊,取酒来。”
话音落时不久,就见刘俭的侍从将两坛好酒端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子恩善饮乎?”
麴义忙道:“边郡之人,焉不善饮?”
“好,今日且莫说旁的,咱们先各自喝他一坛!”
随后,便见刘俭拍开自己面前的那个坛子。
麴义也不落下风,亦是拍开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坛子。
“盛饮之!”
随后,两人一起拿着坛子咕咚咕咚的往嘴中灌去。
喝完之后,刘俭擦了擦嘴,道:“子恩见吾,觉的如何?”
麴义也用袖子擦了擦嘴,叹道:“将军与某心中所想大有不同。”
刘俭问道:“我与子恩心中所想有何差异?”
麴义说道:“将军乃是郑经神的女婿,也是卢公的门生高徒,更是当今天子的皇叔,先帝族弟,袁士纪挚友,当年将军入雒阳之时,一首寒地百姓民吟,广为士林中人称赞。”
“将军虽然年轻,却足担海内名士四字,然观将军之风,虽有名士头衔,行事却更显豪杰之姿态,实在是让义感到惊讶。”
刘俭哈哈大笑:“在麴子恩你的心中,是不是所有的名士都是韩文节那般模样?”
麴义并没有直说,但是他的表情却很说明问题。
刘俭说道:“我虽是士林中人,但同时我也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亦是边郡人士!虽然幽州的情况与你的家乡凉州并不完全相同,但身为边郡中人,心中的那份苦,我是非常了解的。”
说罢,刘俭指了指桌案上的酒坛:“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与你见面就共饮一坛的原因。”
说实话,麴义虽然得到了刘俭的招募,但是他背叛韩馥,挟裹着韩馥手下的兵马来投奔,这事使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麴义背叛韩馥的理由放在这个时代,以中原人的价值观来说,其实并不能被接受。
同时,他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比较招人厌恶。
但麴义没有办法。
他是一个凉州人,他的背景与他的身份使他不能够像普通的中原豪杰那样行正常之事,只要有捷径,他就必须要走,不然一辈子无法摆脱二等公民的身份。
历史上的麴义也是因为想要投奔袁绍获得更高的地位而背叛了韩馥。
而且,历史上的麴义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在这个时代时更加过分,他直接率领兵马在冀州反戈一击,帮着袁绍夹击攻打他的旧主韩馥。
在这个时间段,麴义只是掠走了韩馥的兵马向刘俭投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要客气多了。
刘俭拍了拍桌案上的酒坛道:“子恩,我知道你现在心中的想法,我刘俭乃是海内名士,仁义之名遍布天下,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到了我麾下恐不被见用,但为了能够博一个出身,你却也只能这样做,所以说你现在心情很矛盾,摸不清我对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想法,对吧?”
麴义心中惊叹,刘俭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将军所言,句句坦诚,句句说到了麴某的心坎中,实不相瞒,正是如此。”
刘俭的笑容突然隐去。
“你是边郡中人,我也是边郡中人,边郡之人有个习惯,那就是说话不愿意拐弯抹角,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你这次的做法其实让我心里有点瞧不上的。”
麴义闻言,心中不由顿时一沉。
但是没有想到,刘俭的话锋突然一转。
“但我瞧不上的是你这次的做法,而不是你这个人。”
“如果换成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样做,所以针对你麴子恩本人,我没有任何意见。”
麴义闻言,惊讶的看向了刘俭。
刘俭一挑眉:“子恩以为我说的是假话?”
“不,没有……只是,义心中不明。”
刘俭长叹口气。
“我之所以理解你这个人,那是因为我也是边郡出身,而且论及在本州的地位,我可能还不如你,但是幽州的整体环境相比于凉州实在是好上太多,但是这件事如果放在我这个幽州人身上,我当年为了博出身,也许也可能会做,更何况你这凉州人。”
顿了顿,却听刘俭说道:“错的不是我们边郡人,而是这个世道对我们边郡人的态度。”
“如果这个世道能给我们边郡人差不多的机会,哪怕给我们这些边郡人,和中原人一样……哦,不,是一半的机会,我相信你今日也不会如此行事的。”
“因为地域差异而产生的歧视,”
“因为地域差异而产生的不平等,才使我们边郡人的行为在中土人言中,被视之为野蛮,不懂礼数,”
“可如果将凉州人和中原人换一个位置,中原人的所作所为,只怕会比凉州人更加的野蛮,更加的不堪。”
“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凉州人想向上攀爬的心和摆脱现有情况的欲望,错的,是大汉对待边郡人的态度。”
“啪——!”
一声脆响,麴义手中的酒坛落在地上,被摔的粉碎。
接着,便见麴义流泪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或许是被人说中了心事。
或许是被人点名了内心的痛处。
或许是被人点醒了。
或许,以上那些都有。
但此时此刻,出身凉州的麴义,只是想哭。
他从未觉得自己不忠不义的行为是对的。
但他却从未深层次的去想,为什么偏偏非得是自己,才去做这种不忠不义的事。
“将军……”
麴义抽噎的说出了这两个字,却再无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