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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失明后认错夫君 卧扇猫 6332 2024-04-08 10:12:23

刀光交错, 剑鸣铿锵。

有人把阿姒推离,守在暗处的陈家护卫上前,将她带走。

阿姒回头,透过交错的柳枝, 她看到那位大哥哥连同不知从何处窜出的护卫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但青年身边的人显然不敌, 那白衣郎君似中了剑, 普通坠入湖中。

湖面漫上一团血水。

手心一痛, 阿姒惊诧地低头。

原是她手里攥着一枝莲蓬,握得太紧, 茎上的倒刺扎痛手心。

她从怔愣之中回过神, 拉过护卫:“快!救他!快救他!”

护卫下了水, 阿姒虽未跟下去,可她的神思却仿佛附在护卫身上,在那混着血水的湖水中搜寻、游荡。

那日护卫们徒劳一场。

阿姒被送回家中,过后她得知那位大哥哥尸首在别处被捞上的消息。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但也不过是两三日便无人问津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本就无足轻重。可在阿姒心中, 那个噩耗却似阴云般迟迟挥之不去。

她不由自主设想着:若那日她未将他带上船,他也未曾将她推开,是否能为自己争得逃生的契机?

这内疚让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大哥哥在阿姒心里扎了根。

可大哥哥已经死了。

纵使扎了根, 也是枯死的树桩,再不会抽芽、开花。

因这昙花一现的遇见,让那温润少年郎在她心中地位变得尤为特殊。

阿姒记了他整整一年。

若非一年后的再次相遇,她只怕会一直记着那位温润如玉的大哥哥,记得他过耳难忘的清越声音。

以及, 那用力一推。

.

时光荏苒,一年转瞬即逝。

这对阿姒而言是阴云遍布的一年。

象征陈氏名望和权势的祖父陈老先生及姑母陈皇后因病薨逝, 本志在山水的父亲撑起家族。

江东殷氏的殷贵妃成了新后,殷氏权势正盛,皇帝又认为太子太过仁厚,有意要改立殷后所出的三皇子。

因殷氏和陈氏关系僵化,那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更爱江山,为争得母族支持,娶了殷氏女。而阿姐因和姑母有三分相似被皇帝看上,阿姐毫不犹豫地入宫成了陈淑仪,却在临幸前一日葬身火海。

宫内外传出流言,陈淑仪之死与殷氏脱不开干系。远在洛阳的爹爹虽对阿姒报喜不报忧,但她多少略知一二。

那一年,阿姒迅速长大。

那双总是澄澈的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蒙和茫然。

她仍旧鲜少外出和旁人打交道,但也开始同祖父其余两房兄弟姊妹打交道,开始关心家族内外和朝堂之上的事。

二房的九哥是个活泛的小郎君,自认有城府,却很好骗。

阿姒常从他这里套话。

听闻殷氏越发虎视眈眈,颇有一家独大之势,使得本不对付的南阳士族和颍川士族之间恢复往来。

往来先从小辈开始。

同年三月,以陈九郎陈彦和姜五郎姜珣为首的颍川子弟结伴游南阳。

阿姒本不想去,但看到妆匣里的明珠,想起那位至死都困于深宫的姑母,和同样死于宫闱中的阿姐,及总是沉默立在阀阅之下的爹爹。

她改变了主意。

听阿姒也要去时,九哥陈彦面露忐忑,他哄着阿姒,称她容貌出众又不常与人打交道,太过不谙世事,易惹来些表里不一的世族子弟哄骗。

不如冒充外家姜氏旁支的女郎。

姜氏日渐衰败,在利益和佳人间,那些士族子弟自会审慎考量。

这理由实在蹩脚。

但阿姒看穿了九哥的心思。

二叔想促成亲女儿陈四娘与晏长公子联姻,让二房得利。九哥担心若她也与晏氏长公子结交,晏氏哪怕为了利益,也不会选长房而非二房。

不过阿姒觉得,若装作姜氏旁支女郎,倒更方便她辨别旁人真心。

于是阿姒假装上当。

她让陈彦出面征得表兄姜珣许可——其实她和姜珣关系比九哥和姜珣要更深厚些,之所以假装上套又让九哥去问,是想着万一出了岔子,还能推给九哥。

数日后,阿姒以姜氏女的身份,携着那颗明珠随众人去了南阳。

她素日神秘,又鲜少与人交游,随行众人中只陈家姐弟几人及表兄姜珣认得阿姒,当他们一起替阿姒遮掩身份时,其余世家子弟并未起疑。

马车驶入南阳城门。

阿姒掀开帷幔一角,在前来相迎的南阳士族子弟中,她意外地见到一道如清竹迎风而立的颀长身影。

阿姒怔住了。

恍若梦游般,她定定望着那道身影,揪住陈九郎衣摆。

“那、那个白衣郎君……

“他是谁?”

陈彦望向那言笑晏晏的青年,又看向失神的阿姒,眉头不安地跳了跳,他颇不屑地轻嗤:“那便是晏氏长公子,晏书珩。别看他年纪轻轻,一派芝兰玉树的模样,但我听父亲说他城府极深,一年前他路过颍川时遭遇刺杀,将计就计假死脱身,还将此事栽赃到晏氏二房头上,少沅因此受牵连,被从家主候选人中除名。”

阿姒知道九哥和晏氏二郎交好,又知九哥不愿她和晏书珩走得太近,无论是出于和好友同仇敌忾的心态,还是为了促成二房和晏氏联姻,他都可能会用这些话让自己对晏书珩印象不佳。

可因为那大哥哥的“死而复生”的确只能用假死解释,因而阿姒半信半疑。

她缀在众人身后,远远观察着正谦逊地同族姐见礼的白衣公子。

他和她记忆中那位大哥哥一样。

又似乎不一样。

那双漂亮得叫人过目难忘的眸子依旧蕴着清浅和煦的笑。

可他好像对谁都这样笑。

不同之处在于,眼前青年比一年前还要沉稳温润,仿佛戴上精美无暇的面具,让人无端觉着疏远。

阿姒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安静看着他和众人问候说笑,直到那片绣着松竹云鹤的玉白袍角在跟前停落。

“小妹妹,别来无恙啊。”

听语气,他似乎并不意外,大抵当初就猜出她是世家女郎。

阿姒抬眼,眸中干净得近乎茫然,使得她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她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睁大眼看着他。

晏书珩莞尔。

“是不记得我了?”

阿姒仍未说话,她那双干净湿润的眼眸让她的伪装极具说服力。

晏书珩似是当真了。

他笑了笑,随口问起她姓名。

阿姒没有回话。

她不想与他再说话。

哪怕一个字。

当初因他将她推离的小小举动,阿姒记了他整整一年。她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出于内疚和动容,在湖边蹲守。

从早到晚,不舍离去。

一直过了近月。

或许在他看来,一个小女郎的关切实在廉价。但哪怕他不便现身,只派人告知她一声也好,她也就不会在过去一年里被那个叫人难过的梦境折磨。

甚至自责若不是她为了套话把人带到船上,他能更快脱身。

如今他完好无损地站在人前。

他和旁人言笑晏晏,和煦的目光连看她九哥都像是满含深情!

阿姒本不信陈彦那一番话,可如今她信了,在他的城府跟前,她过去一年的自责内疚显得无比可笑!

见她局促,身旁的表兄姜珣替她解释:“这是族妹姜氏阿姒。这孩子胆小又初次外出,望长公子见谅。”

“无妨。”晏书珩煦然一笑。

他接着与姜珣等一众世家郎君谈笑风生,只偶尔转身问她:“额上红印原是画的,简直以假乱真。”

他同她说话时语气中蕴着笑意,和同九哥及族姐他们说话时沉稳得体的态度都不同,像逗小孩般。

阿姒不喜欢这种感觉。

看似纵容,实则隐含逗弄。

她虽比他们都小,但也有十五了,理当被当做同龄人对待,而不是仗着比她年长几岁,把她当猫儿逗。

阿姒懵然道:“长公子在说什么?”

晏书珩无奈地摇头,笑了。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

看吧,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觉得她不记得他算什么大事。

阿姒庆幸自己没说记得他。

否则只怕他还会在背后暗笑她自作多情——虽说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喜欢这样八面玲珑的郎君了。

阿姒目光逡巡一番,落在陈彦身边的少年身上。她痴痴地问表兄:“阿兄,那位英姿飒爽的郎君是谁啊?”

姜珣笑了:“是晏氏二郎少沅。”

阿姒凑近姜珣,刻意压低声音,但又确保旁人能听着:“我喜欢英姿飒爽的郎君,譬如九郎和这晏二郎。”

前方的晏书珩只是莞尔。

.

那日阿姒只与晏书珩说了两句话,过后几乎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有一日,陈彦气急败坏地回来:“好个殷氏!处处和陈氏作对!

“他们听说颍川世族有意和南阳晏氏交好,也派族中子弟前来游玩,那几位殷氏女简直没半点士族风仪!还说仰慕长公子风姿、欲结两姓之好,毫不矜持!

“难怪晏书珩近日和我们不远不近的,听少沅说,原是晏老爷子听闻殷氏有意结交,正在观望呢!”

“外敌”当前,陈彦也顾不得和大房争高低,他拉过阿姒:“你不是和晏书珩见过么?他对你似格外留意,不若你把他勾过来。虽说我还是觉得四姐更稳重更适合联姻,但肥水不流外人田……”

阿姒蹙眉打断:“我不愿。”

若家族和爹爹需要,她会去联姻,但不希望是和晏书珩。

陈彦记得她这几日多次说过喜欢晏二郎那般英姿飒爽的郎君,先入为主道:“少沅也说他不希望晏氏和殷氏结亲,不若这样,阿姒,你去和晏书珩打好关系,给四姐牵牵线,如何?”

阿姒才不会上九哥的套,可提到殷氏,难免想起姑母和阿姐。

阿姐在信中吐露过,当初与三皇子情断后,她心有不甘,更恨殷氏排挤陈氏,刻意穿着姑母年轻时穿过的衣裳,在陛下前去佛寺祈福时出现。

这才会被陛下瞧上。

阿姒印象中的阿姐是多么温柔内敛的女郎,曾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话,可连阿姐都……

阿姒犹豫了:“你待我想想。”

.

当夜,众世家子弟相邀一同月下泛舟,阿姒也去了。

但她不想和殷氏的人一道,便带着护卫远远缀在后方。刚撸起袖摆打算自行划船时,舟上忽而一轻。

侍婢一声不吭上了岸。

阿姒讶然抬头,看到一个如松竹立于月下的颀长身影。月光洒在他身上白袍,银线暗纹散着微光。

白衣青年立在岸边,正低头含笑与坐在船上的她对视。

阿姒张了张口:“长……”

那衣摆微动,他上来时小舟略一颠簸,阿姒险些栽倒,又被轻轻扶稳。她忍着发火的冲动,仍装做呆呆的模样:“长公子……您为何在此?”

晏书珩轻笑。

“为何明明记得我,却故作不识,是大哥哥何处开罪你了?”

仍是那逗小孩般的语气。

阿姒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知定是九哥和他说了什么,讪道:“长公子瞎说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晏书珩又笑了。

清润嗓音隐在水流之中:“九郎称一年前姜家小女郎外出泛舟时,曾得一位陌生大哥哥相救。女郎重情重义,在湖边蹲守数日,每月初一还到湖边烧纸。”

说起此事,阿姒便窝火。

她被蒙在鼓里就罢了,他稳稳把控全局,成竹在胸,怎还好意思说成“救命之恩”,难不成想挟恩图报!

听上去,九哥未把她身份抖出,阿姒索性低着头没说话。

对面青年敛起笑,郑重而温柔:“抱歉,当初我以为不会有人会如此惦记一个陌生人,便未派人知会。”

阿姒淡道:“横竖我已不记得那人了,长公子不必挂怀。”

晏书珩轻笑出声。

这声笑让阿姒觉得不妙。

他拿过船桨,将小舟划到湖心。此时无风,月夜下的江面澄明如镜。两人一船处在湖中,一双影子倒映镜中,叫人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的世界。

见阿姒不肯相认,晏书珩便兀自念道:“当初姜妹妹扮做采莲女,正好我偶然路过,深受买莲蓬赠故事的噱头吸引,便前去同女郎买莲蓬,后来……”

他记性倒是不错,念故事般,把一年前两人偶遇的前后娓娓道来。

阿姒依旧是神游太虚般怔怔然地听着,好似缺了根弦。

末了,晏书珩问:“记住了?”

阿姒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随口敷衍道:“记住了。”

晏书珩微微一笑。

“那不妨给大哥哥再讲一遍,我记得姜妹妹很会讲故事。”

阿姒这才舍得抬眸,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问他:“你……你说了那么一大通,竟是为了让我背书?”

晏书珩含笑道:“如此,便能记得更真切,不是么?”

阿姒定定看着月光下的青年。

他……

他这人有病吧!

此刻她忽然愿意相信九哥所说的那番话,晏氏长公子就是个城府深深的伪君子!以把她当小孩子逗弄为乐!

她想翻脸,听到对岸殷氏的小郎君们高声呼唤:“晏长公子!别逗小孩子了,来这边饮酒作诗啊!”

阿姒霎时怒火冲天。

晏书珩把她当孩子逗就罢了,这群殷家郎君还要讥讽一番,她明明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女郎。

殷氏中人实在可恨!

阿姒面上未曾表露半点情绪,当真像是被晏书珩唬住了,怯怯地复述起来:“当初姜妹妹,啊不,当初我姜氏阿姒扮做采莲女,正好长公子……”

大抵是她表面乖巧又压抑着怒气的模样让晏书珩觉得有趣,他笑意越深,看她的目光当真像看狸奴一般。

阿姒刻意背得支支吾吾的。

果真,晏书珩并不满意,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又让她背了几遍,他优哉游哉逗着她,玉白长指轻叩湖水,直到殷氏郎君们等得不耐烦,才将船划至岸边。

阿姒亦上了船,借身子不适之故先行离去。因她不过一个没落大族的旁支女郎,旁人皆不在意。

上马车前,阿姒回头一望,见晏书珩正和殷氏众人有说有笑。适才恣意张扬的殷氏儿郎稍有收敛客套。

阿姒这才了然。

他逗她只是在刻意拖延,借姗姗来迟压一压殷氏子弟的傲气。

她倏然冷静,决然离去。

.

再次见面,是在次日的曲水流觞宴。

破天荒地,阿姒早早到了竹林。

因晏氏是东道主,晏长公子自得领着晏氏众年轻子弟和仆从提早前来布置。那人立在萧萧竹林间,虽着一身白袍,但姿态端方,风仪雅致。

和这些青竹倒出离相似。

真是个伪君子!

阿姒腹诽着。

她止住想离他越远越好的冲动,脚下像一株生了根的竹子般,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徐徐转身。

阿姒像是偷看被逮着般,刻意愣了瞬。她睁大了清媚的眸子,就这样呆呆地和那白衣青年对视。

模样真似受了惊的兔子。

青年莞尔,朝着她遥遥颔首。

阿姒两眼呆呆眨了眨。

她眼睁睁看着他缓步走近,随即才起想起羞赧般,逃也似地躲到马车后。

纵使心里并不慌张,阿姒手却放在心口,后怕地拍了拍。

脚下出现一片白色袍角。

阿姒抬头,对上那双和煦的含情目,她害怕得紧紧抿住嘴。

晏书珩果真领会了她的小动作。

他像个大哥哥拷问妹妹课业般,温和地问:“可记住了?”

阿姒却没回话,她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委屈,许久才道:“大哥哥都不记得我……为何独独要我记得你?”

晏书珩顿时了然,温声道:“看来真是大哥哥开罪了你。”

阿姒偏过脸,委屈又气愤:“当初我在湖边蹲守数日,你却一次也未派人来告知我,凭白让我惦记了整整一年,还总梦到你为了救我葬身湖中。不料却得知你是将错就错,借假死请君入瓮……

晏书珩安静地听着这一番话,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小女郎。他眼里罕见地没有惯常的笑意。“当初我不过顺手一救,小妹妹竟记得如此深刻?”

远处传来马车的声响,殷氏子弟的说笑声隔着老远传过来。

阿姒听到了,但她却像恍若未觉,继续沉浸在委屈里:“这就罢了……昨夜得知我记得,你也并未十分动容,甚至为了拖延殷氏的人刻意逗弄我。我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你不是要和殷氏女定亲么?还对我百般捉弄,昨夜还当着殷氏众人的面和我单独待在一处。”

她越说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嗓音亦越发的软。

“你让我如何想?又让殷氏那些人如何想我,他们对你势在必得,一个个还那么凶……殷氏也好,你也好,你们大族子弟以利当先,把我们这些地位低微者的关怀当做廉价的消遣!”

她红着眼看向他,又像躲避般移开视线:“可我虽只是姜氏不入流的旁支子女,也有傲气。我不想被人当做消遣的玩意儿,过去的事便算了,祝长公子能如愿娶得殷氏女,圆满顺遂!”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驾车!”

车夫愕然,女郎可是一早就起来梳妆:“女郎不参加宴席了么?”

车内女郎似是在极力捂着嘴,声音很低亦很含糊,但颇为倔强:“让他们大族子弟展露风仪便好了,我地位低微,何必要巴巴地凑上来当陪衬,像昨夜那般被他们和殷氏一起当笑料笑了去……”

晏书珩从怔忪中回过神。

他提步正要上前解释,车内女郎果断斥责车夫:“驾车!”

马车逃也似地匆匆驶离,正好那边殷氏的马车停在竹林出口。

晏书珩望了眼远去的马车,继而领着族中弟妹们前去招待殷氏子弟。

昏暗马车内。

阿姒透过帷幔一角,看向远处青年,他只立在原处怔忪须臾,很快和煦如初,和众世家子弟言谈甚欢。

这人真是适合做世家长公子。

而昨夜调侃他在“逗孩子”的殷氏郎君笑着指着阿姒的马车。

隔着几丈远,伴着辘辘车轮声,她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嗤笑,阿姒拼凑听出他是在嘲笑她:“那小女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撩拨长公子不成,竟逃了!”

阿姒却是恍若未闻。

她神色淡淡,理理精心挑选的裙摆,又慢条斯理地正了正发间步摇,在昏暗的马车内轻轻地“呸”了声。

“狐假虎威的东西!”

.

在南阳做客时,陈、姜两家的年轻子弟住在晏氏一处占地颇广的别院中。

晚些来访的殷氏子弟也住了进来,只不过几处院落隔得很远。

回来后,阿姒整整两日都未迈出房门半步,陈彦来看她:“听殷氏小郎君说,那日你早早就去了竹林,打算趁着人少撩拨晏长公子,可惜没捞着好。”

阿姒没说话。

陈彦以为她默认了。

他既遗憾又庆幸道:“这会整个南阳都说有个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晏长公子,幸好你冒充的是姜氏旁支女,否则九兄我不知该把颜面往何处搁。”

阿姒倏然起身,干净的眼眸平静得像一片寒潭,盯得陈彦后退两步。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赤着脚走到妆奁前,对镜幽幽轻叹:“是啊,有九哥和我这样的酒囊饭袋在,不愁陈氏不沦为笑柄,但我如今好歹是外祖家中女郎,我们九哥可是直接顶着陈家郎的名头呢。”

话方说完,姜珣来了。

阿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诚挚又懊恼地道歉:“表兄,对不住,我给外祖家蒙羞了,早知道我该冒充韩氏女的。”

姜珣无所谓地笑笑。

“姜氏本已江河日下,又要这些颜面作甚。阿姒本也算半个姜氏人,偶尔冒用姜家名义有何不可?”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

“打开看看?”

阿姒欣然打开锦盒,里面是支金镶玉蝴蝶步摇,蝶翼轻薄,栩栩如生,日光一照,有微光流动。

看着那金步摇,阿姒想到的却是几年前姑母发间的鸾凤步摇,她走到妆镜前,别上步摇,左右照了照:“多谢表兄!今夜我要戴着这步摇去赴宴。”

姜珣淡淡地笑了笑。

陈彦则瞠目结舌:“你……你还有胆子赴宴!”待看到阿姒淡淡瞥过来的目光后,他讪讪闭嘴:“总之,你可要捂好你姜氏女的身份,丢了丑就让你的好表兄兜着吧,千万别说是我族妹!”

阿姒只是笑笑。“不会的。”

其实若她自称是陈氏女,殷家人只会恨得牙痒痒,并不会在明面上嗤笑,他们如今敢大肆笑她,最紧要的原因是她如今是日渐衰落的姜氏之女。

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几个捧高踩低的宵小之辈罢了。

阿姒要赴宴的消息很快在别院里传开,她虽未出房门,也能透过侍婢的传话听到些许稀碎的风声。

宴席还有几个时辰,她便已能从风声里嗅出了看好戏的意味。

沐浴后,侍婢端着漆盘上前。

阿姒扫了眼,那是一袭藕色长裙,时下女郎常穿的样式。

并不出挑,也不容易出错。

侍婢恭敬却一板一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女郎,该更衣了。”

阿姒坐在榻边,赤着的双脚随意轻荡,姿态散漫得像是少时坐在溪边戏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玉的脚尖,忽而轻扬足尖,撩出一道无形的的水花:“不要这件,给我取来那件玉白银纹长裙。”

侍婢担忧道:“可女郎,谁人都知晏氏长公子爱穿白,一袭白衣雅冠洛阳,又因其风仪出众,其余世家子弟甚至会避穿白衣以免自取难堪。何况您如今正受流言侵扰,若再穿样式相似的衣袍,只怕他们会编排成女郎是刻意引诱。”

阿姒眼皮都未掀:“不,就要那件。”

她只怕他们不编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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