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与肌肤相触, 如马蜂蛰咬,所有触觉都汇在那点。
阿姒率先回过神。
可身后郎君显然尚在怔愣。
心口被勒得发闷,她红着脸掰开他的手:“夫君,可以松开了……”
晏书珩倏地松手。
他将人扶稳, 摸到一旁架子上的宽幅干帕将她裹住, 甚至连绸带都未揭下, 凭着感知便把阿姒抱出浴房。
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把阿姒放在榻上时,晏书珩取来驿馆下人送来的女子衣物, 像在洞中那日一样替她穿上。阿姒满脑子都是被他抓住时的酥'麻, 等他替她穿好中衣才反应过来:“得先穿贴身的。”
晏书珩记起在洞中时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布, 他摘下缚眼绸布去取衣服,手碰上那片布料时,方才匆忙一抓的触感再度鲜活。他把那件抱腹递给她。
阿姒手忙脚乱地穿上:“剩下的我自己穿就好。”
晏书珩照做了。
目光望着纱帐而不是她:“你先穿着,我出去唤人送些吃食进来。”
他走后, 阿姒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住,卷着被子在榻上打滚。
亲也亲过, 抱也抱过了。
在洞中甚至未着寸缕地相贴取暖,可也没适才这般难为情啊!
他误抓过的地方似还隐隐发紧,阿姒伸手去揉, 不能自抑地想着他掌心厚茧擦过那一瞬……
似乎有些怪异的舒适?
阿姒飞快缩回手。
她抓过被子蒙住脸:“天啊,我在想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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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书珩出了房门,靠在门上平复稍许,这才踱下楼。
穿云破雾忙上前。
见到晏书珩时,二人稍愣。
依旧是那个如明月清风般的长公子, 身上散着沐浴过后的清香,神色淡得像天际的浮云, 可耳垂却是通红。
长公子害羞了,这可真是稀奇事!
几人到了一处厢房,晏书珩兀自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穿云抬眼偷觑晏书珩,长公子这会正经得反常。手放在茶盏盖上,指关微微屈紧,像在克制着什么。
晏书珩问起江回。
破雾道:“那日我们的人去追时,来了两个汉子前来接应,我们人手不足失手了。”
晏书珩笑笑:“了无牵挂,目的也达成,自不会回来。找个会鲜卑语的幕僚传信给晏家在北燕的人,查查慕容凛的家眷及下属,我要知道江回的真实身份和他来宜城的目的。”
提到江回,难免想到与他有关的人,喉间一阵干燥。
晏书珩饮了口冷茶。
掌心顶到杯盖时,青年眸色黯了黯,旋即不由攥紧杯盖。
他把江回给他玉箭交给破雾,“让张幕僚确认这可是祁家之物,并暗示他我对江回的话半信半疑。”
那幕僚是祁氏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祁氏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动作,与其惹其忌惮,不如借线人之口,让祁家知道些他想暗示他们的事。
晏书珩又提笔给祁君和去信,在信上说尽管刺客拿出了证据,但他信任祁家,话虽如此,可字里行间却仍透着满满的无奈和悲凉。穿云略不忍:“祁郎君为人正派,只怕会为难。”
青年笑了笑:“我能猜得出是离间,子陵如何猜不出?”选择让祁家的线人传达他半信半疑的态度,却写信给子陵诉苦,是要暗示祁家父子——因有证据在,他的确怀疑了,但仍希望继续交好。
祁家父子眼下正处风口浪尖,又逢陛下重用颍川陈家,在此当口他们不愿被晏氏怀疑,落得腹背受敌,便会在不触及根本利益时给晏家让利,甚至促成此事以表诚意。
这正是那日他暗示江回时所说的对他有利的供词。
江回是个聪明人。
这点他们倒是很有默契。
想必他一早就想过搬出祁家,若他晏书珩信了,则算成功离间;纵使自己不信并要借此达成目的,江回也乐意见南周因此番动作而动荡。
穿云拿着信出去,晏书珩则独自坐在厢房中,对着茶盏蹙眉。
一护卫来报:“长公子!李城主在山匪中抓到那郑姓郎中了!”
青年正靠着椅背阖目养神,手中转着一杆细细的狼毫笔:“让他们把人带来,明日我会会这位‘老丈人’。”
随即他回了楼上。
困乏了数日的阿姒已然入睡,晏书珩坐下,长指在她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惹得女郎不满蹙眉,他笑着在她后背轻拍了下:“脾气挺大。”
晏书珩躺下,自身后揽住她,两人身量本就悬殊,阿姒睡觉时爱蜷成一团,缩在他身前如大碗套小碗。
他顿时喜欢上了这将人拢在怀里,严密契合并且牢牢掌控的感觉。
宛若身上的缺口得到了填补。
亲昵且带了些占有的意味。
晏书珩生出一股满足和踏实感,拨开阿姒长发,齿尖在她后颈惩罚般一下一下地轻咬,咬出女郎低低的娇吟。
但阿姒并未醒来,她只是闭着眼转身,像往常那样把青年当成一卷被子,细长的腿圈到他腰上继续睡去。
青年霎时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了,身形骤然僵滞。
真难缠,他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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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阿姒恍似回到白日沐浴时,但这回替她沐浴的不是夫君,更不是竹鸢,而是个不辨面容的陌生女郎。
阿姒嗔道:“阿姊,你搓痛我了。”
她夺过巾帕要自己擦洗,身前一阵发紧,阿姒顿时清醒。
身后紧紧贴着一个温热紧实的身躯,熟悉的淡香告诉阿姒,这是她的夫君,一切都和往日相差无几,可要命的是,她身前覆着他温热有力的大手。
更要命的是,是她主动握着这手往身上柔软的地方放,而那只手正克制地屈起手指,腕子后缩着抵抗!
幻想着此情此景,连阿姒都忍不住暗骂自己孟浪,她欲趁夫君还睡时悄悄松开那只手,腕子却被反手握住。
青年还记得他昨日的承诺,在同一时刻轻声道:“是我,你夫君。”
阿姒要把手收回,却被往他的方向带了带。他声音清越,不似刚醒转,拇指在她腕上惩罚般轻揉:“夫人强迫了我,想当作无事发生?”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她强迫了他?
阿姒挣脱未果:“是因你今日给我洗澡洗得不干净,我不大舒服,在梦中抓着布巾又洗了一遍。”
“原是如此啊……”
他松开她,手移到她背后漫不经心地游移着,很是温柔。
在阿姒看来,却像毒蛇吐信。
青年把她搂得更近了,清润声音凑近耳边:“是我不会服侍人,明日再给阿姒认真洗一回将功补过。”
阿姒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感动更谈不上,索性装聋作哑。
他笑了下,待阿姒彻底清醒后,才道:“有人在山匪中抓到了郑五,阿姒可要见一见?”
“郑五?”
阿姒眸子顿时冷下,旋即又覆上茫然,她本打算待回到建康彻底安顿后再告知他自己失忆的事。
但经历了数月的相处和这几日的生死患难,对这位哄骗到手的便宜夫君,阿姒越发信任,她拉住他:“夫君,有件事我一直未想好如何告诉你,
“我……没有过往的记忆。”
青年温润如水的嗓音起了波澜:“阿姒说什么?”
阿姒咬咬牙,决定再哄一哄他。
同样的事用不同的缘由遮掩,呈现出来的面貌亦会不同。
她飞快圈住了他的腰身,脸颊紧贴着他后背,好似极害怕失去他:“夫君,我怕你嫌弃我……郑五当初说失忆的人等同于半个傻子,让我不要同外人说起,和你在一起后,怕你嫌我是累赘丢下我,更不敢提失忆。”
晏书珩如何能不知道?
起初是觉得失忆的她逗起来更有趣才未拆穿,上了心后相较于诱使她说出,他更贪图她的主动坦诚。
他把女郎从身后一把捞入怀里:“关于过去,阿姒可还记得别的?”
阿姒苦恼摇头:“我是偷听了郑五和云娘的对话才知道他不是我亲爹,当时只想求生,哪顾得上试探?”
晏书珩轻叹着搂紧她。
见他未生气,阿姒暗自放心。
旋即青年俯下身,贴在耳边蛊惑般低声问了她一句话。
阿姒骇然睁了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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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后方厢房中。
一中年男子拘谨端坐在室内,模样清癯,周身透着温厚。
正是郑五。
门开了,来了位冷面护卫:“我家公子姓江,乃一寻常小吏,阁下在人前不可妄提长公子。”
郑五忙点头:“小人绝不在阿姒跟前提有关长公子的半个字!”
护卫走了,又过片刻,一个清越的女声自廊外传来。
“夫君让我来看谁?”
月白裙角出现在门边,郑五上前两步,话音颤抖:“阿姒,这些日子你都到哪去了!你的眼又怎的了?”
阿姒一听到郑五的声音,顿时面色煞白,却未曾走开。她厌恶道:“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当初你和云娘要把我献给权贵时,我就没有父亲了!要不是江回带我离开,我还不知生死!”
绸布将阿姒的神情遮住了,郑五推断出这丫头当未听到那夜他和云娘的谈话,即便听到也不知全貌。
只要能圆得上,就还能转圜。
他忙解释:“阿姒,当初云娘气量狭小,我便告诉她你是我捡到的,本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对你好一些,不料她却说要把你献给城主。我听说晏氏长公子似乎对你有意,心想若你能被长公子看上,云娘也不会再揪着你不放,这才让你误会了……”
阿姒偏头不语,似半信半疑。
郑五要上前一步。
阿姒身侧的白衣郎君抬眼淡淡看他一眼,他顿时止步。
阿姒冷哼了声:“我就不信你未动摇过,如今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当真是可笑!”说罢她愤而往外走。
那在旁看戏的白衣青年亦优哉游哉跟了上去。
室内只剩郑五。
因不知那孩子究竟是否得知真相,他忐忑待了许久。
但片刻后。
廊道上有人踉跄奔来,伴随着低泣声,竟是阿姒。
她与郑五保持着距离,带着哭腔道:“爹爹,江回他……他方才同我说,你不是我爹!还说我是他仇家的女儿,可我就是爹爹的女儿啊……”
郑五迅速捕捉到要点:“仇家?是你那位夫君说的?”
他霎时明白晏书珩初见阿姒时直勾勾的那几眼不是心动,是认出仇敌之女!甚至眼下他还假扮阿姒口中的“江回”捉弄阿姒!至于今日翻脸,许是没了耐心。
郑五悔之莫及。
正忐忑时,那温润郎君悠然而至,走向吓得浑身发颤的阿姒:“夫人为何如此害怕,是江某伺候不周了?”
笑虽温雅,语气却叫人一个哆嗦,犹如遇到毒蛇。阿姒躲到郑五身后,颤声:“爹救我,他又要打我……”
郑五暗自庆幸自己适才说话时刻意穆棱两可,只说阿姒同云娘说了她是他捡来的,却未说此话真假,忙转了口风道:“孩子,我同云娘说的话不止是为了让她放轻戒心,更因我的确不是你亲爹。当初我女儿刚没,我悲痛万分时捡到了你,见你失忆,索性当女儿养着。”
阿姒不敢置信,还想说什么,却被晏书珩扯回,噙着戏谑的笑强行带离房中:“夫人,跟为夫回去吧。”
郑五惶恐地看着阿姒被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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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晏书珩去而复返,冷冷看着他,眼底笑意彻底散去。
青年慢条斯理坐下:“是谁让你把她安排到我身边的,你又是于何时、何处捡到她?如有隐瞒,你知晓后果。”
郑五哪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八个月前,我奉城主之命去颍川寻访奇药,正逢颍川世族南迁,小的苦于历城城主残暴,便想去看看那些世族可缺郎中。正巧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婢女,她塞给我好些银子,让我去那边山崖看看可有一个白衣女郎,还说若是人还活着,就让我藏起来,这些银子足够我把那女郎带回去当女儿养着,若是死了便算了。
“我便去了,果真见悬崖上有个女郎,彼时她奄奄一息,当是坠下时衣衫被树枝挂住了才没死。在她边上还有位黄衣女郎,但那婢女只让我救白衣服的,我便只救了她。她昏迷醒来一见到我便唤爹爹,我索性将错就错……”
晏书珩长指轻点着座椅扶手:“关于她的事,可还有别的?譬如她是何身份,可曾记起过往零星片段。”
郑五道:“她只记得自己有个爹爹,其余都忘得一干二净,对了,有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她倒是想起了。”
晏书珩抬眸:“何事?”
“某次她路过一处荷塘,忽称自己曾采莲沿街叫卖过。”
“荷塘……”晏书珩轻抬的指尖停顿在半空,想到当年那个递给他莲蓬的小女郎。眼底柔和了一瞬又很快淡下。
他寒声问:“那个婢女呢?”
郑五摇头:“那一带正乱着,那些人找了几天没看到人就走了,我既拿了银子便遵守承诺把人带了回来。”
其实他看得出来,那个婢子当是打算让那女郎自生自灭,他就算拿了银子救了人后把人抛弃荒野也可以。只是他见那女郎生得貌美,城主又好色,自己此行没寻到奇药,寻个美人回去也可将功补过。后见见这女郎失忆,索性先当女儿养着,将来她得了城主宠爱自己也能沾光。至于后来要献给晏书珩,则是想攀上更高的枝头。和云娘说什么没见家人来寻、罪臣之后,也是怕云娘心软才现编的。
晏书珩又问了一些,直到郑五再也答不出来才罢休。
见他神色稍缓,郑五试探道:“小的斗胆一问,贵人打算如何处置那孩子?”
晏书珩扫来一眼,笑意陡然淡了:“怎么,你想替她求情?”
郑五连道不敢,痛心疾首道:“小的当初将她视如己出,她却叫小的心寒,如今我已与她再无干系!”
晏书珩起身行至剑架前,徐徐抽出其上放着的长剑,长指拂过剑身幽幽叹息:“可惜了,吴城主是怜香惜玉之人,这样的美人,当留在他身边才是。”
郑五颈侧倏尔一凉。
青年笑着将长剑下压,眉目含笑:“我的老丈人,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