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的犹豫让十一娘在心里暗笑。
这个转折句后面的内容,才是徐令宜今天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的重点吧?
实际上他多虑了。
在这种类似于“分家”、“前程”的大事面前,她可不想为徐令宜的决定背黑锅。所以不管徐令宜做什么决定她都会表现出唯喏与顺从的。
“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十一娘给台阶他下。
谁知道徐令宜听了脸上竟然闪过尴尬之色。
“是这样的……”他的语速有点慢,听着给人一种深思熟虑的感觉,“我们兄弟三人,我自不必说,五弟在禁卫军,三哥如果再出仕,只怕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十一娘听着灵光一闪。
难道他想……
“侯爷的意思是?”她的声音里不禁有了几分凝重。
“我的意思是,人总不能把好处全占尽了。”徐令宜凝视着十一娘的眼睛,“待明年开春,我想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让三哥入仕。”
真是很狡猾啊!
十一娘实在是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却保留了太子少师的职位,然后以三品高官换一个七品县令……不管是皇上,还是都察院,恐怕都不好说什么吧?而且还趁机把自己从万众注目的风口浪尖上拉了下来,给徐家目前这种烈火烹油境地降降温。甚至于,三爷就是看清楚了徐令宜真正的意图,如果心肠不够狠,只怕还是会感激弟弟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如果因此而让三爷从此以后彻底地站在手足之情这边,那三夫人就是再蹦也蹦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箭数雕啊!
不过,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怕自己反对?在自己的印象中,像这种事关家族荣誉与命运的事,他应该不会理会妻子的反对才是……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却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探究。
原来是不放心自己……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过来。
以前,元娘肯定为这些事和他起过很严重的冲突。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的态度!
虽然有点像被迫接受考试,但至少还有个参加考试的机会!
十一娘笑道:“侯爷有足痹之症,是应该好好在家里歇歇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凝。
十一娘说的是实话。
树大招风。
她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自然希望这棵树能枝繁叶茂,但更希望这棵树能风雨不倒。
“我恐怕会赋闲在家。”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以后只怕也再难入仕。”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微叹。
不知道有多少人终身奋斗的目标是能在三十五岁或是四十岁退休,然后开始享受生活……徐令宜还不到三十岁呢!
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心里竟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无妒忌地想: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业余嗜好,就算是退休在家,也是浪费啊!
神色间却不敢流露出来,只是笑得璀璨:“侯爷为家里操劳了这么多年,如果能够赋闲在家,过些养花喂鸟的散淡日子,妾身倒觉得是件极好的事。”
徐令宜没有做声,望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困惑。
他听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羡慕的味道。
女人贤良恭顺,以丈夫为天,自然会真心维护丈夫的决定。可是羡慕……为什么会羡慕呢?
而捕捉到徐令宜异样目光的十一娘却心中一滞。
自己的答案很标准啊,怎么徐令宜却不满意?
到底哪里出错了?
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反正这段时间他住几位姨娘那里,晚上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侯爷,您辞官的事,要不要商量商量娘?”十一娘眉宇间流露出担忧来,“毕竟这其中还夹着三爷外放的事……”
徐令宜望着妻子透着真诚的目光,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也正在考虑这件事。十一娘也能想到这一点,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但一想到那天她劝自己不要随便分家的话,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立刻把那些不关疼痒的感觉抛在了脑后,问十一娘:“你可有什么主意?”
辞官、入仕,这些消息来的太突然。别说十一娘现在脑子都有点懵,就是不懵,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而且,她觉得以徐令宜那种谨慎的性格,凭现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肯定不会就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既然如此,那他肯定已经开始着手,并且初见成效。那自己只要模棱两可地表达一下观点就可以了……
念头闪过,十一娘微微垂下头,有些不安地道:“妾身惭愧。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侯爷这么多年东征西伐,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是件极好的事……”
她徐徐道来,那句“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如春风拂面,让徐令宜心情舒畅至极,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
“妾身只是担心。侯爷一心一意是为了三爷的前程在谋划,三爷是个明白人,心里有数。可三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未必有三爷这样的眼界,少不得要探探三嫂的口风,让她满意才是。免得生出什么误会来,白白浪费了侯爷的良苦用心……”
徐令宜听着不由点头。
“还有娘那里。三爷从小在她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如今突然说要外放,总得找个她老人家信得过的理由。要不然,岂不让她老人家伤心?三爷走后,家里的事该怎样安排?生意上的事该怎样安排?娘是有远见的人,您这个时候商量娘,以妾身的愚见,总不会有错!”
“不错!”徐令宜微微颌首,起身穿鞋:“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徐令宜不仅早就有了主意,而且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
十一娘思忖着,蹲下身去给徐令宜穿鞋。
徐令宜却一把将她拉起:“叫丫鬟来就行了!”
丫鬟全被打发了,然后特意为穿鞋叫丫鬟进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一娘笑着再次蹲下去:“这都是些小事,侯爷不必如此计较。”
徐令宜没有坚持,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习惯似的。
十一娘想了想,自己还真没有这样蹲下来给他穿过鞋子。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衣袖擦摩的窸窣声。
……
徐令宜和十一娘比平常晚了一刻钟到太夫人那里,没想到三爷和三夫人还没有来。
十一娘不由暗暗猜测,难道也和他们一样,俩口子在商量怎么办……
几个小字辈正围着太夫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看见两人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就是谆哥,也不像以前看见徐令宜就躲,跟在贞姐后面,有些笨拙地给父亲行了礼。
徐令宜看着心中微动。
也好,辞了官,就在家里专心教这个孽障好了!
太夫人有两天没有看见儿子,忙携了徐令宜的手坐到了炕上:“怎么?不用去应酬了?”目光中含着笑意。
徐令宜笑道:“应酬哪有完的时候!只是惦记着娘。所以今天没有出去。”
就有小丫鬟撩了帘子:“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大家都很意外。
应该到的三爷和三夫人没来,免了问安的五爷和五夫人却来了!
太夫人也奇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话音未落,五爷和五夫人已笑着走了进来。
五爷穿了件大红色纻丝直裰,披了件墨绿色刻丝鹤氅,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挺拔。五夫人则穿了件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银红色撒花裙,一把乌黑的青丝简直地绾了纂儿,可能是怀孕的原故,她比上次见到的胖了一些,却面如满月似的晶莹,气色极好。
徐嗣勤几个都笑嘻嘻地上前给两人行礼,看得出来,他们和这个叔叔关系很融洽。
“哎呀,怎么也不披个斗篷!”太夫人见了立刻吩咐一旁的杜妈妈,“快,快,把我手炉给她。”
“娘,我没事!”五夫人快步走到了太夫人身边,“不信,您摸摸我的手。”说着,把手伸给太夫人。
太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见果然很暖和,脸色微霁,但还是责怪道:“就是不冷,也要注意些。”还是将手炉塞到了五夫人的手里。又道,“有什么事差了婆子来说一声就是。这么晚了,还急巴巴地赶过来。要是滑倒了可怎么得了?”
五夫人望着五爷娇笑,笑得五爷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娘。所以急着赶过来了!”
众人听着俱是一怔,太夫人呵呵地笑:“什么好消息!”
五夫人已掩嘴而笑:“娘,您又要添孙子了!”
十一娘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难掩惊愕,望了望五夫人,又望了望一旁面带惶恐的五爷,眉宇间怒意渐现。
“什么孙子?”太夫人脸色有些发白,“丹阳,你说什么?”说着,紧紧攥住了五夫人的手。
五夫人柔声道:“娘,晓兰有了。”
太夫人望向五爷,眼神像刀子似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