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罗帐挡住了光线,挡住了喧阗,安宁静谧的仿如遗落滚滚红尘的一隅。
徐令宜望着身边微微凸起的被子不由笑了起来:“还不起床!”醇厚的声音里有餍足后的慵懒。
被子窸窸窣窣地动了动,然后露出十一娘半张红莲般的面孔:“我要生病!”清脆的声音里透着她不曾察觉的娇纵,亮晶晶的眸子带着几份恼怒。
徐令宜大笑。俯身吻她的额头,她却一下缩进了被子里。
唇落在了乌黑如鸦的青丝上。
徐令宜讶然,随后发出了更是欢快的笑声。
笑,笑,笑,就知道笑。
自她嫁到徐家,从来没有这么晚起床。
何况她现在主持家里的中馈,手下管事的妈妈有七、八位,不要说丫鬟、婆子了。这家里可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不用到中午,只怕人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会晚起了。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应该顺从他的意思随他摆布……也不至于早上又……就不会睡回笼觉,更不会晚起了!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拉了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也不管徐令宜有没有被子盖的。
黑暗中,杭绸亵衣水般丝滑地柔和地裹在她的身上。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握成了拳。
说来说去,全怪徐令宜!
当时太累了,朦朦胧胧感觉到他在给自己穿衣服。问他什么时辰了,他说还早:“……再眯一会!”
她怎么就信了这促狭鬼,竟然真的睡着了。
要不是手无意间摸到了一块他丢在床上的怀表,她还以为天没亮!
明明知道她要早起,还任她睡到这个时候。
徐令宜望着自己身上单薄的中衣,再望着裹得像茧蛹似的十一娘,忍俊不住又笑起来。还一面笑,一面将十一娘连人带被子搂在了怀里。
“好了,好了。”他笑着安抚她,“我看你睡得好,所以才没有叫醒你的。”说着,撩了被角──十一娘的脸露了出来。“我心里有数。”他帮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现在才辰初。虽然去给娘请安迟了些,可不会耽搁你去花厅回事。”他望着她的目光很温和,“娘那边我们少坐一会就是了──我和你一起去,娘知道你要服侍我,就是晚一点,也不会怪你的。”
十一娘怔住:“现在是辰初?”
徐令宜神色肃然地望着她,眼底却有隐藏不住的戏谑之色:“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时辰?”
十一娘慌手慌脚地撩了被子在床上一阵乱摸。
怀表突然出现在徐令宜的手掌。
“是不是在找这个!”
十一娘横他一眼,扑过去就把怀表抓在了手里,打开一看,指针还指在巳初三刻。
她有点傻眼。
徐令宜又像变魔术似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怀表,打开表壳给她看。
指针指在辰初过一刻。
徐令宜就笑着上了发条,调了时间,然后把怀表塞到了十一娘的手里。
“你现在管着家里的事,有这个方便一些!”他淡淡地道。
十一娘感受着白银表壳的冰冷,一时语凝。
他是什么时候给自己弄的这块怀表?
要知道,在这个时空,怀表可是十分稀罕的东西。
而徐令宜望着平常镇定从容的十一娘突然变成了一只呆头鹅,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王九保来见他的时候带几件珍贵的“小礼物”,他看到怀表时候想到了十一娘,觉得她能用得上。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当时心中一动,推了其他小礼物接受了这块怀表。要不然,又怎么能看到十一娘这样精彩的表情!
他玩心又起。
“默言,”徐令宜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轻声道,“要不,你今天就再病一回吧!”还暧昧箍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十一娘愕然,然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很不雅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她立刻想到了那只怀表。
肯定是当时急着看时间,没有注意,所以才会……昨天晚上就是因为他想这样自己不同意……早上他才会坚持已见……结果即如了他的意,又睡迟了……才有了刚才的又急又气!
想到这里,她如触电般地跳了起来。
“我,我要去梳洗梳洗!”
落荒而逃。
徐令宜笑得不行。
直到见着太夫人,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能完全敛去。
太夫人笑得比徐令宜更开心。
闹了几天的别扭,刚一合好,来的就比往常都晚。一个虽然板着脸,表情却有几份不自在;一个简直看似温和,眼角眉梢却都含着笑。
“来,来,来。”太夫人朝着十一娘招手,“到我这里来坐。”
十一娘顺从地坐下。
太夫人携了她的手,正欲问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红灯胡同那边派了两位妈妈来给您问安。”
太夫人心知肚明,问了两句,就让杜妈妈带着去了五夫人那里,和徐令宜商量着给他们盖房子的事。
十一娘看着时候不早,辞身去了西花厅。
打发了回事的妈妈,宋妈妈进来。
“我问过了,都是一些问安的话,也带过两回吃食,几方新式的帕子。我们大小姐则亲手描过几个花样子,还从二夫人书里找了几个酿酒的方子让婆子带过去。”
“酿酒的方子?”
“好像是说林家大小姐要的。”
“这样看来,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啊?”十一娘沉吟道。
二夫人为什么不让贞姐儿去林家串门呢?
“我听二夫人那边服侍的婆子说,二夫人对少爷小姐们的功课一向管的严。”宋妈妈含蓄地道,“林家大小姐常差了妈妈来问安,又指了名让大小姐找这找那的。怕是二夫人觉得林家的大小姐琐事太多,耽搁了大小姐的功课吧!所以上次林家的妈妈过来请大小姐过去做客的时候,二夫人神色不虞,说大小姐的孝期还没有满,还是别乱跑为好。就不敢跟您说了!”
十一娘微微点头:“知道林家大小姐和我们家大小姐约的是什么时候吗?”
“好像是三月二十一。听说那天是林家大小姐的生辰。”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贞姐儿一定要去呢?
十一娘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想了想,道:“那你帮我打听清楚。”
宋妈妈笑着应“是”。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去了太夫人那里。
二夫人已经从娘家回来。
她穿着白绫夹衫,石青色杭绸褙子,通身没戴一件首饰,显得干净素雅。正坐在炕边和太夫人说话。
太夫人忙招了十一娘过去:“项大人说,家里的老宅子决定不买了。所以项太太要留下来把老宅子修缮一番。恐怕要到秋天才能动身前往武昌府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借口。
十一娘笑着向二夫人道了谢。
二夫人谦虚了几句,道:“我们过几天不是要去慈源寺上香吗?到时候大嫂也会去的。我看,中午我们一起吃顿斋饭好了!”
太夫人听了微微点头,然后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自然不会反对,笑道:“一切都听二嫂的安排。”然后讨太夫人的主意,“您看,我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太夫人笑道:“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会亲家就是了!”
“娘!”十一娘嗔道,“我说的是正经话。我可没经过这种事。要是不给见面礼,又怕项家太太觉得我们礼数不周,要是给了,毕竟没有正式议亲,怕项太太觉得我们孟浪。您怎么也得给我拿个主意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太夫人笑道,“就像寻常人家见个面就是了。不用那么正式。免得孩子们不好意思。”
正说着,五夫人抱着歆姐儿进来。
知道她们要回娘家住两个月,十一娘有些吃惊。
五夫人的说词是家里在盖房子,怕吵着歆姐儿了。
十一娘毕竟是两世为人,她那个世界,独生子女多,娘家婆家的,已经不是那么泾渭分明,觉得没什么。可太夫人却怕她心里有疙瘩。送走了五夫人母子就向十一娘解释:“……她这段时间有些不安稳,我让她回娘家住些日子。”说着,长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经的事少了些!”
十一娘不好评论。
第二天上午,宫里有人来,正式向徐家传达了皇后娘娘的喜讯。十一娘下午就开始准备第二天去慈源寺上香的事。
丑初起身,丑正出门,赶在寅正时分到达了慈源寺。
慈源寺座落在闹市,山门前就是有名的翠花街,专营女子饰物。出了翠花街,就是西大街,可进了山门,却青山隐隐,翠绿葱笼,又是另一番景象。
十一娘还是第一次来,看着不由暗暗称奇。
济宁早带了庙里的师傅立在山门口等。等徐府的女眷进去,就让人关了山门。
慈源寺是观世音的道场。大雄宝殿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上。大家延着平缓的青石台阶进了大殿,由济宁领着上了香,点了长明灯。然后迎到离宝殿不远处的一个小小院子歇下,又有修行的小师傅送了斋饭过来。
太夫人吩咐济宁:“把山门开了吧!原是为皇后娘娘祷福,如果因此而让信徒为难,岂不是添了一桩罪过?”
“太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济宁寒笑着应声而去。
大家坐下来吃了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